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很害怕。他从她整个人的身体语言里,读出这个讯息。虽然她捏着拳、涨红脸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可爱,像个孩子一样。
不知道,也许是刚开始见面的时候,她一直给人自信、骄傲、优雅、成熟的形象,所以对照现在这种情景,特别令人莞尔。
「我去看看。」石峻安抚她,随即走进浴室。
他看到了让她害怕的小小生物,不用几秒钟就把牠处理完毕。
走出来,他见到微微颤抖的她还站在原地。
「好了,没事了,我把牠……ㄜ……『处理』掉了。」
闻言,她整个人明显的放松了下来,不再像只拱起背的小猫。
这个时候,她才陡然发现到刚刚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可笑。楚萱尴尬的拉紧身上的浴巾,强作镇定。
「咳,我平常不是大惊小怪的人,可是、可是我讨厌昆虫。」
她挺高的背脊让石峻赞叹,她就算在这种时候、就算全身上下只围了一条浴巾,都可以看起来那么高高在上。只可惜她低哑僵硬的语调,还是泄露出她真实的情绪。
平时的她是那样骄傲、不可侵犯的,可是此刻的她,却让人有种怜惜的感觉。
「喔。」石峻决定接受她的解释,不要戳破她。
简简单单的一声喔,却让楚萱的脸由白转红。
她尴尬得要命,真想挖个洞跳进去算了。自己又再一次的在这个男人面前,表现得像个白痴。昨天晚上也就罢了,那是面对暴力的威胁,可是刚刚那个……
噢!可恶!为什么她会遇到这么多衰事?为什么这男人老在她最狼狈的时候看到她?从来没有人看过她那么没用的样子,却让这男人都看光了。
问题一定不在她,那、那就是他的原因啰!是了,她今天情绪特别脆弱,回来的时候又饿又累,身体又不舒服,打开门又没有看到人,刚洗完澡就发现自己跟一只她最害怕的动物,关在一个密闭的浴室里……那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说到底--都怪他!楚萱恼羞成怒起来,可是她自己一点都没发觉。
「你、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她仰起脸,噘起嘴,瞪圆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
都是他!如果他在的话就好了,如果他在的话……
石峻咦的一声,慌了手脚。一来因为没想到会遭受到这样的指控,二来是因为,从没有想过女人翻脸的速度,会比翻书还来得快。
「对、对不起。」下意识的,他道了歉。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我要换衣服。」楚萱又恢复女王般的从容镇定。
当然,因为现在她已经不是一个人。有他在,她的心安了,觉得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石峻几乎就要听命离去,但转身的那一刻,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又转了回来。
「不对,我是来还妳钥匙的。」
楚萱猛抬头。「什么意思?」
石峻将钥匙放在楚萱床上。「我的房子现在已经复水复电了,所以我想不要再打扰妳了。谢谢妳昨天晚上好心的收留我。」
楚萱什么也没说,她只是愣愣的看着他。
他要走了,他要走了……她又是一个人了……眼底逐渐有水气聚积,晶亮的水光在她大大的眼中转了转,却没有滑落下来。
石峻无法分析是什么让他的心狠狠的一撞,是她眼里强烈的失望?彷佛被遗弃的小动物一般的孤单?还是她在下一秒钟,勉强撑起的无所谓表情?
「是吗?你要走了?好啊!你走吧!」
她这么说的话,他当然也没有留下的理由。虽然这女人,实在令人有一种无法安心丢下的感觉……
「那……嗯……那我走了。」
石峻不安的转身,还没跨出一步,就感觉到一股拉力。转头,他看见一只小手紧紧拉着他的衣襬。
他讶异的挑起眉,对上她似乎也很讶异的眼神。
「咦?啊……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会……」楚萱像被烫到一般,放开手。
不要走、不要抛下我、不要留我一个人、不要……从她的身上散发出的这种无声讯息太强烈了,石峻实在没有办法就这么离开。
从来没有一个人,给他这么复杂的情绪……他胸口有种微微的酸、微微的甜、微微的痛……
他呆呆的站着,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抱住眼前这个逞强的女人。那冲动如此强烈,他的手指甚至微微酸麻了起来……
是楚萱打破了这个僵局。
「咳,复水复电了就能住人了吗?你买家具了吗?」
石峻缓慢的摇了摇头。
楚萱像是被他的答案所鼓舞,她恢复强势。
「那也没地方睡啊!现在是冬天耶!睡在地上的话一定会感冒的,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常识?!」
石峻没告诉她,他身体壮得已经十几年不曾感冒过了,而且农场忙起来的时候,席地而眠是常有的事。
「不行,不行,我不能让你这样,你忘了你还要当我朋友的伴郎吗?怎么能够感冒?所以你得住下来。」
他感到自己也不想拒绝,他也不清楚原因,也许是因为……不舍吧?
