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你吧!”她认命地道,接过他手上的汤匙,舀起汤汁,送至他的唇边。
他的手臂软弱无力地垂回腰际。看著近在嘴边的汤匙,他不知道该觉得好笑,或是生气自己被当做孩子般对待。
“张开你的嘴巴。”她以发号施令的语气道。
出乎自己意料外的,他温驯地照做了,张嘴让她喂下汤汁。热汤流过食道的感觉好极了,他发现自己真的饿坏了,接连让她喂了好几口。
“告诉我,你怎麽会知道我的哥哥已经死了?”
她的询问全然出乎他的意料外,害他差点呛到。他咳了好几下,不悦地瞪了她一眼。
“我可以问你同样的问题。”他终於顺过气後,才反驳道。
“我没有什麽好隐瞒的:我派吉姆去找迈克——事件发生时,他就在现场。”
“是吗?”他很惊讶自己竟然没有注意到。话说回来,意外发生後,他立刻赶去追捕凶手,知道迈克已回天乏术。但显然吉姆留了下来。迈克在信里说:“我已经找到你在找的东西。”现在迈克已死,他唯一能做的是找出幕後指使者,希望藉此找出迈克所说的“东西”。
截至现在,凶手仍未采取行动,露出狐狸尾巴。然而假扮迈克是他现在唯一可行的方法,绝不容许被破坏。
“怎样?”嘉蓓不耐地直视著他,舀了最後一口汤到他的嘴里。他咽下去,想著该怎样回答她的问题。他不能透露自己到这里来的前因後果,那牵涉的范围太广泛了……
“我认为……你有著诱人亲吻的唇。”他最後道,背倚著枕头,半垂下眼睑。
她这麽费心照顾他,他实在不该故意调戏她,但这确实产生了他想要的效果。
她的明眸大睁,惊恐地注视著他。
他继续微笑道:“我很想将它当做点心尝一口。你说呢?”
她站了起来,餐盘剧烈震动,差点洒了他一身汤水。他连忙稳住杯子,很高兴自己已恢复了些许力气。
他抬起头,迎上她锐利如刃的灰眸。
“你真是最卑鄙、下流、无耻的花花公子,”她咬牙切齿地道。“我早该知道不该为你这种人感到难过,我应该乾脆让你饿死!”
话毕,她转身高傲地走出去。他看著她摇曳生姿的背影,唇角扬起个笑意。说真的,她一点也不像他原以为的身材平庸!
嘉蓓到楼下加入妹妹们,依旧怒气填膺。想想,她居然为那个恶棍感到难过,甚至坐在他的床边,喂他喝汤,还觉得自在得很!她早该知道他是恶性难改,却让自己屈服於他的魅力之下!噢,她绝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了!
“迈克怎样了?”伊莎在嘉蓓下楼後问。
嘉蓓愣了一下才回答。“噢,他只是想问问我们是否安好。”
为了避免可蕾和伊莎问东问西,她建议晚餐後就去参观伦敦,采购她们迫切需要的新衣服。这项提议果然令可蕾和伊莎兴奋不已。
用完餐後,她们登上伯爵家的马车,开始了乡巴佬进城之旅。马车驶过导游手册上的各个景点,三姊妹不断惊叹连连。最後,马车来到了伦敦最时髦的服饰区。
瞧著那些美丽的布料、缤纷的色彩,及最新款式的衣服,她们感觉就像是误闯了孔雀园的黑色乌鸦。
一开始,服饰店的店员并未理睬这三名衣著朴素的乡巴佬,直至嘉蓓说出她们是威克汉伯爵的妹妹,为了社交季前来采购衣物。老板娘金夫人立刻谄笑著迎出来,确信财神爷上门了。
金夫人一眼就看出可蕾丽质天生,绝对会在社交季里大放异采。她自信满满地为可蕾挑选出能够榇托出她的清纯美丽的各式礼服。在金夫人的坚持下,嘉蓓也订做了数件礼服。金夫人指出她将会需要陪伴可蕾出席舞会,穿著上绝不能寒碜。最後连伊莎和玛姬也都订做了新衣服。
离开服饰店时,三姊妹已换上了店内新款式的礼服,她们原先穿的黑色旧衣服则捐给了慈善机构——在嘉蓓的坚持下。金夫人原本提议要烧掉的。
采购完毕後,三姊妹去金夫人建议的冰店吃冰。可蕾兴奋得双颊酡红,欣喜於平生首度拥有这麽多美丽的衣服。连原本不喜欢逛街购物的伊莎,也津津乐道著购物的乐趣。
“在伦敦购物一点也不同於在约克郡!”伊莎道。
“那是因为我们有钱可花,而且伦敦的衣服实在太美丽了!”可蕾回答。她突然蹙起秀眉,忧虑地望向嘉蓓。“你想迈克看到帐单时,会不会很生气?恐怕说我们太过奢侈了!万一他决定将它们都退回去呢?那会太过丢脸了!”
