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颗心悬在喉间,走向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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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里唯一的光源是头顶缠绕着铁丝的小电灯泡。已经九点了,在她被关进来后,只有汉利来看过她,带来崔西为她打理的干净衣服。伊莎听见脚步声,抬头瞧见门被打开。
伦恩走了进来,存在感顿时弥漫了整个房间。即使在这里,他仍然占据舞台正中央。她没有试图去读他的表情。他是演员,可以轻易扮出任何想要的表情。
门在他身后关上,自动上锁。“我真的急坏了,伊莎。”他道。
他看起来不像是急坏了,而是紧绷、怀有目的。她放下向伯纳讨来的笔记本。“因此你花了三个小时,才赶到这里。”
“我必须打一些电话。”
“噢,那解释了一切。”
他靠近审视着她,显得不安。“我们在山上的疯狂做爱……似乎粗鲁了点。你还好吧?”
“我相当坚韧。怎么了,我伤了你吗?”
他抿着唇,但她不确定究竟是在笑或苦笑。他一手插到裤袋里,旋即又抽了出来。“先前你说你想得太大了……那是什么意思?”
她终于涤清了自己在世上的定位。“我的生活。我一直告诉人们思想要“大”,但有时候我们会过犹不及。”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想得太大了,并没有看清楚我真正想要的生活。”
“你想要的是帮助别人,”他激动地道。“你从不曾片刻忘记这一点。”
“那是关于规模──我不需要挤满了听众的大礼堂、中央公园对面的豪宅,或满柜子设计家的服饰。最终,这一切反而令我窒息。我的事业、财产──它们占据了我的时间,让我迷失了视野。”
“现在你又找回它了。”这是句叙述,不是疑问。他很清楚她的内心有了重大的改变。
“我得回它了。”她由帮助崔西和汉利里得到的满足,远胜过在卡内基演讲厅面对爆满的观众。她已不想成为大众的精神导师。“我会开一家小型的咨商机构──不是在时髦的地段,而是人们工作的地区。他们付得出顾问费最好,付不出也无妨。我会过着简单的生活。”
他眯起眼睛。“恐怕说我即将宣布的消息,会在你简单的计划里吹皱一池春水。”
她已经拥抱了混乱,并静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来到她身前,但他的逼近并没有带给他威胁感,反倒觉得有趣。“你偷走雕像时,把每个人都气坏了。”
“我没有偷走它,只是借用一下。”
“他们不知道,现在当地警方至少得将你关个十年左右。”
“十年?”
“大约。我考虑过和美国大使馆交涉,但那似乎不妥当。”
“你可以告诉他们,我今年捐了多少钱给国税局。”
“我不认为提起你犯罪的过去是个好主意。”他背靠着墙,显得比最初抵达时自信多了。“如果你是义大利公民,你或许就不会被捕,但你是个外国人,而这令整个情况变复杂了。”
“听起来我或许需要一个律师。”
“在义大利,律师只会让事情变得复杂。”
“我得一直待在牢房里?”
“按照我的计划就不。这或许是帖猛药,但应该可以尽快将你弄出这里。”
“我发现我不大想听了。”
“我有双重国籍。你知道我的母亲是义大利人,但我想我没有告诉你,我是在义大利出生的。”
“不,你没有。”
“我出生时,她正在罗马参加舞会。我是义大利公民,而那意味着我们必须要结婚。”
她离开床边。“你说什么?”
“我和当地官方谈过了。他们暗示如果你是义大利公民的妻子,你就不用待在牢里。既然你怀孕了……”
“我没有怀孕。”
他直视着她。“你明显地忘了我们数个小时前,在雕像旁边所做的事了。”
“你不相信雕像的力量。”
“是吗?”他摊开手。“我无法想像我们会在山顶孕育出怎样的混世魔王。考虑到那场惊天动地的风暴……”他耸了耸肩。“你能想像带大那样的孩子会需要付出多少心力吗?首先是耐心。幸运的是,你有得是。而后是坚韧──天知道,你够韧性。还有智彗──绝没问题。总而言之,你可以应付得了这样的挑战。”
她瞪着他看。
“我也会尽我的责任──别认为我不会。我该死地擅长训练小孩上厕所。”
这就是欢迎混乱进入生活的下场。她的眼睛连眨也不眨。“我想我该忘了你觉得我太过强势,曾经像懦夫一样跑掉了?”
“如果你能的话,我会很感激。”他的眼神几近是恳求的。“我们都知道我还有份拍摄工作,而我带了份礼物来帮助你遗忘。”
“你买了份礼物给我?”
“不算是礼物。在你入狱后,我打了个电话给霍杰肯。”
她的心往下沉。“别告诉我你不拍了。”
“噢,不,我会拍,但我要和奥立维换角。”
“我不明白。”
“我要扮演纳山。”
“纳山是片里的英雄。”
“的确。”
“你说过他像壁纸般毫不出色。”
“就说这是项挑战吧!”
