“我住在天杀的L.A.!我去俱乐部时,女人将内裤塞在我的口袋里。我钱多得没处花,肤浅、又自我中心。为了上杂志封面,我甚至可以出卖我天杀的外婆!”
“除此之外,你还出口成脏。但没有人是完美的。我没有那么古板。”
“古板?”他看起来像要爆发了。他大步走向她,咬紧牙关。“仔细听清楚,伊莎。你自认为无所不知?噢,假定你是对的──假定我邀请他们过来,上演这幕戏,就为了和你分手。但你不明白吗?结果仍是一样的。我正在努力摆脱你。”
“明显地如此,”她无法成功地克制语气里的轻颤。“问题在于,你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你何不直接说出,“再见了,宝贝”?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认为你在害怕。噢,我也是。你认为我就对这段关系感到自在吗?”
“我该死地怎么会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对你一无所知。但我知道这一点:如果你要将圣人和罪人硬凑在一起,你只是自找麻烦。”
“圣人?”她再也无法忍受了。“那真的是你所想的?我是个圣人?”
“比起我来说,你该死地绝对是。你会引导迷途的羔羊排成列。噢,你甚至不喜欢弄乱你的头发。但瞧瞧我!我根本是一团混乱!我生命的一切都是疯狂,而且我喜欢那样。”
“你没有那么糟。”
“噢,我绝对不是乖乖牌,修女姊妹。”
她双手抱胸。“我们关心彼此,伦恩。你可以随你去否认,但我们真的在乎。”她的感情并不可耻,也绝不羞于见人,但她仍需深吸口气,才能够继续。“我不只是在乎。我爱上了你,而且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事实。”
他甚至没有眨一眨眼。“算了,伊莎,你是个聪明人,很清楚那不是真爱。你只是习惯当救世主,而我是待拯救的羔羊。”
“是吗?但我究竟有什么要拯救的?你能干、有天分,而且聪明过人。尽管你想要我相信的那出肥皂剧,你不是花花公子,不嗑药,而且我从不曾看你喝醉过。你对孩子极好,虽然作风有些离经叛道。你的工作稳定,得到同侪的敬重。连你的前妻都喜欢你。除了爱抽菸和说脏话外,我看不出你有什么不好的。”
“你根本对别人的缺点视而不见,应该被当做保育动物,别乱放出来。”
“事实是,你害怕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事,但你并没有试着解决它,而是表现得像个白痴。等你进去后,你最好彻底刷牙,刷掉那个女人的细菌。你也应该向她道歉。她是个不快乐的女人,你不该那样子利用她。”
他闭上眼睛低语。“老天,伊莎……”
月光破云而出。他的脸庞半隐在阴影下,显得挫败、饱受折磨。“那一幕是真实的存在,并未夸张。”
她抗拒着碰触他的冲动。她无法代他解开心结,一切得靠他自己。“我很遗憾,我知道你有多么厌倦那样的生活。”
他低吼一声,将她拥近,但在她能够感到他的体热之前,他又同样突兀地放开她。
“明天,我必须去罗马。”他道。
“罗马?”
“霍杰肯在那里探勘场景,”他在口袋里掏着不存在的香菸。“扮演纳山的奥立维也会飞去。他要我们先对词,试试看服装和化妆。我会赶回来参加收获宴。”
那是在一个星期后。“我相信安娜会很高兴的。”
“刚刚的一切──”他比着屋内。“委屈你了。但……你了解的。就是这样了,我很遗憾。”
她也是──远比他所能想像的。
第十一章
崔西的眼里盛着满满的泪水。“我曾经感谢过你将汉利还给我吗?”
“好几次。”
“如果没有你……”
“你们两个还是可以自己解决问题,我所做的只是加速整个过程。”
她拭去泪水。“我不知道。在你来之前,我们的运气并不好。康纳,别在花圃里踢球。”
康纳在布家租的小屋花园里踢着足球,闻言抬起头,对她们咧开笑容。
“伦恩今天去了罗马,”伊莎道,内心的空洞依旧疼痛。“他想要摆脱我。”
崔西放下她正在缝补的夹克。“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伊莎告诉她昨晚的舞会,最后她道:“之后我就不曾见过他。安娜告诉我,他和赖里在中午左右离开。”
“那些洛杉矶的寄生虫呢?”
“他们去了威尼斯,潘蜜拉人还不错。”
“如果你这么说。”崔西揉着腹部。“他习惯了逃避,那也是他娶我的原因。他唯一允许感情脱序的地方是在银幕上。”
“而和我在一起只会扰乱他的感情。”伊莎试着挤出笑容,但没有成功。
“不是的。”
“你只是想安慰我。他认为我在评断他──我是的,但只有他的工作。我试着不要表现出来,因为我知道那不公平,特别说我自己也有许多缺点要解决。我会挑衅他只因为我太在乎他了。他在我的心里占的比重之高,连我自己也惊讶。”
“你确定欲望没有蒙蔽了你的判断力?”
