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实是冰冷严苛的,事实也是她必须面对的。詹先生是她的未来,不像威克?汉只是个虚幻的憧憬和美梦——她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名,那适足以证明她的迷恋有多麽愚蠢。
而且她的白日梦已威胁到她努力经营的远景,她严厉地提醒自己。她绝不能再冒险接近他,或是亲吻他。今晚社交界已对他们暖昧的“兄妹情谊”侧目以视。她很清楚谣言的杀伤力有多麽强,绝不能让它进一步扩大,让它危及到她和可蕾、伊莎的未来。
明天。她将会接受詹先生的求婚,尽快嫁给他。
然後她会斩断和威克汉的关系。
当他的身分最终被拆穿时,她和可蕾、伊莎将会安全无虞。
威克汉一定也风闻到传言了,一整晚他都不曾再接近她。和卫尔子爵夫人跳完舞後,他改邀诗诗跳舞——狡猾的恶棍!其後是嘉蓓不认识的一名女性。之後无论她怎样竭尽目力在舞池里搜寻他,却再也看不到他了。她的心里百味杂陈,明白到他一定是离开了。
詹先生再度回到她身边,邀她跳舞。她婉拒了,他似乎反倒松了口气。他坐在她身边,和她聊了许久,直至曲终人散,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詹先生先走了。她和可蕾、伊莎待在前厅,等待莎宝姑妈的马车驶过来。嘉蓓累得直打呵欠,想到明天的订婚就心情沈闷。她站在一盆棕榈树後面,距离其他等马车的人稍有一段距离。
突然,她的肩上被人轻碰了一下。嘉蓓转过头,随即冻住在原地,迎上特维恩不怀好意的黑眸。他穿著黑色大礼服,手握著银柄拐杖,明显地也在等马车。他一整晚都在亚尔曼克?为什麽她没有看到他?或许他是待在牌室里,或偏僻的角落看著其他人跳舞。想到他一直近在咫尺,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就令她毛骨悚然。
“不高兴看到我吗,嘉蓓?”他低声道,对她露出个笑容。“我倒是高兴得很。”
嘉蓓望向周遭。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谈话,可蕾背对著她,和一名朋友谈得正愉快,莎宝姑妈也在和狄夫人谈话。
“找不到伴护?”他顺著她慌乱的眼神瞧过去,脸上的笑容漾得更开。“你该知道,她们帮不了你的——即使是你那位亲爱的哥哥。我要取回原属於我的东西。”
“我和你无话可说。”嘉蓓用最冰冷的语气道,很骄傲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发出声音。直觉告诉她应该转身走开,但令她惊恐的是,她的双腿似乎被不理性的恐惧冻结在原地。
“你没有忘了那份借据吧,嘉蓓?噢,当然没有。我仍然保有它,而你可以确定我会索回应属於我的权利——就在最近。”
“你没有任何的权利。”她几乎无法克制声音的颤抖,脉搏狂跳。她甚至感到呼吸困难……
他逼近一步……
正好莎宝姑妈的马车也辘轳驶到。
“就快了,嘉蓓。”
冰冷沁骨的低语回响在空气里。莎宝姑妈转头喊叫嘉蓓,特维恩越过嘉蓓身边,走下台阶,黑色外套在身後飘扬,恍若吸血鬼般消失在深夜里。
嘉蓓没有告诉可蕾遇到特维恩的事。尽管她极力要将特维恩的威胁驱出脑海,她发现自己真的是吓坏了。旧日的回忆太过痛苦了,她不希望可蕾为她难过。
回家的车程似乎漫长得永无止尽,可蕾一路上兴奋得说个不停,掩盖了嘉蓓异常的沈默。她回答莎宝姑妈的询问,强调黎岱尔子爵确实人很好,而且他明天会再来拜访。是的,他们今晚跳了两支舞……
终於回到了宅邸,嘉蓓让玛莉服侍就寝。女仆离开後,她独自躺在漆黑的房间里。隔壁威克汉的房间一如以往地寂静空荡,而那意味著她是整个西翼里唯一的生物。最终,一整个晚上的情绪压力——对即将来临的婚约的沮丧,对威克汉不可告人的渴望,以及多年前的痛苦回忆——一下子全爆发了开来。她伏在枕上,痛哭失声,直至累极才沈沈睡去。
