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将她揽拥入怀的冲动袭来,他贴紧冷硬的听筒,渴盼地轻喃:「菲菲,我好希望你能立刻出现在我身旁……」
纪菲是位时装模特儿,每逢时序交替,也就是她最忙碌的时刻,为了一场秋冬服装大展,她应邀远赴香港。于是这一对恋人只能藉电话传送彼此的热情,聊慰相思。
未了,云皓信誓旦旦地说:「事情不会这么糟的,你放心!我绝对会想法子说服奶奶的,如果真的不行,我……」他豁出去了,「大不了断绝关系!」
这种舍亲取爱的情操或许并不可贵,但是,勇气倒是可嘉。
话才说出口,他立刻被房门口探出的半个头给吓飞了魂。
是老姊云尹袖--只比奶奶小一号的旷世大魔女。
「喂--我老姊来了,先挂电话吧!」
像做贼被逮住般,挂上电话后的云皓一脸不安。
「跟谁讲电话呀?神秘兮兮的。」云尹袖两手插在口袋里,眉毛挑得老高。
「没什么,一个老朋友。」
「不会吧?刚才我明明听见你说什么断绝关系的?」尹袖见他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就知道他没有说实话。
「噢,那是指和我的朋友--也就是你们口中的狐群狗党啦!」云皓一屁股坐下,脸不红、气不喘的继续说:「你们不是叫我力图振作、专心事业吗?所以,我只好来个大扫除,斩草除根,免除后患!」
「哦--」尹袖拉长尾音,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绕到他身旁,「那可真难得,不知道是谁的力量这么大,是……纪菲,还是那个丁语嫚?」尹袖眨了眨眼睛,故作天真的问著弟弟。
云皓呻吟一声,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怎么有这等手足?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已经向奶奶解释过了,不需要再重复一遍。」
「这么说,你是真的跟纪菲散啦?也好,这样一来,你就不用去追究奶奶反对你们的原因了。」
「什么?!」他立刻跳了起来。「你知道对不对?快告诉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奇怪,既然已经分手了,干嘛还在意这些?你也真够无聊的。」
「老姊--」云皓气得想跺脚。
云尹袖一直是老奶奶的心腹,云皓不敢掉以轻心,偏偏她大小姐老爱将自己当成益智活动的对象。云皓可没有耐心陪她玩钓鱼的游戏。
「算了!」哀莫大于心死,他不再求助于她。「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云皓,别这样说,我可是长姊如母耶!」她又篡改成语了。
「是啊!如果地雷轰炸也算是一种亲子游戏的话,那你的确是一个优秀的母亲。」云皓气若游丝地说。
云尹袖哈哈大笑起来。
「你今天怎么有空驾临『寒舍』?说吧!小弟我洗耳恭听。」十足的坐以待毙。
「这的确是『寒舍』。」尹袖环顾了这间简陋的小套房一眼,才接著说:「都怪杰克和阿利,如果不是他们受伤住院,我本来是要到马场去玩的。」
「受伤?!为什么?」云皓记得那两个人--云家免费的卫兵。他也曾认真的怀疑过,那两人如果不是脑筋秀逗了,就是浑身是瞻,竟然想「把」他老姊。
「嗯!一个断了鼻梁,一个骨折。真是的,我只是说,让他们自己决定由谁陪我去,哪知道他们竟打了起来。」她淡淡地说。
「看来,你得在我们家大门口贴张轮值的班表才行。」
想不到尹袖马上附和地猛点头,「对啊!最好组个保全公司什么的,就更人尽其才了。」说完,姊弟俩相视而笑。
这对云家宝贝什么也不缺,就是缺德。好不容易找到了交集点,云皓显得轻松多了。
「对了!奶奶要我带话来,说要你待会儿回去一趟。」她突然颁下懿旨。
云皓刚松弛的肌肉马上又紧绷起来,灰著一张俊脸。
「你最好回去一趟,解铃还需系铃人,不是吗?」尹袖眨眨眼。
云皓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
这个系铃人可非比寻常。
云葛碧秋--云家「特种部队」的总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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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母 云宅
亮晃晃的桦木地板响起一阵急叩声,那是奶奶手中「龙头拐」的杰作。
「说话呀!你们倒是给我说说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虽然已经年过七旬,说起话来却中气十足。
银白的发丝一丝不苟的扎成髻,保养有方的脸上毫无表情,若非那盛怒的声音,著实令人分辨不出她的情绪。
云皓和云尹袖面面相觑,不敢任意开口。
云皓木然的瞪著地面,不禁对这地板感到既同情又佩服,几年下来,饱受奶奶的蹂躏,竟没破出个大洞来。
「云皓,你说!」云葛碧秋指向正襟危坐的孙子。
他头皮一阵发麻!该说什么才好呢?难道奶奶已经知道了?