“放心,迈克绝对不会在意的,”嘉蓓坚定地道。“我相信他会很高兴看到我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事实上,她一点也不知道那名恶棍看见帐单时,会有什麽反应,也不在乎。追根究柢,她们花的根本不是他的钱,他无权置喙——那应该是列斯堂兄的钱,但她已坚决不再让这一点困扰她的良心。毕竟,她已别无退路。话说回来,威克汉很可能根本不会看到帐单。她指示金夫人直接将帐单寄给钱律师。
她们刚回到宅邸,史维就通报贝列斯先生来访。尽管嘉蓓和她的堂兄不亲近,依旧礼貌地欢迎他。在基本的寒暄过後,列斯切入正题。
“我听说——你知道伦敦的传言有多麽快——威克汉回到了伦敦,并在昨晚因为枪枝走火受伤。真相究竟为何?”
对嘉蓓来说,说谎应该已经很习惯了,但事实不然。她支吾地指出威克汉现正在楼上休养。
“的确,他是受了枪伤,但伤势并不严重。”她道。
幸好有不知情的可蕾和伊莎在一旁帮腔,不然她恐怕会露出马脚。最後列斯毫不起疑地离开了,表示改天会带他的妻子和女儿来访。
列斯走後,嘉蓓累得只想上床休息,但她还必须先写信给莎宝姑姑,说明她们姊妹已抵达伦敦,恳请有机会过府造访。
她和可蕾、伊莎吃完了晚餐,便藉口疲累,摆脱掉兴奋得喋喋不休的两个妹妹,提早上床就寝。
这两天来,嘉蓓真的是累坏了,然而她躺在床上好一晌,却迟迟无法成眠,跛足因为连日来过度劳累而疼痛。最糟的是,她不断想起那名假冒她哥哥的恶棍就睡在一门之隔的地方。虽然威克汉伤重得无法骚扰她,但他的巨人部下呢?都怪吉姆一再危言耸听!她不断想像入睡後,发现巴奈特闯入房间,试图用枕头闷死她!
