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轩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搁在赵雅的肩上,他连忙缩回手,一脸尴尬地说:“我……你别误会,我们没有……”他并不善于言词,一时之间,竟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赵雅倒是一脸冷静,神色也没有什么改变,“殷堂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殷无情伸手掠了掠长发,脸上笑意盈盈,但那笑却未传到眼底,“本来是想来向齐大夫谢过赠药之恩,不过,看来反倒是打扰了你们的雅兴。”
“你……我们只是在说话,没什么,你不要误会。”齐轩急忙辩解。
“说话需要勾肩搭背?啧啧!这好像不是你向来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齐大夫会做的事!”
“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齐轩困窘得手足无措,失去了一向温文从容的态度。
他们之间的微妙气氛,以及齐轩的反常让赵雅有所了悟,“齐大哥视我如妹,他刚刚不过是为了劝慰我罢了,没有别的,请殷堂主不要误会。殷堂主来到敝庄,既是为了找齐大哥,想必两位有事要谈,赵雅先行告退。”
她轻轻颔首,便转身离开,留下齐轩与殷无情一高一低的对视着。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齐轩想要打破沉默,只是苦于不知该如何开口,而殷无情那完全看不出是喜是怒的神情,更教他无措。
风沙沙的吹过枝头,近如咫尺的距离,此刻却仿佛远如天涯。
“我好像妨碍你们谈情说爱了,真是过意不去,我看,我也走好了。”殷无情身形一动,眼见便要离去。
齐轩一时情急,叫道:“等等。”
殷无情挑起眉,回过头看他。
“我……”齐轩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叫住她,好一会儿,总算是找出个理由,“你的伤……好些了没?”
“托圣手书生的福,怎么能不好。”她微微一笑。
“‘佛见愁’不是一般的毒药,你应该多休息才是,否则日后有你苦恼的。”齐轩关怀的道。
殷无情扬起嘴角,眼神饶富兴味,“你都是这么关心你的病人吗?”
“我……我只是克尽医者的职责。”
“啧!真是令人感动喔!”她的语气隐含调侃。
“我只是想求个安心。你下来好吗?这样仰着头看你,颈子怪不舒服的。”接连说了几句话,齐轩的语气顺畅了许多,脸上也露出微笑。
“怎么?大夫的责任感发挥得不够,还得诊断一下才安心吗?”白影轻轻一纵,跃下地来。
齐轩赧然一笑,道:“如果你肯,我可以帮你诊一下脉,要不我那日拿给你的那瓶药,一定要早晚各服一次,对你绝对有好处的。”
齐轩眼神中的诚恳抹去了殷无情的戏谑神情。“你这人……真不知该说你善良,还是滥好心。”
“阿砚老说我是滥好心。”齐轩笑道。
“那你小跟班说的没错,你这脾气,总有一天会被利用,吃上大亏。”
齐轩不置可否,“你这些话可千万别在阿砚面前说,否则他不知要怎么附和才是,他最气的就是我这一点。”
他这么一说,倒是让殷无情好奇了起来,“你和你那个小跟班是怎么凑在一块儿的?他应该不是从小就跟着你吧!”齐砚那急躁的性子,可不像齐轩这样温文儒雅的人带出来的。
“阿砚是这两年才跟着我的,我在泉州码头遇见他,而他无依无靠,就跟了我。”齐轩轻描淡写的说,“有了阿砚,我的日子可方便了许多,什么事都有人打点好,阿砚精得很,有他在是决计不会吃亏的,就是委屈了他,跟了我这种胸无大志的主子。”
“我看你那小跟班对你可忠心得很,要他跟别人,他还不会肯呢!”殷无情说得极为笃定。
这一点,齐轩当然也明白。
“他也挺喜欢你的呢!他还在我面前称赞过你,说你是女中豪杰。”
“真的?”殷无情扬起眉,“说实话,我也挺喜欢阿砚这孩子的。”
齐砚与殷无情都是性情中人,也难怪他们会彼此对味。
殷无情耸了一下肩,道:“我本是来道谢的,倒与你聊了起来。谢已道过,我也该走了。”
齐轩却不想她这么快就走,却也没有挽留的借口,眼看她转过身要离开,他竟突然唐突的问:“你只是来道谢的吗?”‘
殷无情神色一怔,“我……”她真的只是来道谢的吗?她也不知道。
在江湖上行走多年,她并非没接受过别人的恩惠,可她一向恩怨分明,有恩必报,可是专诚前去道谢,却是从不曾发生过的事。
“你想知道什么?”她反问。
齐轩哑口无言,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殷无情如秋水般的明亮眼眸望着他,风吹动她的头发,衣衫飘飘,看在齐轩眼底,好似她就要迎风飞去,他一时情急,竟冲动的跨步上前抓住她。
在大手抓住殷无情的那一瞬间,两人同时吓了
跳,齐轩像烫着似的立刻松开手,那神情,看起来好似讶异,自己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举动。
两人就这样呆呆的看着对方,谁也没有移开视线,直到更夫打更的声音传来,两人才如梦初醒,几乎是同时后退了一步。
殷无情蹙了蹙眉,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她看着齐轩儒雅的脸庞,良久良久,才道:“我只是来向你道谢,没有别的。”
话是这么说,其实她也不明白,她这么说是要说服齐轩,还是自己。
殷无情轻轻的摇了摇头,也不再说什么,纵身一跳,几个起落便跃离了赵家庄,留下齐轩一个人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能平静。
第五章
染尘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红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晏几道。鹧鸪天
明镜一旦染了尘,就再也难以映出清澈的影像。
似乎从遇到殷无情之后,齐轩就无法保持清净的心情,心头的沉重感让他愈来愈烦躁,他虽隐约知道了自己为什么烦躁,只是……她在意他吗?