云浩向尹袖使了个询问的眼色,却发现她又摆出那副无辜的娇憨模样。他早该明白,老姊是「藏镜人」的最佳代表,在奶奶面前,她永远是个娴淑的可人儿。
瞥著那拐杖--亦是执行家法的权杖,他一阵心惊胆跳。如果东窗事发,他铁定会被敲得满头包,然后被奶奶一脚给踢出门。或许,在说出实话之前,他该先打电话预约一部救护车。
「你倒是说话呀!杵在那儿打太极呀?你一向跟云方最接近,他的事情你一定知道。」老奶奶催促著。
「叔叔?!」
「当然是他。」云葛碧秋霍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其实她一把老骨头硬朗得很,手执拐杖只是权威的象征。「这混蛋!竟然一声不响地离开公司,只交代了秘书说他要去旅行,你们说,这像话吗?」
云皓大大地松了口气,头皮隆起的三寸疙瘩总算平息下来,劫后余生的感觉使他忘了奶奶的叨絮,抚著心口细声地说:「还好!」
「什么?!」耳朵特别敏锐的奶奶很是火大,「这叫还好?堂堂一个公司的负责人,说走就走,成何体统?那么大的公司,放著谁来管?难道还要我这个老太婆去管不成?」
云皓讷讷地答不出话来,尹袖倒是浅笑盈盈地走了过来,亲热地挽住奶奶的手臂,扶她回座位。
「奶奶,别生气了嘛!您这样会气坏身子的。您坐著,让云皓好好想想,他如果知道叔叔在哪儿,一定会告诉您的--虽然他平时比较听叔叔的话。」
这不是摆明了他跟叔叔有「勾结」的可能吗?云皓咬牙切齿地瞪著尹袖。
「奶奶,我真的不知道,这阵子我也很少跟叔叔通电话……」
「那你在忙什么?」奶奶打断他的澄清。
回答的是尹袖。「奶奶,这也不能怪云皓,您忘了上回跟他提过的事?云皓也老大不小了,是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好好筹谋一下。」
这分明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云皓开始怀疑,尹袖的血管里流的一定是墨汁,否则哪有做姊姊的如此荼毒亲弟弟?
他不客气地龇牙道;「是哪!我急死了。二十五岁是不小了,不过,幸好我是男生,若是换成女的,过个两年,年近三十,可真得拉警报了。」
尹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姑娘她芳龄恰好二十七。
云皓心里好不得意,「以天下大乱为己任,置他人生死于度外」的绝活,绝非她一人得天独厚。
老奶奶年纪虽大,但可是眼尖心细、耳聪目明,她怎会瞧不出出这两姊弟的把戏?!
「够了!别净耍嘴皮子了。尹袖说得没错,你叔叔的事要紧,但是,你答应我的事还是照样进行。如果你早答应奶奶到美国去帮你叔叔的忙,也许云方就不会那么胡涂了。」
「奶奶,我说过,我不能去嘛!」云皓垮著脸。
「是,你说过。」老奶奶审视著孙子的脸,同时坚决地说;「但是,我也说过,除非你让我相信,你已经跟那个姓纪的女孩分开,否则把你打晕了,我也会架著你上飞机的。」她的手掌在桌子上重重一拍。
「为什么……奶奶,这没有道理,你根本连菲菲的面都没见过,你……反对也得有个理由呀!」云皓不敢置信的喊著。
「住口!」老奶奶扬声斥道;「我养你,需不需要理由?现在可好,轮到你来质询我?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立法院吗?我真是白养你了!」
「奶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云皓沮丧得不知如何是好,在盛怒的奶奶面前,他是动辄得咎,索性也不再问下去,反正只是重复没有答案的争执罢了。「算了!反正都已经分手了,现在谈这些一有什么用?」
「那最好!」老奶奶记忆力出奇的好,「你不是说要带新的女朋友来家里,叫什么丁语嫚的,不是吗?」
「呃……是啊!」云皓回答,「可是,我想,还是先找到叔叔再说吧!」
云方是云家第二代的接棒人,自从云皓的父母在十年前因车祸过世后,云家企业的继承权便落在云方手中。由于云方当时才二十三岁,年纪尚轻,因此由云葛碧秋从旁监辅。这些年来,云葛碧秋见时机成熟,便将大权整个交付仅剩的儿子手中,原以为可以亭享清福了,孰料云方突告失踪。
云皓愈想愈感到不可思议。云方和他虽是叔侄,年纪却相差无几;两人同样在云老奶奶的「特殊教育」下成长,云方活脱脱是个能量无匮的机器战警,而自己呢?如同尹袖常说的:「只是一堆废铁。」
他有感而发地叹道:「奶奶,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对叔叔的要求过高,让他不胜负荷,所以他才会想四处走走,散散心。这便是物极必反……」他不敢再往下说了。
「反什么?」老奶奶执著拐杖朝他挥舞著,「那你呢?任性放纵、成天玩乐,为什么就不会正正经经、认真负责的做人?我真是怀疑,你把那个丁语嫚说得那么好,人家又是看上你哪一点?」
