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打开了一道缝,满是皱纹的苍老面容探头出来。“噢,韦嘉瑞的女儿──你已经长大了,”老妪干笑道。“你老爹肯定正在地狱里被火烧。”
“你或许是对的。我可以进来吗?”
老妪离开门边,凯琳走进这塞满了瓶瓶罐罐、吊着各种药草的房间里。巫觋女人搅动炉灶上正在熬煮的某种菜汁,一面喃喃哼着很像咒语的字句。
凯琳站在一旁静静等待。早上在教堂里,她就一直想着如果有了孩子要怎么办。孩子会使她被束缚在肯恩的身边一辈子,她不能让那种事发生,必须及早预防。只要没有孩子,或许某天将会有奇迹发生,她可以重获自由。
由教堂一回到屋子,肯恩立刻不见踪影,但凯琳一直等到下午杜小姐回房午睡后,才得以脱身。
老妪终于停止喃喃朗诵。“孩子,你该将你的问题交给耶稣基督,那一来你会觉得好许多。”
“我不认为耶稣能够帮得了我。”
老妪翻眼向天,格格地轻笑。“主呀,你听到这个孩子说的话吗?她认为你帮不了她。她来找老巫觋求助,却认为你的儿子无法帮她。”她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用围裙的一角擦拭。“这个孩子她真是太年轻了。”
凯琳轻触老妇人的手。“我只是必须要确定,巫觋女人。我不能有孩子,因此才来找你。如果你能帮助我,我会给你优渥的酬劳。”
老妇人收住笑声,转向凯琳,首度认真地看着她。“孩子是天主的祝福。”
“那是我不想要的祝福。”她绞着手。“在我小时候,我曾听奴隶女人说你可以帮助她们不要有小孩,即使你可能因此被处死。”
老妇人的黄眼睛瞇起。“奴隶女人的小孩会被卖掉。但你是个白人,你不用担心你的孩子从你的怀中被夺走,你再也看不到他们。”
“我知道,但我真的不能有小孩──现在不能。”
老妇人再次吟咏起来。“基利是有疗效的……基利可以让伤口疗合……”
凯琳走到窗边。没有用,老妇人拒绝帮她。
“那个北佬──他有着邪恶,但也有着善良。”
“很多的邪恶,极少的善良──我认为。”
老妇人格格地笑道:“像他那样的男人有很强的种子,老妇人需要很强的药来对抗他的种子。”她走向木架上的瓶瓶罐罐,找了好一晌后,终于挑出一个。她倒了大量灰白色的药粉在空果酱罐里。“加一点药粉在水杯里,在他办完事后的次日清晨喝下。”
凯琳接过罐子,感谢地拥抱老妇人。“谢谢。”她掏出一叠纸钞,塞给老妇人。
“照巫觋女人告诉你做的就没错了,小姑娘。巫觋女人知道怎样做最好。”她再度格格地笑着,回到火前,搅动药汁,彷佛知道某种只有自己晓得的笑话。
第九章
凯琳站在图书室的矮木梯上,试着拿到书时,听见前门被打开。起居室里的老爷钟敲了十下。只有一个人会像这样甩门。一整个晚上,她都在武装自己,准备好面对他。
当天下午,由巫觋女人那儿回来后,她曾在远处瞥过他一眼。由于今天是星期天,纺棉厂里只有他一个人在工作。他打着赤膊,忙着卸下由查理斯敦运回来的木头。
“凯琳!”
从图书室流泻出来的灯光泄漏她的所在。从他的怒吼声听得出他的心情坏透了。
图书室门被用力推开。他的衬衫沾着汗渍,骯脏的长裤塞在靴子里,靴子一路在走道上留下泥印。莎妮绝不会高兴的。
“当我喊你时,我要你立刻过来!”他吼道。
“如果我有翅膀就没问题。”她甜甜地道,但眼前的男子已毫无幽默感可言。
“我不喜欢回到家后,还得到处找你。”
瞧他怒气冲天的样子,她几乎笑了。“或许我该在身上挂个铃铛。找我有事吗?”
“你该死的对极了。首先,我要热水澡和干净的衣服。再来是晚餐──在我的房里。”
“我去找莎妮。”话虽这么说,她很清楚他的反应。
“莎妮不是我的妻子,也不是她害我必须花六个小时搬运原本不必搬的木头──如果不是因为你太擅长玩火,”他背倚着门框,挑衅她是否敢反抗。“由你来照顾我的需要。”
她故意微笑,更加搧高他的怒气。“这是我的荣幸,我去准备洗澡水。”
“还有晚餐。”
“当然。”她越过他身边,朝厨房走去,在心里幻想着跳上“诱惑”,骑到海角天涯。但要她放弃“日升之光”,可不是单凭一个坏脾气的丈夫就能够做得到。
莎妮不见人影。她吩咐露西为肯恩准备热水,再为他找些吃的。她考虑掺老鼠药,最后还是选择了白蒂留在炉灶上温热的晚餐。不过她故意掀开毛巾,让食物尽快冷掉。
露西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白先生说要你立刻上楼。”
“谢谢你,露西。”她端着餐盘上楼,一面对着吐司和马铃薯吹气,让它们冷得更快一点。她考虑在上面撒盐,终究于心不忍。他或许脾气坏得像恶魔的化身,但他今天确实工作得很辛苦,让他吃半凉的食物已经够了。
她走进房间,瞧见肯恩仍衣着整齐地趴在长椅上,脸色臭得就像脚掌里有刺的狮子。“你该死的去了哪里?”
