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芷晨伸手接过,江群突然压住文件夹,相对的也压住了她的手。
方芷晨一楞,抬头惊诧的望著他。
“你怕我?”江群看著她,俊朗的脸上挂著一个嘲讽的笑容。
方芷晨一惊,胀红著脸,用著理直气不壮的声音,小声的抗辩著:“我……我为什 么要怕你?”
“不用反驳我,我从你的眼神里很轻易的看的出来。”江群微微一笑:“你不只怕 我,还想尽办法要躲我。每天和我处在一起,你一定很痛苦吧?”
方芷晨唇角动了一动,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江群微笑:“除了商场上的对手,我从来不知道有人会怕我,尤其是女人……”他望著她:“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说著,站了起来,绕到方芷晨身后,双手轻轻放在她肩上。
他的动作或许有些暧昧,但是方芷晨很清楚的知道,他这么做是别有意图的。自从她肯定了江群在南部那夜并不是真的醉的不省人事后,她开始对江群每个看似不经意的举动充满了怀疑。
她僵硬著身子,声音带著微微的战栗:“因为你太冷漠,你的微笑、你说的话,没 有一句是出自你的真心!”她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完这句话。
方芷晨转过身,紧咬著唇,迎向他的眼眸:“你的眼神冰冷,虽然总是一副彬彬有 礼的模样,可是你却从没有真心的对待任何人。你的脸上在笑,可是眼睛没有笑过…… 你是虚伪的!”
江群怔住了,愕然的望著她。
“你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你附和著别人说的话,可是你的眼神在嘲笑他们。你的笑容总带著嘲讽的神色,心里却看不起任何人。”方芷晨喘口气,大声说:“你的笑容和一切都是经过包装的,你根本不信任任何人,因为你现实、自私、冷漠、目中无人!”
江群沉默。
良久,他微微一笑,笑容中却带著一丝苍凉。“你很了解我……看来我掩饰的并不 好。”
方芷晨望著他眼神中的落寞,突然一阵心软,她低低说:“那……你又为什么要掩 饰呢?”
江群不语。
“你为什么不学著信任别人,学著真诚的对待他人?”方芷晨轻说。
江群凝眸望著她,突然嘴角泛起一阵冷笑:“别在那里说教了,你又不是我,你了 解多少?如果你认定我是一个虚伪的人,你不妨去告诉所有的人要他们防著我,你甚至 可以去告诉董事长,让他请我走路。”
方芷晨咬著唇瞪著他:“我不是那种人,今天这些话你爱听不听,以后我也不会再 说了。”她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眼眶泛起晶莹的泪珠,她忍著不让它掉落,却因为走 的太急,脚步一个踉跄,差点绊倒。
江群欲伸手扶住她,却忍住了。
此时,江群桌上的分机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
话筒里传来董事长秘书甜美的声音,转告他方文远请他到董事长办公室走一趟。
江群挂上电话,深深的望了方芷晨一眼。只见她冷著一张脸,眼角微微泛红,装作 若无其事的敲打著电脑键盘。
江群在心底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内心纷乱而陌生的情绪,面无表情的走向董事长办 公室,准备接受方文远的召见。
方文远招呼著江群坐下来,打量著他。
江群明知道他有话说,见他未开口,也就若无其事的沉默著。
方文远望了他好一会,终于打破沉默,开门见山的说:“听说你昨天去了杨家?”
江群微笑,没有否认,他当然不会傻到问他是从何得知的。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 边一直有著方文远的眼线,否则以方氏企业如此规模的公司,又怎会把许多重要决策放 心的交给他。
方文远凝望著他,慢慢说:“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江群微笑:“闲聊罢了……主要还是谈些案场配合的事。”
“就这样?”
江群笑了笑,没有答话。
“听说妍莉最近和你走的很近。”方文远用著若无其事的声音,缓缓问著。
“杨小姐很关心目前在南科推出的案子,”江群微微一笑。“这阵子时常到公司一 同讨论案场预售的后续发展。”
方文远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隔了一会,方文远开了口,声音平淡中隐隐带著一丝伤感。“阿群,我领养你至今 一晃眼也有十年了……”顿了一顿,缓缓说:“但是你从没有开口叫我一声爸爸。”他 望著江群:“人前,你总是称呼我为董事长,人后,你顶多也是叫我一声义父。”
江群默然。
方文远轻轻叹了一口气,微微落寞的说:“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怨我……”
江群打断他的话,淡淡说:“您将我从孤儿院中领养出来,让我免受欺凌风霜之苦 ,又让我受到如此优良教育,更将一间跨国际规模的企业交与我管理,如此恩情,我江 群感激都来不及,又何来怨怼之意?”