原本已经收敛许多的尹袖捂著嘴窃笑。
「我看这样子好了,这个礼拜天你就叫那个丁语嫚来家里一趟,让我瞧瞧。至于你叔叔,尹袖,」她转向孙女说:「你过两天不是要到美国去?正好可以者查查是怎么一回事,美国的公司就先交给你处理。」
「我?!」尹袖失措地喊:「我哪行呀?再说,我是要去查嘟嘟的事,哪有空呀?」
老奶奶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是嘟嘟重要,还是叔叔重要?」
「都同样重要。奶奶,叔叔的脾气您又不是不清楚,他坚持要做的事,绝不会轻易改变。如果他真的不想回来,找到他也没用。而嘟嘟就不一样了,他那么小,如果我不帮他,他怎么找到亲生父亲?他母亲死得那么可怜,说什么我也不能丢下这孩子不管。」
酷爱旅行的云尹袖总是东飘西荡的,前不久,离家将近年余的她,突然带了个不满四个月的婴儿回来。面对众人的诸多揣测和质疑,她只是轻描淡写的带过:「这孩子的母亲死了--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当时老奶奶还为了是非闲语而大发雷霆,但是,抱著孩子却又眉开眼笑。
一向会顶撞奶奶的尹袖,一番话倒教奶奶愣在当场。
但是,云皓相信奶奶不会盖口罢甘休,威胁利诱、软硬兼施、耍赖使诈……无所不用其极是云氏的庭训。
当年叱吒商场的铁娘子摇身一变,成了孤苦无依的老妪。她不胜凄恻而悲愤地说:「是哪!人家的母亲死得可怜,咱们家就有一个人死得快活、死得舒服。云涛啊!」她唤著老伴的名字,「你倒好,两腿一伸,眼不见为净,不必像我,活著受罪。少年失怙、中年丧偶、老来丧子,这些悲惨熬过也就罢了,现在可好,唯一的儿子说罢工就罢工!把孙子带大,只是要见他成家立业,他却跟咱粗脖子瞪眼睛的,托孙女办点事,她也推三阻四的……老伴呀!你真是太自私了,你死得好、死得不必受窝囊气--」
「奶奶……」两姊弟异口同声地喊。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云老奶奶获胜。
倒不是为了老奶奶硬挤下的几滴眼泪,只是为了让爷爷的亡魂得以安息。
在云家,连死人也不得清静。
第二章
壁钟的时针指在「10」的位置,丁语嫚终于支撑不住了。
手中的笔歪斜的躺在那张未能完成的设计图上,而她则臣服在周公的聋聋呼唤中,张总那紧迫盯人的老K脸暂时抛诸脑后,眼前的她只想好好慰劳一下自己那已不听使唤的眼皮。
迷迷糊糊中,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起。
「喂--」她探出一只手,昏昏沉沉的语调相当机械化,「伟欣国际开发--」
「是语嫚吗?你是语嫚,是不是?」
虽然带著浓浓的睡意,但是,她仍然认得出云皓的声音。
「是,我是。」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她伸伸发酸的颈背。「什么事呀?」
这会儿她才猛然想起,他说过今晚去家里找她的。都怪下班前张总的一个紧急命令,让她忙得把这事儿全忘得一干二净。
「天哪!你现在居然还待在办公室里?」云皓大声嚷嚷,「出事了!失火了,失火了呀!」
失火?!语嫚睡意顿除。她环顾著安静的四周,呆了三秒钟,才笑道:「那你得打一一九,先生,你打错电话啦!」
只是不小心爽约一次,这云皓什么时候器量变得如此狭小,竟拿这种玩笑来耍她?
「喂!拜托,别开这种恐怖而且非常不好笑的玩笑好吗?要知道,我现在的位置是六楼耶!你就不怕我吓得跳楼啊?」语嫚见他没回应,便理直气壮地数落起来,顺手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冷却的浓茶啜著。
「语嫚,你……哎呀!」他急得跺起脚来。
「云皓,别闹了,我现在必须赶一份设计图,明天若交不了差,可是会被炒鱿鱼的!」
「语嫂……」他不安地支吾著:「你先听我说,刚才……我到过你那儿,结果……发现失火了……嫁家被烧了!」
「啊?!」她张大嘴巴,下巴差点脱臼。
丢下电话,她没命地往楼下冲去,连电梯也没耐心等,两条腿儿急急踩著阶梯而下,这下,她真的恨不得跳楼了。
当她骑著那辆中古的五十CC机车,飞驰到住处的巷口时,她全身颤抖了起来。
那无情的焰舌正肆虐的吞噬整座公寓,现场一片混乱……
「你……还好吧?」是云皓充满同情的声音。
这时,火势已被控制住,但是,能娆的大概也烧得差不多了。
天空突然飘下雨丝,语嫚疲惫得几近虚脱地抬头仰望著。连老天爷也在为自己哭泣吗?
她省吃俭用,好不容易在半午前终于痛下决心替自己找了个壳,虽然屋龄老了些,但是,经过一番粉刷后,倒也焕然一新。最重要的是,她终于拥有一个属于自已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