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易洛无言以对,虽然他心里直想杀他泄愤,但他毕竟没那么做。
也许是因为,如果杀了他,就等于承认了他所说的话吧!
不过,易洛对秋衾那种极度厌恶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不久之后,他就发现,秋衾的本性其实是个比瞳儿更沉默寡言、淡泊一切的人,有时他连声「是」都懒得回答。
瞳儿也说,她对秋衾那时会和他说了那么一大串话,着实吓了一跳。
易洛将自己埋进香韵芬芳的发丝中,两人肌肤上覆了层微湿的汗水,仍未将方才激情的呼吸平抚而微喘,相拥享受着余韵的温存。
他动作轻柔的轻轻拨开她额前汗湿的刘海。「记住了,别再把交配、发情这种野兽、畜牲用的词,套到人身上去。」
刚才他把一些「专有名词」全纠正了过来,极力讲解并亲自示范,「身体力行」得十分彻底。
「真不知道妳这些话是打哪儿学来的,要是给别人听到了,只怕会被妳吓死。」嗯……应该是笑死,他想起黎云的反应。
「山上没什么人烟,我们以前曾经救过几个猎户,有些话是跟他们学来的。」
瞳儿倾听他厚实胸膛强壮的心跳声,感觉满足而安详。
生长在严寒之地的野兽,奇异珍贵;毛长密实、色泽丰润,有人常年以狩猎雪山中的兽皮为目标。
瞳儿常暗中保护那些野兽,免于被人类所袭击,因为无法见死不救,也常会帮助一些身处险境的人类。
对她而言,人类与野兽并没有多大差别,而野兽多具灵性,又在雪原上与她比邻而居,自然是护着牠们多些。
「妳的亲人都在山上吗?」
「亲人?」这问题让瞳儿微愣住。
易洛抚着她柔顺发丝的手,略为迟疑了一下。「怎么了?」
瞳儿摇摇头。「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就是秋衾。」
「难不成就你们主仆二人,一直相依为命住在山上?」他的语气带点讶异。
「不是啦!」她觉得好笑,「其实山上有个村子,我们也有很多人。」
她不能告诉他,那是绫族——雪山上的精灵。但她也没有说谎,只是他们绫族很少聚集在某个特定的地点,只要是冰寒之地,他们都能来去自如,有事时再用感应力召唤。
「我的母亲是山上村子里的人,村里的规定,是不能和外面的人通婚的;可是后来她爱上了山下柳家村里的一个男人,那就是我爹。」
瞳儿用平淡却甜蜜的语气,诉说这段平凡的爱情故事;却也使他动容。
因为,他母亲的爱情,也是如此平凡却动人。李叔待她恭敬却处处体贴,十年如一日,只要是他们在的地方,都能使他感受到他们的温暖和深情。
虽然,他们之间的身分和处境,如鸿沟一般将他们阻挡;但他知道,即使到死,他们仍没有停止爱着对方。
「其实我娘长什么模样,我已经想不太起来了。」瞳儿断续回忆道:「但我还记得偎着她时,她身上的那股暖香;她哄我睡觉时,会轻轻柔柔的哼着歌。」
她眼睛微微一黯,带入一抹忧伤。「可是没多久,她就生病死了,也许我那时太小了,对这件事没什么感觉,只记得我爹每次都会在她墓前抱着我,哭得好伤心。后来我觉得很庆幸她先走了,因为我七岁那年,村子来了一伙强盗……」她停了下来,彷佛在寻找一些勇气。
易洛轻轻将她拥紧。
「他们……很残暴,大刀一挥,就是一道道血柱,人一个一个倒下;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刀一直挥个不停,好像不会累似的。到处都是哀号声,到处都是尸体。有的没了头、有的没了手脚、有的……都分不清谁是谁了。」
「好了,别说了。」他心疼的制止,明白她对自己是完全的坦白,但他舍不得让她回忆心伤。他拉过丝被,动作轻柔的裹住两人。
瞳儿浮起苍白一笑,这事对她而言已成过去,已伤害不了她,因此她才会说出来。
「我爹只来得及把我藏起来,后来……爹一直没再出现,直到深夜,母亲山上村子里的三位长老才把我找出来。村子里……??一片死寂。你相信吗?二、三百口人,就这样……当时,没有半点声音,但我就是清楚的知道。」
「知道什么?」
瞳儿径自说下去:「我翻着、找着,终于让我找到了他。」
