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可蕾,你在这里做什麽?”嘉蓓愤怒地推门而入,咄咄逼人地质问。
威克汉缓缓对她绽开个邪气的笑容。
“噢,嘉蓓,伊莎有个好主意。我们决定在他的房里用餐,免得他一个人太过寂寞。她换好衣服後就会过来。”
嘉蓓愣住了。这全然出乎她的意料外,而且绝对不是个好主意。她最不想要的就是,让她的妹妹们和这名恶棍在一起,特别是美丽温柔的可蕾。她一点也不知道她的“假大哥”事实上是个大色狼!
嘉蓓坚决地摇头。“不,恐怕那是不可能的。我们会像往常一样在餐室用餐。
我相信即使没有我们的陪伴,威克汉也会活得好好的。”瞧见可蕾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连忙在心里搜寻著藉口。“嗯——毕竟,他尚未完全康复,我相信你们不会想让他太过劳累。此外,这样对仆人也太麻烦了。”
威克汉微微一笑。“但我已经同意了,并且指示史维在我的房里摆好桌子。你真的毋须过度担心我。无疑地,在和谐的家庭气氛下,和我的妹妹们愉快地用餐,会对我的复健有所帮助。”
嘉蓓瞪视著他。他平静自若地和她的视线互相盯视著,彷佛他是真伯爵一般。
在这一刻,嘉蓓猛然明白到,自己所作下的决定,已招来多麽严重的後果。在承认这名冒牌货为威克汉伯爵时,她等於是赋予了他对这个屋子、霍桑庄园和伯爵家产业的完全管辖权,而且他也成为了她和两个妹妹合法的监护人。
嘉蓓气得想尖叫,用手指抓乱头发。她真的被自己的所作所为彻底困住了。老天,现在这名恶棍可以任意发号施令、为所欲为,而且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除非她说出真相——同时陷自己於万劫不复。
但出乎她意料外的,这顿晚餐吃得还算满愉快的,只除了两段小插曲之外。
首先是可蕾询问威克汉伤口是否还会疼痛。
在奈特的搀扶下,威克汉下了床,坐在炉火前的安乐椅上。仆人抬了张方桌上来,铺上亚麻桌巾,摆上水晶和瓷器,再摆满丰盛的食物。可蕾坐在威克汉的右边,很快屈服於他的魅力下,轻松自在地和他闲聊,不时因为他的调侃而颊生红晕,娇笑连连。令嘉蓓惊恐不已的是,她望著威克汉的目光几乎是崇拜的!嘉蓓坐在她的天敌对面,虎视耽耽地提防他对两个妹妹心怀不轨。
然而她的担忧似乎是无稽的。威克汉对待可蕾和伊莎就像个大哥哥般——除了偶尔对可蕾的美丽流露出欣赏的眼神。伊莎一直缠著他追问在赛伦岛的生活,他耐心地回答,始终面带笑容。餐桌上最安静的就属嘉蓓了,威克汉也很少找她说话,让她乐得清静。但看著他和两个妹妹轻松自在地谈话,她不由得恼怒地注意到,他笑起来有多麽英俊,以及他宽阔的肩膀好像快填满了整个房间……
而後可蕾问起了他的伤。
他悠哉地靠著椅背,手指把玩著酒杯,对著可蕾微笑。“坦白说,”他顿了一下,刻意瞄向嘉蓓。“比较困扰我的反倒是肩膀上的伤痕——不晓得是什麽东西大胆地爬上我的床,咬了我一口。”
嘉蓓的身躯一僵,清楚地明白他话里的涵义。她怒瞪著他,用眼神责骂:你这个恶棍!色狼!更糟的是,她似乎无法克制自己的脸红,想起了那一咬的前因後果。她匆忙端起酒杯,啜了一口,掩饰自己的心虚。
威克汉从容地微笑,似乎享受极了她的困窘。
“你是指床上有跳蚤?”不知情的伊莎问道,望向嘉蓓。“我不知道屋子里会有跳蚤。”
“我猜也是,”威克汉含笑望著嘉蓓,甚至故意揉了揉肩上的咬痕。“而且是极为泼辣、嗜血的一只。”
“白太太得命令仆人重新曝晒被单。”可蕾惊恐地道。
嘉蓓强自克制著怒气。“我想是威克汉弄错了。白太太会很难过她管家的能力被质疑。我相信在她管理的屋子里,绝不会有跳蚤的问题。”她直视著威克汉。“或许是你不小心抓伤了自己——就像这次的枪伤事件,你只能怪自己。”
“或许。”他邪气地笑了,令嘉蓓更加气恼。
嘉蓓刻意将话题引导到较无害的方向。可蕾很乐意谈论伦敦的服饰流行、她们收到的邀请函,以及列斯堂兄的女儿今年也要进入社交界。
“接见访客的合适时间是在五点到六点,”威克汉和蔼地提供建议。嘉蓓挑起这个话题原本是希望会让他无聊死,但她似乎要失望了。威克汉对著可蕾微笑。“等我复原後,我可以载你们到公园里兜风。”
“那太好了,”可蕾绽开个灿烂的笑靥。“伊莎也可以一起来。我们将会有段美好的时光。”