或许他的日子是过得太舒适了,威克汉嘲涩地想著,将烛台放在床边,脱下外套,过多廉价的酒液令他的步伐不稳。尽管他确实有必要出入伦敦的赌场、妓院、酒吧等地,引诱凶手出面。但截至现在,他唯一的收获是满肚子的劣酒及头痛。此外,这个伪装游戏已变得愈来愈危险。他假装迈克愈久,就愈有可能被揭穿身分。
他很确定他追寻的目标就在伦敦,但敌人该死地太过小心谨慎,至今依旧按兵不动。
奈特被他派去码头打探消息,尚未回来,而现在已经凌晨四点了。过去数天,奈特频频出人伦敦的暗巷,和一些最低下的地痞恶棍打交道,打听消息。但他的运气就和威克汉一样好:一无所获。
他们无法一直伪装下去,威克汉疲惫地想著,坐在床边,脱下靴子。他们的处境打一开始就很艰困,现在更是岌岌可危。情况远比他预料的复杂,嘉蓓和她的妹妹更是始料未及的突发因素。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想要她们受到伤害——不管是肉体或心灵上。在无意间,他已经变得太过关心她们,自觉得对她们有责任。
他仅著长袜,走到壁炉前,抓了瓶白兰地,点燃雪茄。既然他已有七分醉意,乾脆喝个烂醉,让自己今晚睡个好觉!
他啜著香醇的酒液,欣赏白兰地映著火光的琥珀色光泽。这酒真是该死地好极了!他必须承认假扮威克汉伯爵还是有其好处的。
肉体上他已疲惫不堪,心绪却纷纷扰扰,不断想著他已经想了数天,仍无法解决的困境。他不能永无止尽地扮演伯爵下去,终有一天,他会遇到个认识他——或是迈克的人,拆穿整桩骗局。不然他的猎物迟早也会采取行动。
但情况正在快速失控当中。
他必须面对,并且尽快处理的情况有三——意即,他的三个“妹妹”。
伊莎天真活泼,热情可爱。打一开始,她就接受他是她的大哥,在不知不觉间,他也发现自己对她生起了兄妹之情。他绝不会让伊莎遭到任何伤害。
至於美丽的可蕾——第一眼他就惊艳於她的美丽。她就像是美神的化身,每个看到她的男人都会拜伏在她的裙脚下,联想到烛光浪漫的卧室和丝缎被单。然而她也个性甜美,聪慧狡黠,对姊妹极为忠诚,而且像其他十八岁的女孩一样天真无邪。出乎自己意料外的,他发现他的口味并非偏向於纯洁美丽的年轻花蕾。当然,他会赞赏她的美貌——哪个男人不会?——但那只是纯粹的欣赏。事实上,当他威胁嘉蓓主动亲吻他,交换他和可蕾保持距离时,他根本无意对可蕾逾矩。他已经喜欢上可蕾,希望她能够得到最好的,也只想像个哥哥一样地保护她。
最後是嘉蓓——她是整出戏中最出乎意料外的角色,而且他恐怕已经陷住了。
谁会料到一名个性高傲、尖嘴利舌的老处女——即使在二八芳龄时仍与“美丽”二字绝缘——竟然会打一开始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现在他甚至看到她就会下体肿胀、欲望勃发?谁会料到曾经拥有过如云美女的他,竟会为她欲火焚身,甚至不惜赴汤蹈火来得到她?知道她就熟睡在隔壁的房间,他必须咬紧牙关,阻止自己屈服於欲望。
最糟的是,她也同样渴望他。当他碰触她时,她热情的反应是绝不会错的。还有她看著他的眼神——他不是没有经验的处男,很清楚那样的眼神的涵义。
他知道只要他想要,他随时可以得到她。
但她是一名淑女,而且无疑地是处女。尽管他不是真伯爵,他仍是个绅士。他不能在引诱她後,抛弃她离去。
然而他也无法留下。
那正是他的困境所在。他热烈地渴望她,甚至不惜灌醉自己,求得一夜好眠,以免半夜兽性大发,闯入她的房间他甚至拥有房门钥匙。
他不能占有她,因为他什麽也无法给予她。
而她理应得到更好的。
詹纳森。他的脑海里浮现那名中年肥胖、童山濯濯的大地主的影像,浓眉皱起。那份强烈的厌恶感颇出乎自己的意料外,直至他找出了原因。
自从他成年後,女人就争相爱慕他,但现在他竟然嫉妒著一名带著七名小孩的中年鳏夫!