「好、好吧!我就再叨扰一晚。」
她脸上流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石峻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起来。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安下心来的楚萱,老实不客气的把他赶出卧室。
石峻现在已经知道了,女人是会随时变脸的,所以他只是苦笑。
「好。ㄜ……外面的电视还有灯,妳都忘了关了,妳还要用吗?不用的话我就顺便关上了。」
「不用了,我想睡了。」
「噢。」
似乎想到什么,他本来已经要走出房门,却又回头。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他觉得怪怪的,天生节俭的他,实在没有办法理解。
「什么问题?」
「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全部的灯都打开了,电视也打开,妳刚刚是在洗澡是不是?既然没有用,这样不是很浪费电吗?」
「那哪会浪费什么钱?」她嗤道。过了片刻,她才低声嘟着嘴说:「我讨厌屋子里黑黑的……也不喜欢一点声音都没有……」
石峻好像有些了解了。
她其实--是个怕寂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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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家里有人的安心感,楚萱在那之后就睡得很熟。
第二天,她因为头痛醒来。
不只喉咙干涩不已,全身还发冷,她把自己缩进被窝里。
发烧了。她用手碰触自己的额头,得到这个结论。难怪这么难受……
屋子里很安静,能听到的只是自己偶尔的咳嗽声。楚萱看看时钟,已经九点多了,他八成出去了,那么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摇摇晃晃的起身,把厚重的棉被披在身上,走到厨房去倒了一杯水,吞咽的动作让喉咙更痛了。她丢下水杯,肚子传来咕咕空转的声音。
好饿……自昨天中午以后,除了几片维他命C以外,她就没有进过食了。
要出去买东西吃太麻烦,而且她怀疑以自己这样的身体状况,不知道走不走得出去。
楚萱摇摇晃晃的又走回房间,觉得地板都扭曲了。好不容易在她昏倒之前,她走到沙发坐下。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做--打电话到公司交代。
「楚萱办公室您好。」
想要开口叫Angela的楚萱,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
「喂?」
「是……是我……」她艰难的开口,几乎发不出声音。
「Boss?楚萱?是妳吗?」
「是。咳咳……是我……」
「妳怎么了?」
「感冒……我今天不进公司了……咳咳……我桌上的进度表……记得帮我交给各部门……还有……把重要的文件传给我……我在家里看……」
「知道了,公司的事情妳不要担心。妳还好吧?听起来很严重耶!我昨天就跟妳说了要去看医生--」
Angela的声音被楚萱一连串的咳嗽声所打断。
「天吶!妳快去休息吧!要不要我去看妳?」
「不……不用了……妳也不在,那公司的事情怎么办?」
「……那妳好好照顾自己。」
「嗯……」
讲完电话,楚萱好像整个人都虚脱了。没有力气爬回床上,她就躺在沙发上,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昏过去,总之她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过来,她是被一连串的电铃声惊醒。她睁开眼睛,有片刻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花了三四秒钟,才领悟到那吵得人头痛欲裂的声音是门铃。
她从沙发上艰困的爬起来,一边咒骂着。
不是有给他钥匙吗?为什么不自己开门进来就好了?