嘉蓓再也无法忍受了。她强笑道:“这顿家庭晚餐真的真愉快,但恐怕说我们得先告辞了。”她望向两个妹妹。“别忘了,莎宝姑妈会在九点来访,你们最好离开打扮一下。半个小时後,我们楼下见。”
嘉蓓起身越过房间,听著可蕾一直在对威克汉道歉必须留下他一个人。突然,威克汉喊住她。“嘉蓓。”
她转过身,秀眉斜挑。
“你伤到脚了吗?我注意到你跛著脚。”
他的话像一巴掌狠狠掴在她的脸上。她告诉自己不必在乎他注意到她的跛脚,甚至毫不容情地指出来。她的跛足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而她也学会了接受,不是吗?但她彷佛又在耳边听到父亲的话。“可怜的小残废!现在你对我还有什麽用处呢?我真该在你一出生就溺死你。”
尽管她的父亲已经入土十八个月,这些话依旧伤人。但过去她没有被父亲的残忍打倒,现在也不会让威克汉看出他的话伤她有多麽深。
她抬起下颚,直视著他。“我大辈子都跛著脚。我在十二岁那年出了意外,脚没有好好愈合。”
“你不知道嘉蓓残废了吗,迈克?”伊莎惊讶地问。
嘉蓓畏缩了一下。伊莎没有恶意,她只是将嘉蓓的跛脚视为理所当然,坦白指出。伊莎一向有话直说,不懂得含蓄委婉,然而她的这项优点有时也是缺点。
“嘉蓓没有残废,”可蕾激烈地道,怒瞪著伊莎。“她只是有些行走不便。残废的人需要靠拐杖或轮椅走路——或是有人协助。”她望向威克汉。“嘉蓓或许脚有些跛,但她多数时候都能行走自如。”
嘉蓓望著可蕾,眼里满溢著感情,想起她出意外时,五岁的可蕾第一个赶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大喊要女仆快来。她知道那次的事件对可蕾的影响有多麽深。
“别傻了,可蕾。我无意侮辱嘉蓓,她是我的姊姊。”
“你才是傻得不可救药,竟然以为可以喊人残废,不会伤到对方的心。”可蕾激动地站了起来。
伊莎也站了起来。“你……”
“够了!”威克汉威严十足地道,终止了两姊妹间高升的冲突。他的视线迎上嘉蓓,她在其中没有看到怜悯——并为此松了口气。
“似乎这个世上充满了巧合,我也同样伤过脚。某次我被摔落马,马蹄踩断了三处骨头。它似乎过了永恒的时光才愈合,但直至现在,下雨时伤处都还会痛。”
“一般来说,我的腿只有在遇度疲累时才会犯疼。举例来说,如果我在不小心摔倒时伤到它,而後又被重物压到……它通常会痛上个好几天。”嘉蓓平和地说,礼貌地微笑,话里却明白指责他是造成她的跛脚特别明显的罪魁祸首。
他笑了,蓝眸里清楚地传递著一个讯息:我明白了。
嘉蓓转向她的妹妹们。“各位,如果我们不快一点,我们将会迟到了。千万别让姑妈久等。”
可蕾和伊莎顿时忘了嘉蓓的伤腿,匆忙向威克汉告辞,回到房间打扮。嘉蓓留下来拉了唤人铃,要仆人过来收拾餐桌,然後她也迈步离开。
“嘉蓓。”他再次喊住她。
她转过头,瞧见他扶著椅子的扶手站起来。她直觉地想劝他赶快坐下,别伤了自己,但及时打住,挑了挑眉,询问地望著他。
“或许有一天,我们可以看看彼此的伤疤。”
他的声音轻柔,几乎就像闲聊一样。过了数秒钟,她才明白到他话里的性暗示。她的背脊一僵,灰眸愤怒地大睁。
他咧开个笑容——蓄意的嘲笑,对她的脾气恍若火上加油。
“你真是个可憎的大色鬼!”她怒冲冲地道。“离我和我的妹妹们远一点!”
话毕,她转身,高傲地走开。
直至许久後,她坐在莎宝姑妈专属的包厢里,听著可蕾和伊莎兴奋的吱喳谈话,才省悟到,威克汉是故意激怒她的,而且他粗俗的话也确实收效了:怒气让她停止了自怜,重拾尊严,不再觉得自己是她父亲口中的“可怜、病态的残废”。
他的精心计划全部出了差错,威克汉苦涩地想著,缓步在卧室里练习走动,试图恢复力气。他的时机紧迫,却被困死在病床上,无法动弹,这快要逼疯他了,而且罪魁祸首正是嘉蓓。自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她是个麻烦精,只不过他没有料到会是这麽大的麻烦。
她威胁要揭穿他、挑衅他,开枪射伤他,挑起他的情欲,令他兴奋无比,现在又让他愧疚得要命。
如果他早知道她的跛足是终生的,他绝不会鲁莽地提起。但在瞧见她行走不便时,他立刻担心是否自己不小、打伤了她.或许在第一晚攻击她时?或许在她被他推落床时?结果却是他的话伤她最深。他瞧见了她痛苦的眼神,就故意用话激怒她,而且他也成功了。
至少那比让她陷入自艾自怨好吧!
