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仿佛得到莫大的鼓舞似的，骄傲的挺起胸膛。
柳如絮望着他那视死如归的模样，嘴角忍不住浮上一个讽笑。真是天生的奴才命啊，任凭他武功如何高强，还不是让她玩弄在股掌间。
如果这世上有她柳如絮驯服不了的男人，那肯定就只有樊问刀了。不过真好，这个男人就要消失在这世上了。
如果早几年，她或许会将驯服他视为一大挑战，但现在的她只把心思放在成为武林盟主上，对于碍眼的人，宁愿直接除掉省事多了。
不过她不会亲自动手，毕竟挺冒险的，谁知樊问刀真正的功力如何。现在有人要替她送死那是再好不过了，成与不成都没有损失。她早知许多人看樊问刀不顺眼，若除不了他，她可以将之推为黑衣人对他的不满私下挑衅，她与樊问刀之间仍能暂时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她早说过，没有人能挑战她的权威，樊问刀很快便能尝到这个苦果。
第五章
樊问刀勉强支撑到房里，房门一关，他便扑倒在地上。
坐在桌旁专心看着随身携带的药书的尹灵儿一惊，连忙奔到他身边。“你怎么了？！”
樊问刀呕出几口鲜血，脸色惨白，体内真气耗尽，此时连说话都困难。
尹灵儿急忙从怀中掏出几颗伤药让他服下，半抱半扶的让他躺在床上。
樊问刀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困难的说：“你……快离开这里……”
尹灵儿蹙眉。“你伤这么重，先别急着说话。”
樊问刀摇摇头，深吸几口气，平复体内翻搅的气息。“快离开这里，否则性命不保。”
尹灵儿不理会他，迳自替他把起脉来。
樊问刀反握住她搭在自己腕上的手，焦急的看着她。“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为甚么？！”
“原本他们忌惮我的武功，还不敢对你轻举妄动，但此刻我身受重伤……”樊问刀呼吸沉重，忧心的道：“而那女魔头只怕也看穿我目前并无半丝内力，要取你我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尹灵儿皱皱眉。“但你此刻并不适合移动……”
“我不走，你走。”
“你不走？”尹灵儿微讶。“她不会放过你的。”
“我相信她还不敢动我。”
尹灵儿瞪着他，慢慢道：“你说谎，你知道她没有甚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樊问刀烦躁的打断她的话：“不要管我，总之你走就是了。”
尹灵儿淡然道：“你应该知道，如果我单独离开，走出这庄院不需多久，还是会落在他人手上。”
樊问刀一怔，知道她说的是事实。目前黑白两道都拿她当目标，而当初见过她的人已不在少数，对她来说，只怕处处充满危机。
樊问刀顿了顿，咬牙说：“不论落在任何人手里，也总比在这里安全。”
尹灵儿静静望着他。“如果你不走，我也不会单独离开。”
樊问刀怒瞪着她，突然一阵气血翻涌，呕出大口鲜血。
尹灵儿轻拍他的胸口，帮助他顺气。“先别说了，等你好些再来考虑这事吧。”
“不行！”樊问刀勉强撑住身子，用手紧紧捉住她的肩头。“你再待下去随时会送命，那女魔头恨不得杀了你。”尹灵儿被他捉住的肩上传来一阵痛楚，她轻蹙着眉，固执的说：“总之你若不走，也别想我会一个人离开。”
“你……你……”樊问刀气得说不出话来。
望着她细致的脸上仍上着一层薄薄的药膏，蜿蜒丑陋的伤痕仍清晰可见，樊问刀心底不觉一阵疼痛。
他因为自私而让她身陷险境，又怎能让她连命都葬送在这里？
“你……”樊问刀喘着气。“我不管你在发甚么疯，总之你……你出了这个房门，前……前面那个假山后有……有密道……”
当初因为身怀野心，总是趁着无人注意时四处查探柳如絮用来收藏武林中人众多秘密的密室，无意间发现许多通向外界的密道，没想到此时竟派上用场。
尹灵儿肩上的痛楚让她忍不住疼得泛出泪水。“你……你先放手再说……”
樊问刀愣了下，连忙放开紧捉着她双肩的手，呐呐说：“我……我内力恢复了……”
自从练了“灭绝密笈”后，内力便时有时无，刚刚捉着尹灵儿的双肩，内力在不知不觉间恢复，过重的力道想必弄疼了她。
幸而自己现在身受重伤，否则以他的手劲，不把她香肩都捏碎了才怪。
尹灵儿揉揉疼痛的肩膀，嗔怪的睨他一眼。“好痛。”
樊问刀脸上微红，低低说：“对不住。”话一说完，又呛咳出几口鲜血。
尹灵儿轻轻将他推回床上，皱眉道：“虽然你内力恢复了，但目前身受重伤也不宜多说话，躺着歇息吧。”
樊问刀正欲起身继续劝说她离去，不意间瞥到窗外一个鬼祟的人影。