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一阵子後,嘉蓓决定她必须采取预防措施。她找到个玻璃水罐,将它套在通往邻房的门把上。这一来,只要有人推开门,玻璃罐就会摔碎,惊醒她。为了安全起见,她将火钳带上床,藏在被单下,以防万一。做好这些防范措拖後,她很快就累得睡著了。
半夜里,她突然被玻璃碎裂声惊醒。嘉蓓睁开眼睛,惊恐地发现一个庞大的黑色身影站在门口,正一步步朝她逼近。
嘉蓓惊喘出声,立刻摸出藏在被单下的火钳,高举在身前。她的心脏狂跳,翻身下床,全神警戒地盯著巴奈特。
“往後退开,不然我就要尖叫了。”她道,牙齿却直打颤,嘴唇因为恐惧而乾涩。她怀疑自己有办法尖叫。
“嘉蓓小姐——是队长。”巴奈特道,无视於火钳的威胁,一直朝她逼近。
嘉蓓逐步後退,被逼到了角落里,但她始终紧握著火钳。“滚开,不然我真的会动手——”
太迟了。她根本无暇挥出火钳,奈特已轻易地攫住她的手腕。
嘉蓓惊喘出声。
“队长的情况很糟。你必须帮我,小姐……”
嘉蓓背贴著墙,惊恐地看著他,眼珠乱转,四顾搜寻著武器。
“拜托,小姐,他已经失去了神智。我不能找其他人,害怕他会在呓语时乱说话……”巴奈特紧张地挪动身躯,不时回头望向伯爵的房间。嘉蓓略微放松了下来,明白到巴奈特不是来威胁她的生命,而是前来恳求她。“请你跟我来,小姐。我不敢丢下他太久。”
“你需要我的帮忙?”她小心翼翼地道,放松了火钳。反正它已毫无用处。
隔房传来的呻吟和闷哼声提供了最好的回答。
“他不断挣扎翻动,”奈特语含绝望,将火钳丢在床上,走向伯爵的套房,半途又回过头道:“来吧,小姐。”
嘉蓓拿起火钳——总是预防万一得好——拢紧睡袍的腰带,跟著奈特走进隔壁房间,小心避开地上散落的玻璃碎片。插在另一侧房门的钥匙,解释了奈特为何能如此轻易地进入她的房间。
她在门上设陷阱是对的。
她停在伯爵的房门口,睁大了眼睛。房里烛火通明,炉火烧得旺盛,空气弥漫著浓浓的药味。今早还傲慢地侮辱她的恶棍不见了,威克汉平躺在床上,四肢分开,手脚分别被布条绑在床柱上,不断挣扎扭动。他仅著睡衣,而且睡衣已被推到膝盖上。
嘉蓓忍不住注意到他的腿长而有力,覆著黑色的毛发。
你有著诱人亲吻的唇,他的话突如其来地涌现。可憎的男人!她应该为了他说出这种话鄙视他的……
“迈克!该死了,迈克。噢,上帝,太迟了……”威克汉不断呓语、挣扎,却无法挣脱四肢的束缚。
“他是谁?”她不由自已地问,注视著床上挣扎翻动的男人。显然他认识她的哥哥,并且目睹了他的死亡。她转向奈特,咄咄追问。“你又是谁?”
“事情已经过去了,队长。别再多想了。”奈特不理她,俯在床边,按住威克汉的胸膛,试图让他安静下来。
“你绑住了他。”嘉蓓放弃了追问,明白此刻是无法由奈特口中问出任何事了。坦白说,她也不预期奈特会回答。
“我没办法。他不断挣扎,试图要下床。”奈特沙哑地道,脸色憔悴疲惫,眼睛下方已出现了黑圈。“那个天杀的蒙古大夫——抱歉,我不该骂脏话——他最後一趟来时说可能会发高烧,但除了放血和留下药外,他什麽也没做。而且他的药根本没效——”奈特的话被威克汉的叫喊打断。
“噢,迈克,我应该要……不,不,我尽可能快地赶来了。”威克汉再次拚命挣扎,身躯高高拱起。
“我在这里,队长,”奈特压在他的上司身上,不断对他谈话,彷佛在对待马匹或小孩一般。“没事了,撑下去。”
奈特恳求地望向嘉蓓。她已经放下火钳,来到床边。只一眼,她就看出他的情况糟透了。他的脸色灰白,下颚长出了髭须,双唇无声地翕张。
这是今早还在和她调笑的男人吗?