“队长,这个东西要怎麽办?”奈特正在替他换被单,翻出了班琳达洒满香水的信笺。稍早他在读信时,伊莎正好闯了进来。他只好匆忙塞到被单下面,之後就忘掉它了。
“放在抽屉里,和其他信件一起。”他耸耸肩道。班琳达真是热情万分。他猜想如果不是有气势逼人的嘉蓓在,她一定会直闯他的卧室,和他胡天胡地一番。
“床铺好了,队长。”奈特重新铺好了被单,期望地看著他。
他苦笑。“我已经厌倦透了躺在床上。如果我再躺更久,就要变成病猫了。该死了,那个假道学的小女巫真的差点做掉了我,奈特!”
奈特正在收拾杯子,闻言不赞成地望向他。“你不应该那样子说嘉蓓小姐,队长。你只能怪自己吓到了她,迫使她对你开枪。”
他停止走路,瞪著他的副官。“她究竟对你施了什麽魔法?”
“我很抱歉,队长,但我可以看出嘉蓓小姐是个真正的淑女,我不喜欢听到你或任何人对她出言不逊。”奈特严肃地道。
“说得好听,”威克汉不怨反笑,继续练习走路。“事实上,她不过是个超大号的麻烦罢了!”
奈特指责地望著他。“队长,你的问题在於你已习惯了拜倒在你的裤管下的女性,反倒对真正的淑女看不顺眼。”
“我是看那些枪伤我的女人不顺眼。”他反驳,挥手拒绝了想要扶他上床休息的奈特。“我想要时会自己上床。走开,明天早上再回来。”
奈特皱起眉头。“但是,队长……”
“走开,你这个叛徒。”瞧见奈特一脸的深受冒犯,他的唇角扬起笑意。“噢,我是和你开玩笑的。我们同甘共苦了那麽久,你的忠诚是无庸置疑的。随你去拥护你的*嘉蓓小姐*吧!我会祝福你的。”
奈特争辩了好一会儿,最後还是被说服回房去睡觉了。威克汉却一点也不想回到病床上。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最後在壁炉前的座椅上捡起了一本书:“梅丽”。他皱起眉头,这不是他的书……
书是嘉蓓的。他在书页内找到她的名字,坦白说,他没有想到她会看浪漫小说。威克汉好奇地翻开书。他正津津有味地读著书中华丽的辞藻和感伤的片段,却听到了她回房的声音。显然她已看完歌剧了。他漫不经意地听著她和女仆说话,她的声音轻柔悦耳——直至她被激怒时,它就会变得如刀刃般锋锐。威克汉忍不住笑了。多数时候,她对他说话的语气都锋锐如刃。
当然,这都得怪他自己。他发现他似乎特别喜欢逗她,但她轻易受激的样子实在太有趣了。
隔房的交谈声逸去。他猜想她已经打发走了女仆,上床就寝。突然他想到,或许可以用还书为藉口去找她。他的唇角扬起一抹笑意。这个念头极为诱人——尽管理智告诉他和他的“妹妹”有进一步的牵扯殊为不智。
他小心翼翼地起身,拿著书,走向两人相邻的房门。突然响起的敲门声煞住了他的脚步,继之以绝不会错的门把转动声。
门被推开来,威克汉饶富兴味地看著嘉蓓站在门口,穿著白色高领亚麻睡衣,外罩粉红色睡袍,肩上还披著条蓝被单,彻底遮住了她的女性曲线——他猜测那正是她的目的。她的长发一如以往地绾成髻,秀眉紧蹙。瞧见他站在门前,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灰眸不信任地眯起。
威克汉满怀期望地等著她开口。
当她开门时,绝没有料到他会站在咫尺之处。嘉蓓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在心里武装好自己。在歌剧院里下定的决心在面对他时似乎消失了,但不管怎样,她今晚一定要和他说清楚。
“晚安,嘉蓓。”
他的黑发凌乱,尽管仍穿著睡衣,依旧英俊、高大得摄人心神。她已习惯了他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突然觉得深受威胁。他朝她行个绅士礼,以手按在胸前,但蓝眸底的笑意是绝不会错认的。嘉蓓皱起眉头,心中升起了戒意。
她盛满决心的灰眸迎上他的,单刀直入地道:“如果这出闹剧要再演下去,我们必须先将一些事说清楚。”
“一定要吗?”他礼貌地低语,但她总觉得他是在笑她,怀疑地望著他。“怎麽说?”
“首先,我们得讲清楚:如果你不远离我的妹妹们,特别是可蕾,我会揭穿你是个冒牌货的事实。”她斩钉截铁地道,表明了绝不容争辩。
“啊,可蕾,”他的唇角扬起了淡淡的笑意。“她真是个绝世美女,最顶级的钻石。”
嘉蓓的眉头皱得更深。“别搞错了,我是说认真的。”
“怎麽了?你会对全世界的人宣布我不是你的哥哥?在你已经接受我是你哥哥後一个星期,这样不会有些尴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