他一把揽住尹灵儿，将她按在自己胸前快速朝床上躺去，低声道：“噤声。”
语音方落，窗外射进一枚菱形镖，狠狠崁进床旁的床柱上。
樊问刀冷冷瞪向窗外，扬声道：“林金镖，如此暗箭伤人，算甚么好汉！”
窗外的林金镖一颤，第一个念头就是转身逃开。
他便是奉柳如絮之命前来诛杀樊问刀的黑衣人。
樊问刀运足真气，大声道：“是谁借你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来暗算我？！”
林金镖转身要逃的步伐犹豫不决，他明明亲眼见到樊问刀身受重伤的呀。难道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能让他倒在床上爬不起来？
莫非这樊问刀当真永远打不垮？
林金镖竟觉得双腿不由自主发软。今天一击不能杀了他，以樊问刀有仇必报的性子，改日自己必定死无全尸！
他吓得定在当场动弹不得，以为樊问刀就要来解决他了。
但樊问刀说完那句话后，里面却又悄无声息。
林金镖眨眨眼，为自己还有命站在这里百思不解。这一点都不像樊问刀会做的事，照理说来，他一定会马上提刀出来砍了任何一个胆敢冒犯他的人……樊问刀真的是身受重伤！
这个发现让林金镖雀跃不已。太好了，这实在是上天赐给他的好机会，杀了樊问刀，他将跃上头号杀手的宝座。
想到柳如絮那妖娇婀娜的模样，不禁令他心痒难耐。林金镖邪肆的笑着，慢慢移进房门。
樊问刀见到林金镖映在纸糊门窗上的身影朝门口移进，不免忧心仲仲。他低头对怀里的尹灵儿低声说：“待会不论发生甚么事，你都不要回头，直接从密道出去，离开这里。”
尹灵儿抬头凝眸望着他。“我说过，我不会一个人离开。”
她眼里的坚决不容置疑，樊问刀低咒一声，还来不及说话，林金镖已破门而进。
“嘿嘿嘿，樊问刀，你的死期到了……”林金镖邪恶的笑着，瞥见他怀里的尹灵儿，眼睛突然发亮。“想不到你这小子艳福不浅嘛，软玉温香在抱，死到临头了，还有这小美人送你一程。”
尹灵儿想起身阻止林金镖伤害樊问刀，却被樊问刀紧紧将她按在自己胸口。
而这一瞥间，林金镖已看见尹灵儿脸上的伤疤，脸上又是嫌恶、又是惋惜，啧啧有声说道：“我还当是甚么天仙美人咧，原来是个母夜叉。”
樊问刀大怒，随即伸手抄起崁在床柱上的菱形镖，反手朝林金镖射去。
他绝不容许任何人污辱尹灵儿！
林金镖随手一挡，镖便落入他手里。
他笑着摇摇头，手中的镖上下抛着。“看来你伤的不轻啊。”
樊问刀寒着脸，冷冷瞪着他，脑中不停思索着该如何脱身。
林金镖慢慢走近，上上下下瞧着尹灵儿，脸上露着淫秽的笑容。“不瞧脸蛋，这婀娜的身形也足够让男人欲火焚身了。想不到你倒挺会享受的，房里藏着姑娘，难怪你会双腿发软，连杀人的力气都没了……”说完，淫邪的哈哈大笑。
樊问刀怒火攻心，双手紧紧握拳，看来就要不顾一切和林金镖拼命了。
尹灵儿悄悄握住他的手掌，温热柔软的气息传送到樊问刀心底，他看见她眼里的担忧。
樊问刀默默在心里深呼吸，强压下心头的怒气。他知道不能轻举妄动，这会赔上两个人的性命。他死没有关系，反正已是烂命一条，但不能让尹灵儿陪他死去。
只有等待最佳的时机一举杀出重围，以他目前仅存的内力，只能一击成功。
林金镖大摇大摆的来到床前，狂妄的哈哈大笑。“你放心吧，等你死后，我会替你好好“照顾”这小美人的。等玩腻了，我会把她送去和你作伴，免得你一个人在黄泉路上太寂寞！”说完，又是一阵刺耳的狂笑。
笑声方歇，樊问刀突然一掌击向他的胸口。
这一掌蓄势已久，凝聚了所有仅存的内力和满腔熊熊怒火，雷霆万钧之势，任凭金刚之躯也难在这一掌下逃出生天。
林金镖不可置信的瞠大双眼，血丝缓缓从嘴角溢出，终于慢慢软倒在地。
只怕在黄泉路上，他仍会一直思考这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明明樊问刀已伤重的下不了床，甚至挥镖而出的力道连三岁小孩都接得住，为甚么还能一掌要了他的命……？
一掌击出后，樊问刀胸口一阵剧痛，血丝伴随着他的呛咳喷溅在尹灵儿雪白的衣衫上。点点殷红的血花仿佛盛开的蔷薇，绽放着恐怖而又美丽的容颜。
他勉强提气，紧紧瞅着尹灵儿道：“你……”
“不准再说要我一个人走的事。”尹灵儿打断他。“既然已有人要来杀我们，这地方也不能再待下去了。”她望着他。“你撑着点，我们一起从那密道出去。”
说着，她半抱半扶着樊问刀，脚步错乱的朝门外走去。
樊问刀无奈的望望她，嘴角却不由得浮起一丝微笑。
原来这看似柔弱冷静的女人，竟也是这般固执咧。
＊ ＊ ＊