“你认识了他许久,还看不出他已成长为多么棒的男人?”
“***!”崔西靠着椅背。“你真的爱上他了。”
“我不认为这是秘密。”特别在昨天她对他表白心迹后。
“我知道你被他吸引。哪个女人不会?特别说他一直在对你放电。但你一向擅于看人,我想你很了解和伦恩的关系只能停留在纯动物的层次上。他唯一认真的只有他的工作。”
伊莎觉得有必要为他辩护。“他对许多事都很认真。”
“举个例子。”
“食物。”
“这不就是吗?”崔西道。
“我指的是有关食物的一切。他喜欢烹饪、创造和分享食物。食物对他意味着沟通。你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从小成长的环境。他爱义大利,还有你的孩子──尽管他不肯承认。他对历史有兴趣,了解艺术和音乐。而且他对我也是认真的,”她深吸了口气,语气已不再自信。“但比不上我对他的认真。最气人的是,他似乎认定了我是圣人,而他是邪恶的化身。”
“伦恩生活在不同的宇宙里──那使得他邪恶。女人争相对他投怀送抱,影片公司的大老板捧着钱上门,人们对他言听计从。那使他对自己有着扭曲的看法。”
伊莎正要说伦恩对自己的定位清楚得很──只不过是讥诮的,但崔西还没有说完。
“他不喜欢伤害女人,但结果似乎正是如此。拜托,伊莎……别让自己陷了进去。”
很好的建议──但来得太迟了。
☆☆☆☆☆
伊莎试着让自己保持忙碌,却发现自己经常在发呆,或一再洗着同一个碟子。当她明白到她一直赖在农舍里,就怕漏接了电话,她气得拿起记事簿,开始计划每一分钟。她去找崔西,和孩子们玩耍,去庄园帮忙准备“收获宴”。她和安娜的交情已愈来愈好。
三天过去了,伦恩仍然消息全无。她感觉漫无目标,心痛不已,而且对生命的方向愈来愈沮丧。她不但没有找到新的生活方向,也让旧的变得更复杂了。
茱莉和维多带她到西雅那参观,但尽管这座古老的城市迷人的魅力,这趟旅程并不算成功。每当他们和孩子擦身而过,茱莉的悲伤都会形之于色。她强颜欢笑,但无法找到雕像已令她深陷绝望。维多尽可能为她们打气,然而他自己也开始感受到压力。
次日,伊莎自愿在农舍替崔西带小孩,让崔西去做产检。她带着小男孩漫步在橄榄树山丘,听着他的童言稚语,似乎暂时遗忘内心尖锐的痛苦。稍后他们和猫咪玩捉迷藏。天气转凉后,她带着他回屋,让他在厨房桌上画画。
“我画了只狗!”康纳将画好的图画举高给她看。
“画得棒极了!”
“更多的纸!”
她笑着自空白的记事簿里撕了张纸给他。多么可爱的小男孩!她从不曾想过要有孩子,总是将之推到遥远、未知的未来。回想起来,她一直太轻忽生命中许多重要的事。她眨去刺痛的泪水。
崔西刚好在康纳开始变得不耐烦时回来。她抱起男孩,对着他的颈子吹气。伊莎为两人各泡了杯茶。“夏医生真是宝;他问起了你。”
“他是个惯性调情者。”
“的确。伦恩打电话来了吗?”
她望着壁炉,摇了摇头。
“我很抱歉。”
尖锐的怒气穿透了痛苦。“我对他来说太过强势了──我的一切都太过强势。够了,我希望他永远不要回来!”
崔西忧虑地皱起眉头。“我不认为你太过强势──他是个笨蛋。”
“马马!”康纳喊道,拿起了另一幅画。
崔西转身赞赏康纳的画,伊莎试着呼吸,但怒气已化为熊熊火焰,燃尽了她体内的氧气。
崔西收拾好康纳的东西,拥抱了她。“那是他的损失。他再也无法找到比你更好的女人了,别让他看到你哭泣。”
门儿都没有,伊莎想着。
崔西带着康纳离开了。她走到屋外,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发现愤怒感觉起来比痛苦好多了。她在四个月内被甩了两次,而她已经受够了。的确,摆脱掉迈克最后证明了是件好事,但伦恩却是个懦夫。上帝给予他们两个人宝贵的礼物,但只有一个人有胆子去摘取。就算她太过强势又怎样?他也是。等她见到他时,她会这样告诉他。
她蓦地停下脚步。不,她什么都不会说。她已经向他表明过心迹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不是因为骄傲──如果他无法主动来找她,她也不要他了。
北风飕飕。她回到屋子时,全身都快冻毙了。她在壁炉里生了火,到厨房烧水泡茶。等待水开时,她收拾康纳留在桌后的画作,却发现他在她没空回的读者来信后面也画了画。
她泡好茶,连同信件一起拿到起居室。她一向勤于回读者的来信,现在却只想将它们全都丢到火堆里。有用吗?