打开门,门外不是她想象中的男人,而是几乎占据她整个视线的巨大花束,和刺鼻的浓烈花香。
「楚小姐吗?我们是XX花艺礼品公司。这是送给您的花。」
那束花重得快要让接过手的楚萱跌倒。
「祝早日康复」的牌子上,写着公司总裁跟同事们的名字。
她不过请一天病假,就有这么漂亮的一束花,她在公司的人缘还不错嘛!楚萱扯动嘴角微笑,然后喉咙又痒得直咳起来。
没有力气把花插好,只能把它随意的放在客厅的一角。
清醒过来,肚子又难以忍受的饿了起来。楚萱看看时间,发现已经是下午了,她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吃饭了。
怎么办呢?现在她的状况,绝对没办法出门去买东西吃,她有可能会丢脸的晕倒在路上。脑海里闪过电视广告最常出现的一串数字,楚萱拿起电话,拨了那个披萨店的号码。
在等披萨来的时候,楚萱又难过的倒卧在沙发上。想不到这段期间,又有两束花被送来,祝早日康复的牌子上,写着她的两个追求者的名字。一定是Angela大嘴巴说出去的。
那两束包装精美的花,同样被摆在客厅的角落,跟原先那束庞大的花放在一起。一下子客厅变得花团锦簇、拥挤热闹起来。
过了好像有一世纪那么久,披萨来了。
楚萱只吃了一口,就把那油腻又干燥的食物给吐了出来。
发炎的喉咙根本吞不下那种东西,楚萱沮丧的放弃了食物,抱着棉被坐倒在地上。
好饿啊……好难受……谁来救救她……
她的视线落在那些开得张狂的花朵上,它们是很美,可是不能吃啊!她有很多追求者、很好的同事、朋友,可是一个也不在身边……对现在难过得快要死去的她而言,这些花反而像是一种讽刺。
突然,楚萱感觉到一股热流涌进鼻腔。
坐在热闹的花海中,她像个孩子似的,寂寞的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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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峻回到楚萱的公寓时,已经过了晚餐的时间。
他不奢望女主人会准备任何晚餐,所以他是在路边的面摊,用三大碗的卤肉饭跟一大碗青菜豆腐汤解决晚餐的。
事实上,所谓借住就只是借一张沙发床睡觉而已,别说是晚餐,连早餐……不,那个女主人不但每天起得晚,那个装潢得很漂亮的厨房里,更是干净得什么东西都没有。
那个女人不知道是怎么活的。她对他而言,似乎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物,她的生活方式、价值观,他都大大的不敢苟同。
她绝对不是他理想中的女性典型。不过那大概只是他个人的看法,他不怀疑她有一大堆的追求者。
她很漂亮,不,是太漂亮了,他从来没有亲眼见过那么精致漂亮的人儿……
她漂亮的一点真实感都没有。那是第一次见面时,他对她的感觉。
虽然之后的几次,他见识到她的其他面貌,脆弱的、惊惶的、可怜兮兮的……突然,脑海里浮现她大眼里蕴含水气的模样,让他胸口一阵气闷。
奇怪,他摇摇头,搥搥胸口,不了解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反应。
照例礼貌性的按了声门铃,过了几秒钟后没有回应,他想她八成还没回家,所以拿出备份钥匙开了门。
「咦?楚小姐?妳在家?」
包成一团,躺卧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的……应该是她吧?
觉得奇怪的石峻靠近她,看她的脸有异常的红晕,还紧闭着眼睛。
「楚小姐……ㄜ……在这里睡不好,妳要不要到卧室去?」
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缓缓的张开,出现一双湿润、红通通的,像兔子一样的眼睛。
她没有说一句话,从沙发上站起来,步履摇晃的往卧室走去。
石峻察觉到不对劲,是她的身子突然往一边偏斜,眼看就要跌倒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强壮的手臂接住了她纤细的身子。
「妳怎么了?」
「没……什么……」她一开口就泄露了秘密,因为那声音实在沙哑的可怕。
石峻终于忍不住伸手去碰那可疑的额头,手掌下热烫的触感让他皱起眉头。
「妳在发烧!」
他的惊吼让楚萱闭上眼睛。「我头好痛……你能不能小声一点……」
「妳有没有吃药?有没有看医生?」
楚萱对所有的问题都没有回答,只是紧闭着眼。
石峻的眉蹙得更紧了。眼睛扫过客厅一圈,只看见一大堆的花束,桌上没有药、没有开水,只有一盒只咬了一小口的披萨。
吃披萨?感冒发烧的人吃披萨?这女人有没有一点常识?
他不知道相亲的时候,媒人为什么一直强调这女人很聪明,在他看来,这女人根本笨得可以,连一点生活基本技能都没有。
「走,我带妳去看医生。」
她软倒在他怀里,石峻叹了一口气。
现在他有点后悔了,不该寄住在一个这么麻烦的女人家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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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现在才带她来看医生?」
面对医生的指责,石峻张开嘴,不知道该如何辩驳,最后只有搔搔头。
「对……对不起……」
「好了,回去多补充电解质,吃些清淡的食物,多喝水。我现在请护士帮她打针退烧,应该会让她舒服一点。」
「是。」
石峻才转身要走,医生又叫住他。
「ㄜ……有件事情可不可以帮个忙?」
医生的语气跟刚刚明显的不同,刚刚是一副教训人的语气,现在则换上商量的语气。这样的改变让石峻大为不解。
「楚小姐现在生病,当然我不好意思要求。是这样的,我……不,是我的太太,是楚小姐的书迷,方便的话,可不可以请楚小姐下次回诊的时候帮我……不,是帮我太太签名。」
「什么?」那是石峻意想不到的要求。
「拜托你跟她说说看,我想跟她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