「找到谁?」他很好奇。
「秋衾啊!他被人藏在灶子里,不哭也不说话。我说要把他带走,三位长老说什么都不肯,我就死抱着他,一直哭、一直哭,我哭了好久好久,他们见我哭得伤心,只好答应我啦!」
「哦,原来就是这样妳才能逼着人家为妳卖命,为妳奉献他的一片赤胆忠心啊!」易洛用下巴蹭着她,逗她开心。
「才不是呢!你乱讲。」瞳儿不依的嘟着小嘴,「你不知道,秋衾在很多方面比我更像族里的人,他们都在猜,说不定他哪一位祖先真是我们族里的人。」
「好了,好了,我们别谈他好不好?我情愿妳多想我一点。」易洛轻啄她的小嘴,食指轻轻描画着她的眉。
「遵命。」瞳儿双手搂抱着他的脖子,与他更亲密的贴紧,懒懒地对他撒娇说话;她发现当她这样做时,易洛会更温柔、更不吝于对她展现笑容,与白天冰冷严谨的他不同。
「易洛。」
「嗯?」
她呢哝的声音,听起来真令人舒服。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讨厌自己的名字?」她微微一笑。「我真的觉得,易洛这两个字很好听耶!」
易洛对她的问题轻蹙眉头,「我不是讨厌,只是我身为一国之君,不能让别人随便叫我的名字。」
瞳儿点点头,表示这个答案可以接受。「那好,以后这名字就是我一个人专用的了。」
易洛本想纠正她,继而想她本就自由惯了,只得作罢。「对,没人敢跟妳抢,妳就安心留着用吧!」
他的同意令她开心,不觉笑得更灿烂了。而易洛……更加放任自己,迷醉于她的笑靥中。
第四章
静心堂上,殊冥王易洛和黎云正在研讨手中的奏折。
「石开这地方,怎么老是在闹盗贼?」易洛问道。
「我听说边境上闹盗匪闹得凶。」
「还有漏网之鱼,没让我们勾搭上的吗?」殊冥国在暗中也会和有利用价值的不法之徒互相勾结,也因此,国内才能相安无事;对付外敌时,才有更有利的筹码。
「石开主事的是谁?」易洛再问。
「林之修,他手上只有二千屯兵。」黎云一五一十的回答。「兵力虽少,但林之修的手下个个皆骁勇善战,实力应不弱。」
易洛对于部属的能耐,都知之甚详。「石开不算小,怎么小小一个贼窝,就能扰乱地方?」
「是啊!更奇怪的是,石开乃殊冥与昌见分界之地,这些盗匪老往咱们这儿杀人放火,昌见那儿却没见半点损伤。」黎云意有所指的说道。
「你是说……」易洛当然听得出弦外之音。
「王上准备如何定夺?」
易洛露出残酷的微笑。
黎云看了不禁难过——为即将遭殃的那些人感到难过。「看来王上是不会善罢干休了。」
「少不得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易洛合上奏折,心中已然有了主意。「黎远靠那里近些,就交给他去办吧!」
黎云不禁脸上露出几分为难。「这……王上,还是交给别人办吧!」
「怎么?」
「唉……老实说,黎远上次扮盗匪,已经扮得不太高兴,再叫他扮一次,臣恐怕他……王上也知道,他那个脾气,古怪得很。」只比你好一点!黎云在心里加上一句。「主上不如派别人去吧!」
「可是别人都不如我的意;再说,他是先以大将军的身分伏了盗匪、显了威风,再去扮盗匪放暗箭的。」易洛说得理直气壮。「像这么刺激的生活,是咱们深居皇宫内院、闲散无事的人求都求不到的,他有什么好抱怨的?」
闲散无事?「王上闲散无事,就可窝在美人怀里,像我就可怜了……」没事就拿工作、政务把我压死,明摆着公报私仇。
「美人?什么美人啊?」随着一声娇嘤,一道红色倩影走了进来,巧笑倩兮的媚动她艳丽的红唇及勾魂迷眼。
「哎呀!夫人您来得正好,这会儿正好说到您呢!刚才我们正在商议着,妩春园的云屏夫人与雅叙楼的如烟夫人,二位才德兼备的大美人,不知该立哪位坐上母仪天下的王后之位呢!」
黎云当然是存心睁着眼睛说瞎话,使这些小人手段来报复易洛。
俗话说得好,「最难消受美人恩」,最近易洛这副逍遥在美人窝的快意模样,让他看了很不是滋味。
反观自己,长得虽然比他少了三分威严,却多了三分俊俏,偏偏到如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实在是难息心中之愤啊!