两人连夜奔回之前尹灵儿所居住的地方，虽然这个地点已经曝光，但当初曾在这里居住近月的时间都未被打扰，所以短时间内应不会有人猜测他们又回到此处。
更何况这里有许多尹灵儿精心调制的各项珍贵药草，她认为以目前樊问刀伤重的情形来看，只有用她费了许多心血研制的药草才能医治。
在连夜的奔波下，樊问刀的内伤越发加重了。
他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却仍自嘲的笑着。“好像我们相遇至今，我一直是各种伤势不断。”
尹灵儿坐在桌旁，替他吹凉刚熬好的汤药，语气淡漠的说：“如果你不再坚持修练“灭绝密笈”上的武功，又何至于如此？”
樊问刀第一次没有为此事多作辩驳。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只想着一件事。
此次离开不归山庄，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回去了，而他竟忘了把放在枕下的“灭绝密笈”带出！
虽然是在匆忙的情形下离开的，但还不至于连收拾的时间都没有。至少他的长刀，和尹灵儿放置在桌上的几瓶药丸都记得带出了。
为甚么会忘了他一向视为生命般重要的“灭绝密笈”？为了这本书，他差点连命都送掉了，而日后成为天下第一的高手也全靠它啊。
樊问刀脑海中不停转着各种猜测。莫非……这已不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了？
不可能！天下第一是他此生唯一的目标，不会有任何事情可以改变这种根深蒂固的念头。是急乱了，所以才会忘记的吧？
“喝药了。”尹灵儿轻唤，将药碗送至他面前。
樊问刀张开眼睛，定定的看着眼前清灵似水的娇颜。
虽然她睑上那道丑陋的伤疤仍未脱落，但此刻的她在他眼中，却是任何天仙绝色也比不上。
樊问刀微微一笑。
他终于知道，现在在他心中最重要的是甚么了。
＊ ＊ ＊
尹灵儿坐在床旁垂首抚琴，优美的乐声轻轻浅浅、铮铮鏦鏦的在小小的斗室中跳跃飞扬着。这是一首轻快的曲子，或许弹琴之人此刻心情也是愉快的吧。
尹灵儿的心情确实是愉快的。不是为了脸上伤疤脱落后确实恢复到以前完美无瑕的模样，而是因为这几日祥和宁静的日子。
这几日樊问刀的伤势大有好转，虽然下床仍有困难，但苍白的脸上已渐渐恢复血色。而真正让她高兴的是，他现在已绝口不提甚么天下第一、野心权力之类的话了。
她一向厌恶打打杀杀、争名夺利的日子，倒不是曾深受其害甚么的，而是她的师父绝情子也曾是江湖中人，半辈子在江湖中打滚厮杀，年老了才看破一切、心冷情寒的归隐在这深山中，从此不问世事，只专心教导她这个无意间被师父抢来的孤女。
十几年来，师父在教导她许多知识的同时，闲暇之余也时常和她谈论起江湖中各种仇恨血腥的故事。于是她能体会师父当初为甚么会在享有盛名的巅峰时期毅然退隐。实在是这个江湖太残酷了啊。
为名、为利、为权、为势，甚至是为情、为仇……任何一切微不足道的理由，都能让江湖中人自相残杀到头破血流、无止无休。
或许江湖中人也有重情重义的，无视个人生死一肩挑起家国重任。然而这毕竟只是少数，少到微乎其微。
就像眼前的樊问刀不也只是为了天下第一虚名而活吗？
她庆幸自己的身子骨不适宜习武，就算能，她也宁可放弃师父传授她一生绝世武学的机会，甘心一辈子待在这深山做一个平平凡凡、与世无争的人。
因此她很开心这几日已不曾听见樊问刀提起那些令她反感的话了，也许只是因为还在养伤期间不得不暂时抛下，但已足够让她高兴了。
樊问刀静静聆听悦耳的琴音，心思却不在这上头。
他望着低垂着头的尹灵儿，见到她唇角浮起的淡淡浅笑，心中感到异常平静。
如果这一生一世永远这么下去，那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垂首抚琴的尹灵儿如此平静安详，垂落的发丝挂在胸前，露出雪白无瑕的后颈。
樊问刀突然觉得胸口一窒，一股莫名的欲望直冲脑门。他哑声唤道：“灵儿。”
尹灵儿停下抚琴的手，抬起头看向他。只见他脸色泛着一股异样的红潮，心下一惊，奔到他床前。“怎么了？会痛吗？”
她执起樊问刀的手腕，搭在他脉门上。没想到樊问刀一反手却扣住她的手腕，反将往她往自已拉去。
“你……做甚么？”尹灵儿双手抵着他的胸膛，语音微微颤抖。
怎么这时候他的眼神又充满了霸气狂妄的神色，一点都没有病人该有的虚弱。
这样的他竟让她心弦深处感到不该有的颤抖。樊问刀用手肘抵着床，半撑起身子，眼光没有离开她的眸子。
“你……你别起身，对伤势会有影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