这太过可笑了,难以置信!然而想像嘉蓓嫁给詹纳森——上他的床——彷佛要逼疯他了!
正如他今晚告诉她的,她值得比詹纳森更好的对象。问题是:谁呢?
一个无法说出真实姓名,并且在任务完成後就会离开她的男人?
相较之下,他不得不承认詹纳森甚至比他还要可靠。
他为自己倒了更多白兰地,坐在安乐椅上,伸长腿,拚命用菸、酒麻痹自己的心智。然而嘉蓓的身影始终在脑海里驱之不去。噢,打从见面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她会是根肉中刺,事实也确实如此!
瞧今晚他对她说了什麽?他根本就是在玩火自焚!但在他的眼里,她确实日益美丽动人,远胜过他所认识的其他女性。她苗条的曲线,白皙的肌肤,和冷淡的灰眸,要比他拥有的任何美艳女子更为动人,班琳达尤其没得比。他已经数个星期不曾造访过她的床,也没有那个兴致——尽管琳达依旧热情如火,屡次寄来香笺相邀。他也不曾再拥有其他的情妇。事实是,自从他成年後,他从不曾禁欲如何地久。
然而,他唯一想要的女人却是他无法得到的。
贝嘉蓓究竟有何特殊之处?他悒郁不乐地想著,一口乾尽杯中的白兰地。是因为她总是像高傲的女王般望著他?也或者是因为她反应锋锐的舌头?她随便挑逗一下就脸红?或者是她微笑时灰眸闪动的光芒?
也或者是因为她的勇气?她比他认识的多数男人都还要勇敢。严苛的命运不但没有打倒她,她反而勇於反击。打一见面时,她就勇敢地面对他、反抗他,尽管他一再试图威吓她。在得知兄长的死讯後,她毅然带著妹妹来到伦敦,争取她们的未来,而不是留在乡下坐以待毙。无论处在什麽样的逆境下,她总是高抬著头,甚至跛著脚跳华尔滋……
即使在威灵顿的军队中,也没有多少男人能像她一样勇敢。
当他明白到清纯的可蕾毫不吸引他後,他也明白到了真正吸引他的,是嘉蓓的聪慧、勇敢、忠诚与热情。
他对她的渴望与日俱增,然而他也想要保护她。今夜,在他明白他在舞曲结束後的那一吻已惹人非议後——有时候愈来愈难记得他该扮演“哥哥”的角色了——他连续邀了数名女性共舞,以免传闻火上加油,说她是唯一和他共舞的女性。
无论发生了什麽事,他都不希望她受到伤害——无论是来自他,或任何人。
而且他不会让她嫁给詹纳森。他无法留下,但他在离开前,他会著手确保她和可蕾、伊莎的未来。
他的雪茄已快抽完,白兰地酒瓶也几近空了。他不稳地站起来,捺熄雪茄,灌完最後一口白兰地,开始脱下织锦外套,准备上床睡觉。
酒力令他解开钮扣的手指有些笨拙。同时,他听见了隔房的嘉蓓,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特维恩就在那里——在黑暗中,一再用拐杖殴打她,意图……
嘉蓓尖叫再尖叫,叫声凄厉得令人心酸。
“嘉蓓,醒醒!老天,快醒来!”