她跌坐回床上,试着将伦恩想像成一名个性温吞、有些笨拙的书呆子。她缓缓摇头。“你会是最完美的。”
“我想也是。”他得意地道。“幸运的是,杰肯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奥妙,立维则乐得想翻筋斗──等你见过他就知道了。他长得就像唱诗班的男孩,想像他扮演史凯帕令我不寒而栗。”
她抬起头望着他。“你是为了我这么做?”
他斟酌着回答,似乎显得有些尴尬。“绝大多数是为了我自己。别以为我会放弃扮演坏蛋,但我实在演不来史凯帕。此外,我需要拓展自己的角色范畴。我不全然是坏的,也该是我接受这一点了──而你,吾爱,也不全然是好的。瞧现在是谁被关在牢里。”
“这正好给了我机会构思新书。”
“旧的那本怎样了?有关克服危机的。”
“我终于明白并不是所有的危机都可以被克服,”她环顾着身处的小牢房。“尽管我们想要安全感,我们无法永远将自己保护得滴水不漏。如果我们想要拥抱人生,我们也必须拥抱混乱。”
“嫁给我似乎是个好的开始。”
“只不过混乱自有方法找上我们,我们毋须主动去求。”
“然而……”
“我无法想像我们之间的婚姻会有多么困难,单单是用想的就很难。我们都有个人的事业,而且我们要住在哪里?”
“你一定可以想出办法的。你可以开始列清单了。你还记得怎么做吧?这期间,我会负责真正重要的事。”
“像是?”
“我会重新设计我们的厨房,而且它会是艺术的结晶。我要流理枱做得比较低,让我们的孩子也能烹饪,不过我们得让你肚子里的小宝宝远离刀子。我们需要个大的用餐区──”
“我没有怀孕。”
“我确信你有──就说是男性的直觉吧!”
“为什么突然改变心意,伦恩,发生了什么事?”
“是你。”他走过来,坐在床榻上,没有碰触她,只是深深凝视进她的眼里。“你知道的,你吓坏我了。当你闯入我的生活后,你将一切搞得天翻地覆。你扰乱了我所相信的一切,让我以新的方式来思考。我知道过去的我是什么样子,但我终于弄明白现在的我了。愤世嫉俗也是会腻的,伊莎,而你……平息了我。”他猛地站起来,毫无预警地转身。“而且不准你说你不再爱我,因为你比我善良多了。而我信任你会比较妥善照顾我的心,不像我对你的一样轻忽。”
“我明白了。”
他开始来回踱步。“我知道和我的婚姻会是一团糟。两份事业、孩子、冲突的时间表。你必须要应付我竭力躲避的媒体,狗仔队会躲在树丛里,八卦杂志每六个月就会报导我殴打你,或是你嗑药的新闻。我会在各地拍片,女人会争相黏上我。每次我和某个漂亮的女明星拍爱情场景,你会说你不在乎,然后我会发现我最喜爱的衬衫衣袖被割掉了。”他转过身指着她。“然而今天下午站在墙上的女人够坚强得足以面对一整支军队,我想要听到你说你没有将那个女人留在山顶。”
她摊开双手。“好吧。有何不可呢?”
“有何不可?”
“是呀!”
“就这样?我掏心掏肺,我爱你得天杀的泪水聚集眼眶。但我得到的回报就是“有何不可”?”
“你预期着什么呢?我应该要欢天喜地投入你的怀中,就因为你终于回复理智了?”
“那会要求得太过分吗?”
骄傲再加上混乱──她瞪了他一眼。
他也再度瞪向她,银蓝色的眸子满盛着风暴。“你认为你什么时候会准备好呢?我是指,投入我的怀里?”
她仔细思索。她被逮捕是出于他的杰作,她立刻就明白了。至于说那套必须嫁给他才能出狱的可笑说辞,连白痴都不会相信。然而,爱玩龌龊的把戏正是范伦恩的本质之一,她又希望他改变多少?