她想起了她指出它们有多么少封时,伦恩的反应。“原来拯救灵魂是以量而非质来取胜?”她将这几封信当做自己失败的象征,伦恩却看到了其他。
她往后靠着沙发,闭上眼睛。信件在她的指间犹有余温,仿佛活着一般。她拿起第一封信,开始阅读,接着是第二封、第三封,一直到最后一封。她的茶冷了,火焰哔剥作响,然后她开始祈祷。她将每封信拿在手里,为写信的人祈祷。
她也为自己祈祷。
夜色渐深,火焰已将燃成余烬。她念着迷失者的祷文。
为我指点明路。
但当她睁开眼睛时,她看到的却是自己所犯下的大错。
她创造出“四个基石”,用来对抗她的不安全感。内心深处,那个从小被不负责的双亲养大的小女孩依旧渴望着稳定,因此她架构出整套规则,好让自己感到安全。
这样做、那样做,之后一切都会转好。你的住址不会每个月都改变,你的双亲不会烂醉得忘了喂你。没有人会在半夜尖叫咒骂着跑出去,丢下你一个人。你不会生病,不会变老,你永远不会死。
“四个基石”给了她安全的幻象。每当有任何事不符合时,她就多塞了块积木进去,堆高它们,直到整个架构扭曲了,最终整个崩溃在她身上。她一直走在钢索上,徒劳地尝试掌控无法被掌控的人生。
她起身凝视着窗外。“四个基石”结合了心理学、常识和历代大师的智慧结晶,她的多位读者也以其亲身经历证明它们确实有用。但她想要相信它们不仅是如此。她想要相信它们是某种万灵丹,能够保护她免于生活里的危险。只要你遵守规则,你就会安全。
但生命拒绝遵守规则,而再怎样组织、重新组织、订定目标、计算、沉思都无法将世界纳入常轨──再一千个精心架构的基石也无法。
就在这一刻,她听到了──出自体内深处,一个小小的声音。她闭上眼睛,努力倾听,却总是听不大清楚。她挫折地闭上眼睛,将脸颊贴着窗框,但一点用处也没有。那个声音逐渐岑寂、消失。
起居室里暖意融融,但她的牙齿开始打颤。她感觉迷失、孤独,而且非常愤怒。她做对了一切──噢,几乎是一切,如果不将爱上个孬种的懦夫计算在内。事实是,她做得太过了。她太忙着将生活纳入秩序里,忘了真正生活在其中──直至她来到义大利。但瞧它最后落得一团糟!
那个声音再度在她的体内低语,但她仍然没有听到──她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
☆☆☆☆☆
“伦恩?”
他回过神来。“噢,那很好。就依你的。”
“你确定?”霍杰肯的浓眉微皱,看来似乎开始后悔自己挑选的男主角了。伦恩不能怪他。最近他太常心神不属,在谈话的中途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
他也知道自己看起来糟透了。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全靠化妆掩盖眼睛下的黑圈。但在数夜不曾好眠后,你又能指望什么呢?该死了,让我一个人清静,伊莎!
赖里皱起眉头。“你确定吗,伦恩?我以为你决定了在金门大桥那一景里不用替身。”
“我不用替身,”伦恩立刻道,就当先前什么都没说过。“那只会让拍摄的过程更复杂,我没有惧高症。再则,逮到个六岁的小女孩又有什么困难的?”
饭店套房里陷入了不安的沉默,饰演纳山的的男演员奥立维挑了挑眉。
立维看起来像唱诗班的男孩,却有专业的演技。他出身皇家影剧学院,在一出小成本的浪漫喜剧里崭露头角,被杰肯慧眼相中。
“桥上的特技需要的不只是追逐一名小女孩,”杰肯僵硬地道。“而且我相信你清楚得很。”
立维适时伸出援手。“昨晚我和伦恩讨论过动作的场面和静的场面的巧妙平衡──那真的棒极了。”
赖里接续话题,说伦恩有多么高兴终于有个角色能够发挥他的演技,以及他和立维将会是最出色的对比──等等。伦恩表示要去洗手间。他扭开水龙头,用冷水泼脸。他需要振作起来。昨晚杰肯还拉着赖里到一旁,问他是否在嗑药。
他拿起毛巾擦脸。这将会是他演艺事业最大的突破,而他正在搞砸它,就因为他无法专注心神。他是如此渴望听到伊莎的声音,并有十数次几乎拿起话筒。但他能怎么说?说他想念她到无法入眠?说他对她的需要已成了驱之不去的疼痛?而如果他不是已同意出席收获宴,他会像爬虫般潜入深夜里,就此不见。相反地,他必须重返塔斯坎尼,再次经历那种掏心剖肺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