强壮的手覆住她的上臂,用力摇晃著她,将她自攫住她的噩梦中唤醒。她眨了眨眼,睁开眼睛,好一晌仍无法甩开恐惧。
她畏缩了一下,睡意惺忪地望著站在黑暗中的高大人影。她的心脏狂跳,肌肤寒毛悚立。那是个男人的身影,背对著炉火,看不真切面貌。男性的大手握著她的上臂,带著白兰地香的男性气息拂在她的脸上。
就在那一刹那间,她认出了他。即使是在最黑暗的地狱深处,她都会认出他来——她个人的恶魔,前来偷走她的灵魂。
“噢,是你。”她松了口气,顿感全身虚脱无力。吊诡的是,终於摆脱了梦境後,她反而无法克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是我,”他道。“别担心,嘉蓓,你已经安全了。”
他的声音温暖、醇厚,有著安抚人心的力量,掺著白兰地的强烈男性气息令她明白到,她真的没有什麽好害怕的。她深吸了口气,试著平抚身躯的颤抖,但它们似乎渗至潜意识的最深处,无法凭藉意志力阻止。
“你在颤抖。”
“我知道。我似乎无法停止。”她再次深吸了口气。她已经躺回到床上,被单盖至腰际,却连牙齿都在打颤。她握紧拳头,但还是没用。
“你不会冷吧?”他的声音温柔。
嘉蓓摇摇头。特维恩的影像浮现心头……
“噩梦?”
她打了个寒颤。“抱著我。”她低语,对自己的软弱深觉羞愧。
“嘉蓓。”他的反应极快。被单被掀开来,下一刻,他已经上床躺在她身侧,将她拥入强壮的臂弯里,她的头枕著他的胸膛,他的手环住她的腰。她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自他怀中仰望著他,小手抓住他的衬衫领口。他的蓝眸在黑暗中炯炯发亮,浓眉皱起,迷人的薄唇严肃。
“你刚尖叫了。”他道。
“是吗?”
“像疯子一样。”
她再次颤抖,回想起往事。他将她拥得更紧。
“我好高兴你来了。”往日的防卫尽卸,可怕的噩梦促使她紧攀著他,彷佛他是狂风怒涛中唯一安全的港口。她闭上眼睛,深偎进他的怀里。他的温暖和力量像磁石般吸引了她。她感觉寒冷、无比地脆弱,彷佛又回到了昔日的小女孩,孤单恐惧,没有人保护……
抓著他衬衫领口的小手松开来,发现到他的衬衫钮扣解开到了腰际。被他温暖的胸膛所吸引,她的手指拂过那片浓密的毛发,入迷地埋入其中,把玩著那片发曲的黑色毛发。
他没有开口,而是静静躺著。她感觉他的唇拂过她的前额,看著自己白皙的小手映著他浓密的黑发,他坚硬顺长的身躯隔著睡衣烫贴著她。她注意到他依旧衣著整齐,穿著榇衫和长裤。她以裸足磨蹭著他的长裤,喜爱他的温暖,渴望尽可能地贴近他。
“或许我应该警告你,我略有醉意。”他斟酌道,他的手覆住她的指尖,它们彷佛有自己的意志,一直在把弄著他胸前的毛发。
嘉蓓仰望著他。“嗯,你闻起来像酿酒厂。”
“而你闻起来像——香草。”他的唇角扬起抹笑意。他眯起眼睛,蓝眸在黑暗中闪著精光。他的手覆住她的,制止她的指尖调皮的逗弄,但没有将它们拉开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