一点也不,因为他基本上是善良的。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她──甚至比她自己。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她还能找到比他更好的指引吗?而且无可否认的是,她的心早已满溢着对他的爱情。不好的预兆是,她反而以他眉间的忧虑为乐。这真是一团矛盾的混乱──但不再抗拒它的感觉真好。
然而她还是要他为了逮捕她一事付出代价,而她决定将一切搞得更加混乱。“或许我应该告诉你,我不爱你的理由。”
他的脸色发白,她却乐在其中。她是个可怕的女人。
“我因为你太过英俊出色而不爱你,而我为此衷心感激。”掠过他脸上的喜色几令她融化,但太快澄清又有何乐趣可言?“我因为你太过富有而不爱你,因为我也曾经富有过,而且那一点也不容易。不,你的富有绝对是缺点。我因为你是个绝佳的性伴侣而不爱你,因为那意味着你有过太多的练习,而那令我很不高兴──再加上你又是个演员。如果你认为我能够对那些爱情的场面释怀,你就是自欺欺人。每一幕都会令我发狂,而且我会惩罚你。”
噢,这下他笑了,不是吗?她试着想一些更可怕的话,抹去他脸上的笑容,但聚集在他眸子里的泪水也汇聚在她的眼眶,最后她放弃了。“最重要的是,我因为你是个善良的人而爱你,而且你让我觉得我可以征服全世界。”
“我知道你可以,”他的声音浓浊、充满感情。“而且我承诺了会在你这么做时支持你。”
他们凝视着彼此,但两人都想延长这个期待的时刻,没有主动靠近对方。“你认为你可以现在将我弄离开监狱吗?”她问,隐住笑容,瞧见他挪动身子,再度显得极不自在。
“嗯……事实是,打那些电话比我原计划的久,现在各单位都关门了。恐怕说你得在这里待到天亮了。”
“更正──“我们”得在这里待到天亮。”
“有这个可能性。另外一个则更刺激,”他们仍然没有碰触彼此,但他们已往前踏近一步。他放低音量,拍拍身侧。“我暗藏了一些火器。我承认会有些困难,但我还是可以持枪闯出去。”
她笑着敞开双臂。“我的英雄。”
游戏已经持续太久了,他们再也无法抗拒彼此,而且他们还有承诺要互许。
“你知道你是我生命中的呼吸吧?”他贴着她的唇边低语。“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吗?”
她的掌心贴着他的胸膛,感觉到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演员是很有需要的,告诉我你会爱我多久。”
“那很容易──永远。”
他笑望进她的眼里,银蓝色眸子里的善良流露无遗。“我猜那应该够久了。”
他们深长、甜蜜地吻在一起。他的手指缠入她的发里,她摸索到他的衬衫钮扣下,碰触他的肌肤。两人微微分开,注视进彼此的眼里,隔阂已然消逝无踪。
她仰首向他。“这时候音乐应该响起,打出致谢的字幕了。”
他捧起她的脸颊,笑望进她的眼里。“你错了,亲爱的,电影才刚刚开始。”
终曲
邪恶的王子妃已经垂涎她地位卑下、但诚实正直的小厮数个月了,但她一直等到某个暴风雨的二月夜晚,才召唤他到“天使园”的主卧室。她穿着最喜爱的大红色礼服,半褪至肩膀,裸露出酥胸上一个小小的刺青,鬈曲的金发随意披肩,耳际挂着大金耳环,裙缘上露出的脚趾头涂着虹光般的颜色。
他走进来,一身宽松的白色衬衫、褐色工人长裤,正符合他的身分。“夫人?”
他醇厚的声音令她意乱情迷,但以王子妃之尊,她知道不能在下层阶级的人面前露出她的弱点,于是她傲慢地开口。“你洗过澡了吗?我不喜欢卧室里有马骚味。”
“我洗过了,夫人。”
“很好,让我瞧瞧你。”
他静立在原地。她绕着他,以指托起他的下颚,欣赏他坚实匀称的体格。尽管他卑下的地位,他在她的审视下傲立不移,而那更加唤起了她。当她再也无法抗拒时,她碰触他的胸膛,纤指覆上他臀部轻压。“为我宽衣。”
“我是个贞节的男人,夫人。”
“你不过是个农夫,而我是王子妃。如果你拒绝屈服,我会将村庄烧成平地。”
“你会烧掉村庄,就为了满足你邪恶的欲望?”
“立刻。”
“那么,我想我必须牺牲自己。”
“该死地对极了。”
“另一方面……”毫无预警地,邪恶的王子妃发现自己被压倒在床上,大红裙子被掀过了头。
“嘿!”
他的长裤坠地。“你所不知道的是,夫人,我不仅是你低下的小厮,事实上,我是你失踪已久的丈夫,伪装前来索讨他的权利!”
“呸!”
“恶人总是会有恶报的。”他在她的腿间揉弄,但没有进入。
她抬起手臂,腕间的一对金手镯往下滑落──新的一个刻着“混乱”,和原本的“呼吸”,两者已在她的生命合而为一。“请你温柔一点。”她道。
“再听你抱怨?门儿都没有。”
他们终于停止了谈话,做他们最爱做的事──热情地做爱,碰触彼此,呢喃爱语,两人一起飞翔到秘密的乐园。云雨过后,他们相偎着躺在大床上,古老的大屋为两人抵挡冬天的寒风。
她的脚搁在他的足裸上。“终有一天,我们得表现得像个成年人。”
“我们太不成熟了,特别是你。”
她笑了。
他们静静品味那份满足好一晌,然后他的低语拂过她的脸颊。“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