方文远望著他,似在思量他话中有几分出自真心。
江群迎著他的双眸,脸上带著淡淡的笑容。
良久,方文远不疾不徐的开了口:“阿群,虽然你是我的义子,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并不了解你。”
江群没有答话。在他还未弄清楚方文远真正的意思之前,他不愿贸然开口。
“自从领养你之后,我将你一个人留在美国,一直过了将近两年,才和你见第一次 面。”方文远话声中带著几分苍茫。“我不得不承认,像你一样际遇的孩童,我同时间 也领养了数个……”他轻叹一口气:“我一直在留心观察,看著你们学习成长的报告, 以便得知你们之中是谁较适合接下我给予的任务。”
江群唇边泛起微微冷笑。这件事他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也因此,他比任何人更加 倍努力的学习一切新的事物,在美国那段期间,他强迫自己不断的吸收,甚至放弃了大 半睡眠时间,在夜深人静时,啃著一本又一本繁复艰深的专业书籍。他知道这是他一生 中唯一可以顺著向上攀爬成上流人士的梯子,如果放弃了这个机会,他很可能又被打回 原形。他不但和自己竞争著,更和许多不知在何处也一样过著相同生活的人竞争著。
他知道方文远在远处默默的观察著他们,也因此,他强迫自己用心的学习,将自己 塑造成方文远想要的人才。
“过了两年的观察,你从所有孩童中脱颖而出。你吸收的速度和冷静的态度,使我 知道你就是我想要的人。”方文远望著他:“你是我所见过最冷静自持的人,超乎同龄 孩童,甚至在社会上打滚多年的我也几乎无法摸清你真正想法。”
江群沉默不语。此时,他在心中暗暗思量著。
昨天他是刻意到杨家,也故意不避人耳目,为的就是要给方文远一个小小的刺激。 他知道方文远一直提防著杨敬业对他蠢蠢欲动,他要的就是让方文远醒悟自己在他心中 的重要性。他从没打算要另起炉灶,毕竟方氏企业的规模不是一般小鼻子小眼睛的公司 所比得上的。即使要花心思计较,也是要用在方氏企业上。
可是他现在不禁有点怀疑昨天那帖药是否下的太猛了。
“阿群,你或许在怨我虽然收你为义子,便却从没让你在我身上感受到一丝亲情… …”方文远苍老的脸上略有一丝疲惫。“我对你总是苛刻的要求著,利用你的才能为方氏企业打天下,这几年来,从不曾给你一丝喘息的空间。”他轻轻叹著:“同样是我的‘儿子’,因为志扬是亲生的,所以我从未约束过他,任他悠游自在的成长,甚至给予过度的保护。”
方文远的声音略略感伤和遗憾,接著又道:“志扬在我的保护下,成为一朵温室的 花,禁不起风吹雨打,成天只知道贪玩,我方氏偌大的产业也无法托付给他,因此只能 藉助你的才能,为志扬守住这片家业。”
他停了一停,深深的望著江群。“阿群,你一定在责怪我,明明知道志扬是个扶不 起的阿斗,却仍然将所有的方氏登记在他名下。而你为了方氏劳心劳力,我却只让你持 有一些蝇头小股,让你所付出的与得到的不成正比。”他低低说:“我利用扶养你的恩 情牢牢绑住你,阻止你向外发展……”
江群打断他的话:“我为方氏企业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做得再多也抵不上您扶 养我的恩情于万一。”
“恩情?”方文远苦笑:“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即使没有我来领养,也不至于饿死 街头吧。”
江群欲待答话,却忍住没开口。确实,他曾经在心里深深的恨著方文远,因为他用 著一个“义子”的名号,狠狠的绑住他,让他挣不悦、飞不了。
方文远对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他的亲生儿子方志扬。
这个方氏企业是个枷索、是个牢笼。但江群很早以前就对自己发誓,你要让这个枷 索、牢笼成为一个可以让他主宰的舞台。
而方文远确实一直在提防著他,当他让江群正式加入方氏企业的时候,他便一直带 著一种又期待又矛盾的心情。
愈是聪明愈是有能力的人,也就愈是教人喜爱和害怕。
方文远欣赏江群处事的远见和魄力,每每有任何决议时,他一定要江群评估和给予 意见。慢慢的,他愈来愈依赖江群,明知江群是个不甘被永远压制在人后的人才,却还 是克制不了这种饮鸩止渴的行为。他害怕有一天江群会反噬。
方文远时常在这种矛盾的心情里挣扎。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压制住江群,也每样公事上的重大决议都不假手他人。一直到有一回,一桩零件的出口出了大差错,当时几乎危及整个企业的正常运作。在他惶惶不知所措的时候,尚在美国犹是个商场上初出茅庐的江群出手挽救了整个方氏的命运,而方氏企业也因为江群加入那一役,从此在国际舞台大放异彩。