“张罗你的晚餐,亲爱的。”
他瞇起眼睛。“帮我脱掉这双该死的靴子。”
他的靴子虽沾满泥污,他其实能轻易脱掉,但他似乎就是想找借口和她吵。通常她会很乐意配合,但既然他想吵架,她打算背道而行。“当然,我的羔羊,”她走过去,背对他坐在他脚上。“别动,一下就脱掉了。”
他唯一能够定住不动的方法是将另一只泥泞的靴子抵在她的臀部,但她猜想即使是他,也觉得这样做太过分了。
“算了,我自己脱掉这该死的东西。”
“你确定吗?我很乐意帮忙。”
他厉瞪她一眼,喃喃低咒,脱掉靴子。当他站起来脱掉衣服时,她忙着翻找衣柜。
她听见衣服落地声,接着是他踏进浴盆内的溅水声。“过来帮我擦背。”
他知道自己在这桩交易中吃了亏,现在想要获得补偿。她转过身,瞧见他半躺在浴盆里,一手垂在盆缘外,一脚跨在上面。“脱下你的衣服,免得弄湿了。”
这次他很确定她会挑衅他,而那将可以给他脾气更加恶劣的借口。但她不打算这么轻易让他获胜,特别是她在衣服下面穿了件还算端庄的单衣,以及好几层衬裙。她解开衣裳,避免望向浴盆。“你真体贴。”
热水似乎安抚了他。他的眼神不再冷硬,而是闪动着邪气的光芒。“谢谢你注意到了。现在替我刷背。”
她会刷的。她会刷掉他一层肌肤。
“啊!”
“抱歉!”她状极无辜地自他身后道。“我以为你更强韧些。”
“别忘了我的胸膛。”他反将她一军。
他明知道那会很尴尬。她是刻意待在他的背后,但那样一来,要为他刷胸膛实在很困难。她辛苦地将手伸到他的前面。
“你这样是弄不来的。”他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浴盆的侧边,这一拉便弄湿了她的衬裙。
她打湿海绵,揉擦他胸前的毛,但始终避免往下看。她也尽可能不去看白色的泡沬在他结实的胸膛画出的图样,那会令她想入非非。
她的发夹松脱,一绺长发掉进水里。肯恩撩起它,塞到她耳后。她坐直身躯,他的视线从她的脸庞来到双峰。不必低下头,她也知道湿透的内衣让身躯的曲线一览无遗。
“我──我将餐盘放在桌上,你擦干身子后就可以吃了。”
“你的。”他沙嗄地道。
她转身背对着他,故意慢吞吞地清出壁炉边的小桌子。她听到他擦干身躯,直到声音停止后,才小心翼翼地转头望向他。
他仅着长裤,头发湿淋淋的。她紧张地舔了舔唇,游戏已微妙地转移了方向。“很抱歉食物有点冷了,但我相信它一定还很美味。”她朝门口走去。
“坐下来,凯琳。我不想一个人用餐。”
她不情愿地在他对面坐下。他开始吃起来,她看着他,房间里的四柱床似乎变得愈来愈大,甚至填满了整个空间。她必须设法转移心神。
“我想你会预期我接手莎妮的责任,但──”
“你为什么会想那么做?”
“我没说我想要。我会烹饪,但其它方面则是糟透了。”
“那就让莎妮继续负责好了。”
她已准备好要斥责他的不讲理,但就这一句话,她原本涨满的风帆一下子就消掉。
“我要你负责的家事只有一椿──当然,照顾我除外。”
她的身躯一僵。来了,他一定会挑出她最痛恨的事。
“昨晚狐狸咬死了鸡。看看你能否猎到它,我相信你的枪法比这一带的许多人好多了。”
她怔怔地望着他。
“如果我想尝鲜,你就得去打猎。我现在忙着纺棉厂的事,挪不出时间来。”
她无法相信所听到的,并痛恨他如此了解她。如果她嫁给布莱登,她绝无法拥有这样的自由。话说回来,莱登绝不会用肯恩现在的眼神看她。
床似乎变得更大,她的肩膀紧绷。她望着垂吊在小桌子上方的灯,又移向床边的书架。
床。
她的视线落到他手上;宽大、有力的手,曾爱抚她的身躯和每一处曲线,探索她……
“面包?” 她吓了一跳。他递给她一片面包。
“不、不,谢了,”她强持着镇静。“杜小姐整天一直很难过。现在我不再需要伴护,她很害怕你会赶走她。”她倔强地直视着他。“我告诉她你不会这么做,说她可以随她高兴在这里住多久。”
她等着他反对,但他只是耸耸肩。“我猜不管我们想不想要,杜小姐已经属于我们。或许这样最好。既然你我都蔑视传统,至少她可以替我们维持些门面。”
凯琳蓦地站起来。“不要再表现得这么理智了!”
