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廉价地给出自己,她要如何洗刷这项污点?
绝对不是藉由逃走。
她固执的个性冒出头。她已经厌倦了沉溺在哀伤和沮丧里。她从来就不是懦夫,为什么她要让一名堕落的电影明星赶走,舍弃这宝贵的一切?他们的一夜情对他毫无意义。他明显地不喜欢她,不大可能主动来找她。她只需要留在农舍。直觉告诉她必须留在这里,这是她唯一能够找到灵感和独处,想起重新出发的地方。
她已下定了决心。她不怕范伦恩,而且她不会让任何人强迫她离开。
伦恩将菲菲闯进来之前,正在把玩的十七世纪燧石枪放了回去。他仍可以听到她离开房间时清脆的鞋跟声。扮演恶魔的人应该是他,但留下硝烟味的似乎是菲菲小姐。
他格格地轻笑,合上枪盒。这把骨董手枪的做工极为精致,是庄园里众多的藏宝之一。
两年前菲娜姨妈去世后,他继承了“天使园”,但这是他首度来访。他原本计划卖掉庄园,然而他小时候来访时曾有过美好的回忆,而他打算先看过它之后再做决定。
他拿起酒瓶,打算继续被菲菲小姐打断的小饮。稍早那番唇枪舌剑还满有趣的。她一丝不苟的态度令他格外想逗她,而且他必须承认她的来访反而令他放松下来。
他走出回廊,沿着树篱来到屋后的游泳池,坐在凉椅上,享受这份难得的安静。通常他的周遭总是围满了人:助理、经纪人和保镳。但他们都是拿他的钱过活,绝不会像菲菲小姐那样对他说话……
他笑了,将威上忌酒瓶凑到唇边,突然对这次的假期充满了期望……
伊莎坐在木兰树下的大理石桌旁,桌上摆着她在镇上买的起司、苹果相当地著名的香堤葡萄酒。她切了块吐司,啜了口红酒,深深摄入周遭的花香,眺望着远处的山峦,和被午后的阳光染成薰衣紫色的田野,早上和范伦恩的不愉快冲突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她留下来的决定是对的。
现在是下午四点。她已经打开行李,挂好衣服,清理过浴室,探索过未来两个月她将居住的屋子。今天下午,她偷得浮生半日闲,明天她就会依循拟好的时间表,开始新生活。
*六点起床
*祈祷,沉思,感恩,每日的肯定
*瑜伽或轻快的散步
*轻食早餐
*处理杂务
*着手新书
*午餐
*观光,逛街或其他愉悦的活动(冲动行事!)
*修订早上的稿子
*晚餐
*启发灵感的阅读或处理杂务
*十点上床
*记得呼吸!
她不会去担心她根本不知道要写什么书。那正是她需要待在这里的原因,好开启心灵和感情的频道。
红酒香郁浓醇,仿彿在舌尖上融化,但她俯身要品尝时,却注意到大理石桌面蒙上了一层薄灰。她跳了起来,回屋子拿来抹布,擦干净后才坐了回去。
她深深摄入酒香和迷迭香。远处一条白色小径环山围绕……这是个美丽的地方。想想她昨天还不想待在这里!
她注意到右边的山丘顶似乎有座废弃的城堡,隐约可以看到断壁残垣和钟楼。她起身要拿望远镜,随即提醒自己应该放轻松。
她深吸一口气,坐回座椅,在心里寻求满足。
她找不到。
“西诺拉!”愉悦的男音喊道,一名年约二、三十岁的年轻男子越过花园,朝她走来。他是个典型的义大利帅哥,有一对勾魂的桃花眼,黑缎般的长发绑成马尾,鼻梁高挺。
“费小姐,我是维多。”他热诚地自我介绍。
她微笑致意。
“我可以加入你吗?”他说得一口道地的英文--而且是英式英文,不是美式的。
“当然,要来些酒吗?”
“酒好极了!”
她就要站起来,但他拦住了她。“我自己来。这里我熟得很,你只需坐着,好好享受景致。”
他很快就拿着酒瓶和酒杯回来。“美丽的一天,”他在对面坐下,猫过来挨擦着他的脚边。“话说回来,塔斯坎尼的每一天都是美丽的,不是吗?”
“似乎是如此。”
“你在此玩得愉快吧?”
“非常愉快,但我不只是来游玩,我会停留数个月。”
不同于茱莉、魏太太或总是板着一张脸的玛妲,他似乎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多数的美国观光客只会搭乘游览车,走马看花一天后就离开。那样要如何体验塔斯坎尼的美呢?”
很难拒绝这样的热诚,她微笑道:“的确不能。”
“你还没有试过我们的蜂蜜起司,”他用她的汤匙舀起蜂蜜,涂在起司上面递给她。“哪,这才像个道地的塔斯坎尼人。”
虽然心中怀疑他是被派来赶走她的,她还是依言尝了口蜂蜜起司。“美味极了!”