自那次之后,方文远在公事上每有任何新的政策都必先询问过江群的意见,事后也 证明江群确实是个有远见的人,方氏企业也从此更平步青云。
方文远轻叹著:“我是老了,近年来我发现我愈来愈看不准商场上的下一步该怎么 走,面对著一如战场的商场,我开始会对敌人心软,开始拿不定主意。我不得不承认, 方氏企业愈来愈不能没有你。”
要叫一个曾在商场叱吒风云的老人承认自己已老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这个瞬息万变的商场上,他已没有更多的精力和对手争夺厮杀。他发现当他提起 枪口面对敌人时,他的手会抖、心会软。然而,他却无法在这个时候卸下担子交与别人 ,因为他的儿子是如此的不成材。
面对江群这个让他又爱又怕的人,他担心有一天当他无法亲自坐镇方氏企业时,江 群若不是离开,那么就是让方志扬离开。两者都不是他所愿见的。
“阿群,我是衷心的感谢你为方氏企业所做的一切,”他顿了顿,轻喟著:“然而 一个当父亲的,却怎么也挣脱不了这个父子情结。我知道让你受委屈了。你付出所有的 心血,却无法拥有该得的报酬,而志扬成天风花雪月,却轻易的得到你我为他打下的一 片江山。”他凝望著江群:“只因为志扬是我亲生的,而你只是我的义子,就这个原因 ,让你受到如此不公平的待遇……我相信你心中一定无法原谅我。”
江群避开他的目光,没有多作解释。
到这个时候,他不愿再装作平心静气、若无其事。虽说方文远在收养他的日子里, 并没有给予他太多的亲情,然而,自从他尽心尽力的接受他的安排,并努力吸收许多超 乎他年纪该懂得的知识后,方文远每回到美国探望他时,总不吝于给他鼓励。在他充满创伤且倔强的心灵里,能得到方文远一句轻描淡写的关怀,是他最大的期望。
虽然他总是固执的要自己相信,方文远对他的好是怀有目的的。然而,他懵懂的心 里却不自觉的眷恋这种些微的亲情。
毕竟他是他的“父亲”,在一个父亲面前,他坚固的心防一角在悄悄瓦解。
“阿群,相信我,我不会亏待你……或许我做不到让你和志扬拥有相同的待遇,但 是,我一定会让你觉得你也是我的一个儿子。”方文远望著他,恳切的说。
江群低头沉默不语,俊朗的脸上又带著小时候常有的那种倔强神色。然而这个时候 的他,却像一个在和父亲呕气的小男孩。
良久,他收拾起自己心中那股翻腾不已的情绪,淡淡说:“董事长,如果没事我先 出去了。”
方文远轻叹一口气,心中很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个大男孩是不会那么容易摘下他脸 上的面具的。
他欲待开口说话,突然心口一阵绞痛,不由自主的呻吟出声。
“董事长?!”
“没……没事,”他挣扎的从外套口袋内拿出一颗药丸服下,喘息著说:“老毛病 了,你……你出去吧。”
江群凝望著他一会,点点头:“我回办公室了。”
出门前,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眼中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关怀。
第四章
初春,清晨六点,薄曦中带有微微寒意,绿意苍翠的庭院中鸟声啾啾,空气清凉甜 沁。方家大宅建于台北市郊一座山头的半山腰,占地千坪,拥有绝佳的视野,可俯瞰整 个台北市的繁华。
温水游泳池中,只见一名早起的精灵,悠游自在的在池中戏水。她的身段玲珑,肤 色白皙,泳姿曼妙,柔细的长发蜿蜒在水中。
方芷晨一向有晨泳的习惯,数年来不变。她总是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便起床,冬天 时,由于天亮的迟,或许会晚半个钟头晨泳。在晨泳过后再晨浴。这是她一天的开始。
今天是个难得晴朗的星期假日,方芷晨一如以往起个大早,神采奕奕的做著她的“早课”。
她忘我的在池中油然自得的伸展曼妙的泳姿,过了不知多久,她才尽兴的准备起来 。
当她来到池畔时,却见江群穿著一身清便的休闲服,坐在池旁一张海滩椅上。
方芷晨一惊,举步欲上岸的身子又缩了回来,楞楞的呆立在池中。
“你准备一直待在里面吗?”江群的声音带著些微的戏谑。
方芷晨脸上不由自主的泛著红晕,进退维谷。
江群坐在椅子上,身下正压著她用来擦拭包裹身子的大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