眼前这位云屏夫人,是易洛第一个收进宫的女人,体态丰盈妩媚,是个天生的尤物,男人要找情妇,大抵就要找这种的。
如果你认为她一定是那种「胸大无脑」的女人,那就错了。
通常这种人充分了解自己本身的条件,也懂得如何去掌握、运用稍纵即逝的机会。表面上看来,她也是最汲汲营营想争取王后之位的人,也许是一般人多把这种女人野心化吧!但若说谁真没妄想过王后的宝座,那是骗人的。
听了黎云的话,云屏夫人果然双眼亮了起来,娇声燕语:「哦……真的?」
云屏夫人毫不顾虑有旁人在场,紧贴着易洛,双手爬上他的胸膛,毫不避讳的展现她魅惑的风情。
「但不知王上与黎大人,商议可有结果?」
「一切还要请王上圣裁。」黎云乐得在旁边看好戏。
易洛将黎云的煽风点火全当作耳边风,将游移在身上的恼人双手捉住,眉头轻蹙。「妳来这里做什么?」
「王上,您好久都没上臣妾那儿了。」她娇嗔轻笑,以笑脸回应怒气,永远是对的。
「最近国事忙,我连休息的时间都不够,哪有空上妳那儿。」他的语气显露不耐。
对,国事繁忙,但每晚都不会忘记回枫林别院,而枫林别院却是皇宫中最偏远的角落。在云屏夫人保持甜蜜的笑脸下,这些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其实臣妾是来讨赏的,明日是臣妾的生辰呢!」
「我倒忘了,想要我送妳什么?」
「不用不用,臣妾不要金银珠宝,也不要厚赐重赏;臣妾只要王上亲自来敬我一杯祝寿酒。」云屏夫人扯着他的衣袖。
「这……」
易洛还在犹豫,门口却传来一声洪亮的回答。「好啊!好啊!」
进来的是三个器宇轩昂的年轻人。为首说话的,与易洛有几分相似,他乃是易洛的堂兄弟,平康王的大世子。
「最是销魂美人窝,就不知臣下们是否有此荣幸,到夫人的香窝去敬一杯祝寿酒?」
「世子您说笑了,各位大人肯赏脸,是云屏天大的福分。」
「咱们这么死皮赖脸的去抢酒喝,可小心被别人嫌碍眼了。」周子卫不改刻薄本性,明枪暗箭的把人消遣一番。
「你别以小人之心来度君子之腹了,云屏夫人的肚量可大得很,浓情蜜意虽然给咱们兄弟破坏了,可是之后再缠绵悱恻一番,不就算赚回来了吗?」易向接着他的话道。
李天翊也来凑上一脚。「哇!你怎么讲话这么粗鲁?」
「这样哪叫粗鲁啊?我又不是说翻云覆雨一番、共赴巫山云雨、男欢女爱、妖精打架……」
「够了!」自始至终板着脸的殊冥王易洛,用非常坚定且不容置疑的语气,制止了他们再说下去。
「三位大人说笑了,云屏明日恭候王上与诸位大人大驾,云屏先告退了。」
云屏夫人仍是一派笑脸迎人,不该听的,她好像全没听到,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其实易洛根本没答应前去赴约,被他们几人这么一搅和,此刻却变成不去不行了。易洛站起身来,五人齐聚一堂,没有太多礼数;他们虽是君臣,却也是多年的沙场战友及生死至交。
易洛对黎云寒着脸,发泄他剩余的怒气。「我要办了你,静心堂岂可任人随便进出,一声通报都没有?」
「是、是,微臣失职、失职。」
静心堂的守备、明明是他自己撤的,这时却反倒怪起别人来了。黎云也懒得跟他争,谁教自己不知好歹,提起了王后之位的话题。
平康王世子——易向,一把搭起他堂兄弟的肩头,状似亲密,无视易洛狠瞪的眼神。「易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鼻子小眼睛的?该不是不欢迎兄弟我吧?亏得咱们这么辛苦赶回来,你好歹也对咱们露个笑脸嘛!
算来还是黎云最可怜,留在你身边被你欺负得死死的;给你做牛做马还得挨骂,可算得上是『皇都大内第一奇情无奈苦男子』呀!」
黎云很合作的重重叹息,显示出他的无奈和悲情。
「黎二哥,你满腹的委屈,使闻者心酸,小弟为你万般不值,垂泪到天明啊!」李天翊再来凑上一脚。
「是啊!黎二哥,像你这等忠肝义胆的汉子,为国为民、劳苦功高,为大局委曲求全,为王上分忧解劳,小弟对二哥之景仰,浩浩江海不足以形容啊!」周子卫是标准的有戏大家唱。
「多谢二位贤弟称赞,愚兄乃尽人臣的本分,唯望王上了解臣的一片苦心,臣于愿足矣。」黎云做出夸张的痛苦状。
易洛无可奈何的翻了翻白眼,他心里明白,一张嘴可斗不过四张嘴,尤其他是个不善巧辞的人,而他们几个在有易向在场的时候,都以他马首是瞻,根本没把他这个王放在眼里。
「众位卿家辛苦了,咱们坐下来,喝一泡好茶吧!」
众人回复正经,三人将多年来征战守关、治理的心得一一提出,以及沿途所见所闻,对官吏、地方弊害也多有建言,其中大多已研讨出解决方法,好不容易,才告一段落。
「易洛,明晚妩春园之宴,只来咱们几个大男人,未免太无趣了些。不如把雅叙楼的如烟夫人,和你藏在枫林别院的大美人也请来赴宴吧!人多才热闹嘛!」
闲谈时,易向状似不经意的提议,背负着其它三人期待的眼光。
而云屏夫人的速度可不是普通的快,才刚离开不久马上就差人将请帖送来了。
人类最容易被什么给淹死呢?除了水之外,就是好奇心和嫉妒,此时驱使他们的原动力,自然是那股天生源源不绝的好奇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