“塔斯坎尼人的厨艺是全世界最好的……”他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伊莎含笑听着,偶尔评论几句。
不久后,他们的话题转到附近的旅游景点。她去过北萨吗?维特拉城?或是香堤的果园?西雅那的卡坎帕广场,帕立欧的赛马,还有圣吉密纳欧的百塔城……她去过了吗?
她一概摇头。
“我可以带你逐一参观。”
“噢,不。”
“我是专业导游,对塔斯坎尼和安布利亚了若指掌。无论是团体或私人,步行、美食或美酒之旅都没问题。没有人向你推荐我的服务吗?”
“他们太忙着赶我走。”
“噢,对了,排水沟的问题。的确,你来的时机不当,但这附近有许多可以参观的地方,我可以在白天带你去观光,避开脏乱和噪音。”
“谢了,但恐怕我负担不起私人导游。”
“噢,不,”他挥挥手。“我会利用没有其他客户的时候带你参观--纯粹是友谊的表态。我可以带你去一些你一个人绝对找不到的地方。你不必担心开车迷路,而且我还可以代你翻译。非常划算的交易!”
太过划算了,而且正好可以将她赶离农舍。“不行,那样太麻烦你了。”
“一点也不麻烦。油钱你付,可以吧?”
玛妲从屋后走出来。她由盆栽里折了数根枝叶,又返回厨房。
维多啜着香堤酒。“明天我正好有空。你想先去西雅那吗?或者蒙特雷吉欧利?很雅致的小城。但丁在神曲里写到了它。”
她听得寒毛竖立,但牛郎但丁根本不存在。真实的他是范伦恩,好莱坞的花心男星。见过他本人之后,她可以了解他如何逼得施霭丽自杀。伊莎已决定尽可能避开他。
“事实上,我是来这里工作的,而且明天就得开始。”
“工作?太遗憾了,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和悦地道,喝完了酒,自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写下电话号码。“如果你需要我,打个电话就好。”
“谢谢你。”
他露出个灿烂似阳光的笑容,挥挥手离开了。至少他是试图用魅力来赶走她--但也有可能是她疑心太重。她拿起“一名瑜伽者的自传”,最后却读起了塔斯坎尼的旅游导览。她可以等到明天再开始重建事业。
她回到屋子时,天已经快黑了。厨房里香味四溢,她循香定进厨房。玛妲正在将一碗看起来很可口的汤放在餐盘里,盘里还有一杯伊莎的香堤酒,切好的面包和番茄、黑橄榄。如果她以为晚餐是为她准备的,她可要大失所望了。玛妲大剌刺地端着餐盘走出去。看来她得尽早学会享饪,不然迟早会饿死。
当晚她睡得好极了,次晨她在八点醒来,而不是预期的六点。她跳下床,匆忙走进浴室。这下她得缩减祈祷的时间,不然就无法配合时间表。她转开水龙头要洗脸,然而热水就是不出来。她匆匆下楼,但厨房的水龙头也没有热水。她试着想找到玛妲,花园里却不见人影。最后她翻出了茱莉留下的名片。
“噢,是的,”茱莉在听完她的抱怨后道。“你知道的,他们正在进行修缮工程,待在那里比较不方便。如果你搬到镇上,就不必担心这种问题。”
“我不会搬到镇上,”伊莎坚定地道。“我昨天和……屋主谈过话了。你能够尽快要工人修好热水吗?”
“我会尽快。”茱莉极不情愿地道。
卡萨里欧有座罗马古城墙,教堂的钟声每半小时敲一次,而且到处都是孩子。他们在广场上玩要,或是跟在母亲旁边,穿过迷宫似的鹅卵石街道。伊莎掏出茱莉留下的名片,核对街道的名称。它们的拼法似乎都很相似。
她打电话给茱莉已经一天了,然而热水还是没来。她也打过电话给魏太大,但那名管家假装听不懂英文,挂断了电话。玛妲似乎丝毫不被缺乏热水困扰。根据伊莎的时间表,现在她应该在写作,然而热水的问题令她无法专心。此外,她根本没有东西可写。她一向自律甚谨,今早却再次睡得太晚。
一名年轻妇人牵着小孩越过广场。“西诺拉,”伊莎走过去,递出茱莉的名片。“请问萨林诺怎么走?”
妇人抱起她的孩子,匆匆离开。
伊莎皱起眉头,转向另一名中年男子。“抱歉,西诺(译注:义大利文之“先生”。),我在找萨林诺。”
男人接过茱莉的名片,审视着伊莎一晌。他低咒了一声,将名片塞到外套口袋里,大步走开了。
“嘿!”