“好吧,脱掉你的衣服。”
“不,我──”
“你不认为洗澡和食物就是我唯一想要得自你身上的?”
“如果你预期着更多,你必须强迫我。”
“我必须吗?”他慵懒地倚着椅背,打量着她。“解开那些蕾丝,我想要看你宽衣解带。”
她惊讶自己竟感到一阵兴奋,她努力抗拒。“我要回去睡觉了──自己一个人。”
肯恩看着她走向门口,也看出她的内心挣扎。在尝过了热情之后,她渴望他就像他想要她般强烈,但她宁可抗拒,也不愿承认。
她是如此该死地美丽,单单是望着她就令他心里揪痛。他父亲面对他母亲时就是如此软弱吗?
这项认知令他全身发寒。他原打算在今晚挑衅凯琳,让她脾气失控。但他早该知道她是个可敬的对手,没这么容易落入他的陷阱。
然而他恶劣的行为并不只是想让她发脾气;他想要伤害她,表明他根本不在乎。等她了解规则后,他就可以安全地拥她入怀,以他想要的方式爱她。
他仍想和她做爱,但不是以他的真心──怀着温柔和爱意。他没那么愚蠢。
他站起来,穿过起居室到她的房间。如他所料,她锁上了门。假以时日,他或许可以融化她的反抗。只不过他没有耐心,他用力踢开门锁。
她仍穿著单衣,但已经解开了系带,长发像黑色的丝缎披散肩上。她的鼻息翕动。“滚开!我不舒服。”
“你很快就会觉得舒服。”他打横抱起她,带她走向床──她所属的地方。
“我不要!”
他将她丢在床上,翻起了片片裙浪,彷佛她的怒气。“你会照我所说的做!”
“该死!我会擦你的靴子、我会替你端晚餐,但仅此而已!”
他强抑住愤怒,平静地道:“你最气的是谁?我,或是这件事,或是气你其实想要我强迫你?”
“我没有──我不是──”
“你有的。”
他迅速除去两人的衣物,她的抗拒很快在他的爱抚下融化了。“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她低语。
他的头埋在她的发际里。“因为我无法克制自己。”
那是身躯的融合,不是灵魂。他们都得到了满足,但只有这样──而那也正是他所想要的。
只不过在事后,他反而感到更空虚。
他翻身背躺,注视着天花板,想起他充满暴力、不快乐的童年。父亲不只将他的财富赔给他的妻子,还有他的自尊及荣誉感,最终是他的男子气概。现在肯恩正在重蹈覆辙──像白纳森迷恋萝丝一样地迷恋凯琳。
这项认知令他震惊不已。他对这名女子的欲念已蒙蔽了他的思考。
他深吸一口气。凯琳或许渴望他,但远比不上她对“日升之光”的热情。虽然她在肉体上渴望他,她也一直深深恨他。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这项认知像刀子般戮着他的胃。他绝望地在心里另寻他法,但完全没有。他绝不会让一名女人摧毁他的人格,即使意味着他再也不能碰她。明天不──下个星期不,再下个月也不。
直至他能够斩断对她的迷恋。
而那或许意味着永远。
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过去,他们落入礼貌却生疏的同居模式,就像两个偶尔会在篱笆边相遇时,点头招呼、但极少停下来聊天的邻居。肯恩雇用更多任务人在纺棉厂工作。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火灾受损的部分就已完全修复,该是装置机器的时候。
随着夏日过去,凯琳对他的怒气也转成困惑。从他自查理斯敦回来的那个星期日,他不曾再碰过她。只要她在他回家后送上晚餐、为他准备洗澡水,表面上扮演尽责女主人的角色,他也就礼貌地对待她,但他已不再带她上床。
她穿著马裤和满是泥土的长靴越过树林,一手握枪,另一手拎着当天猎到的兔子和田鸡。他只预期她在他返家时等他,但从不管其它时候她是否表现出女性该有的行为。这一切她应该感到高兴,她却无法得到满足。她变得愈来愈烦躁,愈来愈困惑。
这时她收到了伊莎的来信。
我最、最亲爱的凯琳:
当我收到你的来信,告诉我你和肯恩的婚事时,我高兴得欢呼出声,把我可怜的妈妈吓坏了,以为我怎么了。你真可恶!想想,你还一直对我抱怨他!这绝对是我所听过最浪漫的罗曼史了,而且它完美地解决你所有的问题。现在你同时拥有了“日升之光”,以及一名爱你的丈夫!
你一定得告诉我他的求婚是否如同我想象中的浪漫。在我的心里,我看见你穿著漂亮的礼服(你在毕业舞会上穿的那一件),白中校跪在你的面前,双手恳求地交握在胸口,就如同我们过去练习的一样。噢,我亲爱的凯琳(亲爱的白太太!)务必告诉我我的想象是否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