“他的情况很糟。”她屏息道。
“恐怕说他的命要断送在你的手里了,小姐。”奈特绝望地呻吟道。
嘉蓓的心里一阵罪恶感的刺痛。当时她真的有必要开枪吗?但她想起了他的威胁,他的手怎样圈住她的颈项。是的,她必须。
“我对他现在的情形深感抱歉,但你该知道那是他咎由自取。”嘉蓓的语气变得较为坚定。指责自己并没有任何用处,明显地必须有人掌控全局。
奈特谴责地望著她。“他一直在发高烧。那个蒙古大夫说这是可预料的,但他的热度太高了。”
嘉蓓点点头。
“嘘,没事了。”她对著床上的男人道,拂开他额前一绺汗湿的黑发,掌心轻抚过他的眉头。他的肌肤像火炉般乾燥炽热,她清凉的碰触似乎穿透了他意识的迷雾。他不再挣扎,睁开了眼睛。
嘉蓓直视进那两泓靛蓝里。
“薇拉,”他沙嘎地道。“我亲爱的小白鸽,我真希望我可以,亲爱的——但现在不行。我似乎有些——身体不适。”
嘉蓓猛地抽回手,彷佛刚被咬了一下。他闭上眼睑,叹了口气後,似乎又睡著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了,”奈特歉疚地道,耳根胀得通红。“他已经神智不清。”
“他的热度必须降下来,”嘉蓓决定不理威克汉的呓语或奈特的道歉。“我们必须立刻找医生来。”
奈特摇摇头。“我们不能,小姐。他一直在呓语——太过危险了,小姐。这不只是我们的秘密——那已经够糟了——还有其他的……”
嘉蓓双臂抱胸,直视著他。“其他还有什麽?他是谁,奈特?我有权利知道。”
奈特迎上她的目光,似乎迟疑了。
嘉蓓坚持下去。“你称呼他队长,那意味著他是军人,而且他明显地认识我的哥哥。现在你又谈到了秘密。如果你能够坦白告诉我真相,我心里会较舒坦些。不然我会一直想像著最糟的——像你们是由新门监狱,或疯人院里逃出来的。”
奈特忧虑的脸上微绽开个笑容。“没那麽糟,我可以向你保证,小姐。但必须由队长决定能否告诉你任何事,我无法作主。”
“老天,好热。该死的太阳……热死了……”威克汉再次翻动呓语。“水……拜托……水……”
“水就来了,”嘉蓓柔声承诺,不由自已地软化了,小手轻触他灼热的脸颊,试著安抚他。她望向奈特。“我们必须立刻请医生来。”
奈特看著她,似乎还要争辩,最後还是屈服了。嘉蓓协助他让威克汉喝下水,回到自己的房间,拉铃召来玛莉,要她派仆人去请欧医生来。转念一想,她又要仆人唤醒吉姆,或许她会需要吉姆和奈特两人帮忙按住威克汉。
她换了件朴素的家常服,回到威克汉的房间。吉姆已经到了,正在和奈特大眼瞪小眼。嘉蓓把吉姆叫到床边,很快解释了情况,但吉姆仍不断瞪著奈特。
幸好,在吉姆再度开始说教前,医生已经抵达了。
“他的伤口化脓了,”欧医生在简略的检查过後道。“我无法对你隐瞒,嘉蓓小姐,但你哥哥的情况真的很糟。不过,我尚未绝望——”瞧见嘉蓓和奈特的神色,他匆忙又说:“只要你们能够遵照我的指示照顾他。伤口必须每两个小时浸在我准备的热药水里,而且爵爷必须准时服药,随时保持温暖、静躺,尽可能多喝水。”
“我们一定会照做。”嘉蓓道。
欧医生再度为威克汉放了血,说要去除血里引起高热的毒素。在欧医生的指示下,他们将药粉灌入威克汉的喉咙,更换绷带,用药水浸洗伤口。
“……好多的血。老天,迈克,迈克……”整个治疗的过程极为不适,威克汉痛苦地扭动、喊叫,拚命想要挣脱四肢的束缚。吉姆和奈特守在一旁,协助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