下一个问路的人回答她:“我不懂英文。”终于有位年轻人为她指路,最后她却发现自己来到一条死巷,面对着一栋废弃的仓库。
她决定回昨天购物的杂货店,至少那名店员比较友善。到小广场的途中,她经过一家面包店,向一名态度粗鲁的紫发女孩买了无花果派。伊莎走出店外,仰望着天空。棉絮般的白云黏在蔚蓝如洗的晴天,这是个美好的一日,就算再一百名态度恶劣的义大利人也破坏不了她的好心情。
她经过书报摊,停下来浏览架上的明信片。它们多数是塔斯坎尼的风景照。她挑了几张,注意到也有好几张是米开朗基罗的“大街像”。雕像上的男性生殖器极为显眼--正、侧面的特写都有。她抽出一张审视,总觉得它似乎有些欠缺。
“你忘记它长什么样子了吗,孩子?”
她转过头,望进一名相貌丑陋的高大神父。他戴着一副土气的老式黑框眼镜,留着大胡子,一道狰狞的伤疤自脸颊延伸到银蓝色的眸子眼角。
非常熟悉的银蓝色眸子。
伊莎抗拒着将明信片放回架上的冲动。“我正在将它和我最近看过的作比较。坦白说,雕像上的比较令人印象深刻。”噢,那是漫天大谎。
眼镜后的眸子笑了。“后面的架子上有些春宫月层--如果你有兴趣。”
“我没有。”她放下明信片,往山上走去。
他和她并行,黑袍飘飘,自在得仿佛天天穿着神父袍。话说回来,范伦恩早已习惯了戏服。“如果你想告白你的罪孽,我洗耳恭听。”
“去找些学校男孩骚扰吧!”
“挺伶牙俐齿的,菲菲。侮辱神职人员,你该念上一百遍玫瑰经。”
“我要举发你,范先生。在意大利假扮神父是违法的。”她瞥见一名年轻的妈妈带着双胞胎由店里出来,喊住了她。“西诺拉!这个男人根本不是神父,他是好莱坞明星范伦恩!”
女人看着她的样子仿佛她疯了,拉着孩子快步离开。
“做得不错,你或许会害得两个孩子终生心灵受创。”
“就算它没有违法,也应该是。那两撇胡子就像死掉的毒蜘蛛被黏在唇上,你下觉得那道疤贴得太高了点?”
“只要它能掩饰身分,我不在乎。”
“如果你不想被认出来,干么不待在家里?”
“因为我天性喜爱流浪。”
她靠近审视他。“我上次见到你时,你带着枪。这次你在神父袍下藏着武器吗?”
“黏在我胸前的炸药算吗?”
“我看过那部电影--真是血腥极了,那一幕就只为了夸耀暴力和你的胸肌!”
“但它赚进了一亿五千万的票房。”
“证明了我对美国大众品味的理论是对的。”
“住在玻璃屋里的人,费博士……”
看来他认出她了。
他推高金边眼镜。“我很少注意自助运动,但就连我也听过你的大名。你的博士学位是真的吗?”
“我拥有货真价实的心理学博士学位,那让我有资格做出极为正确的诊断:你是个混蛋。让我一个人清静。”
“好吧,我闪人了!”他迈大步伐。“那一晚,我没有攻击你,而且我不会道歉。”
“你假扮牛郎!”
“那是你的想象力过度发达。”
“你说意大利文。”
“你说法文。”
“走开--下,等等,”她转过身。“你是我的房东,而我要我的热水回来。”
他朝一对路过的老妇人颌首致意,并在胸前画了十字祝福她们。单单是这项亵渎神的行为,就该让他在炼狱里火焚千年。她蓦地明白到和他站在一起,她也会成为共犯,于是她加快了脚步。不幸的是,他也是。
“你为什么没有热水?”他问。
“我不知道,而且你的雇员丝毫无意采取行动。”
“这里是意大利,他们习惯慢慢来。”
“尽快修理它!”
“我会尽力。”他揉了揉脸颊上的疤。“费伊莎博士……很难相信我竟然和美国新世代的道德守护者上床。”
“我不是新世代,我是个老?的街道主义者,也因此我认为和你所做的事极为可憎。我不愿意再多谈它,我将它视为精神创伤,并试着原谅我自己。”
“你的未婚夫抛弃了你,你的事业垮台,那让你有资格被原谅。但你真的不应该逃漏税。”
“那是我的会计师搞的鬼。”
“拥有心理学学位的人应该更有识人之明。”
“的确,但你或许也注意到了,我确实有识人不明的毛病。”
他反而笑了。“因此你让男人挑你?”
“滚开!”
“我不是在做道德判断,纯粹只是好奇。”他们离开有树荫的街道,来到广场上。
“我从不曾让男人挑我。从不曾!我只是--那晚我疯了。如果我从你那里染上了某种可怕的疾病……”
“我几个星期前感冒过,但除此之外……”
“别要嘴皮子了。我读过你那篇迷人的引言,你自己承认--你怎么说的?“上过五百个女人?”就算把除掉夸张的因素,你仍是高危险群中的性伴侣。”
“那段引言根本不正确。”
“不是你亲口说的?”
“噢,被你逮到了。”
她厉瞪了他一眼。他正在朝路过的猫咪在胸前画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