一夜辗转,怎么想,都想不出个答案来,也罢!还是随缘吧!
有了这层认知后,倒教他的心绪笃定些,第二天一早,他便起身向赵二庄主告辞。
赵元展有些讶异,连忙挽留。
“实在是不好再打扰了。”齐轩说:“舍妹在京城已久候我多时,我不能再耽搁下去,就此谢过赵二庄主的好
意。“
“齐大夫这么说,赵某也不好再挽留,只是……”他的神情有些犹豫。
“有什么事,庄主但说无妨。” .
“这……本来是想仰仗齐大夫的面子,请齐大夫帮个忙,不料齐大夫这么快就要走了。”
齐轩不解的看着他,等他说明。
赵元展苦笑了一下才道:“是这样的,齐大夫也知道我打算和无极门合伙做生意,本来我们一向合作得不错,哪知道前些日子出了点状况,庄里有个叛徒竟盗走千织坊的布匹,转入黑市贩售,不但使敝庄名誉扫地,也连累了千织坊的名声。
“这件事令殷堂主大为不满,有意解除合约。前些日子,我要请殷堂主和石舵主,就是想要弥补过错,只是赵某似乎表达得不好,反而得罪了殷堂主,这两天,她派人传了口信来,打算解除合约。”
他顿了顿,又道:“不瞒齐大夫,这些年来,赵家庄的重心都放在与千织坊合作的生意上,失去了这椿生意,对赵家庄而言这着实是损失掺重,所以赵某才想请齐大夫帮个忙,让敝庄有机会挽回。”
齐轩虽然同情,却也觉得奇怪。“并非在下推托,只是生意之事,在下实在一窍不通,恐怕很难帮上赵二庄主的忙。”
“这件事除了齐大夫,没有人能帮得了我。”赵元展恳切的看着他。“我听说了,齐大夫和殷堂主似乎交情不浅,前些日子,你不是还到无极门的洛阳分舵去找她,而她也专程来庄里找过你?殷堂主向来眼高于顶,从来就不曾对男人假以辞色过,能够得到她的另眼相待,齐大夫是第一人。”
齐轩闻言一怔,他到酒楼与殷无情到赵家庄皆纯属私访,他不曾告诉过别人,赵雅亦不是多嘴之人,赵二庄主怎么会知道?
赵元展看出了他的疑惑,笑道:“不管赵家庄,或是无极门的酒楼,都是人多口杂之地,哪会有什么事瞒得住,齐大夫何必惊讶。”
齐轩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与殷姑娘曾经互访是事实,不过,赵庄主可能误会了,我和殷姑娘交情并不深,恐怕无法影响殷姑娘的决定。”
“我也不想为难齐大夫,要齐大夫去说服殷堂主,我只是想请齐大夫说动殷堂主与我见上一面,让我自己说服她,只要齐大夫愿意帮忙,老夫就觉得心满意足。”
齐轩犹豫了一下,“这等小事,庄主只要派人下个请帖不就成了?”
赵元展又是一声苦笑,“齐大夫有所不知,是我口拙,得罪了殷堂主,这些天,我连日派人下帖给殷堂主,也曾亲自上门邀请,殷堂主就是不肯赏脸,我是无计可施了,才会劳请齐大夫帮这个忙,希望齐大夫不要推辞。”说完便深深作了个揖。
齐轩未提防他会行此大礼,连忙避开身,“赵二庄主莫要折煞晚辈了,在下承受不起这个大礼。我这就去请殷堂主,只是殷堂主肯不肯赏脸,就不是我可以决定的。”反正这也不是什么违背他原则的大事,他就为赵二庄主走上这一趟吧!
赵元展大喜,连声道谢:“有劳齐大夫了。不过,还有一件事要请齐大夫成全,在你邀请殷堂主时,可否以你的名义莫要提到赵某,我怕殷堂主一听到我的名字,就不肯来了。”
“这……”齐轩为难的皱起眉,他并不喜欢骗人。
“我在城西郊外有一个别院,只要齐大夫邀请殷堂主到那儿,我就会马上现身向殷堂主解释,绝对不损及齐大夫的名誉,请齐大夫成全,否则若以赵某的名义,恐怕是怎么也请不动殷堂主的。”
赵元展恳求的看着齐轩,在他乞求眼神的凝望下,齐轩实在无法拒绝,微一犹豫后,终于点头答应了。
既然答应了人,齐轩便说到做到,他先回房吩咐齐砚整理好行李,自己再动身前去找殷无情。
乍见齐轩,殷无情显得十分惊讶,不过倒是没有再多问些什么,就同他来到赵元展在城西的住处。
这座别院虽小,却十分精致,仿江南园林造景,在这北方之地,更显清幽。
“这别院倒是挺别致的,格局虽然不大,布置却见用心。齐大夫,这该不会是你的住处吧!”殷无情问。
齐轩摇了摇头,一脸坦然,“这是我一个朋友的住处,我一介穷大夫,怎么可能住得起这样的地方。”
“齐大夫言重了,就凭你圣手书生的名号,想要住多好的庄园,只要说一声,不知会有多少人争破头捧着地契送到你手上呢!”
那夸张的说法,让齐轩忍不住笑了出来,“殷姑娘真爱说笑,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
“你倒是不妨放个话试试,看我说得对不对。”殷无情耸了—下肩,转开话题,“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齐奸方才并没有多说什么,便请动殷无情来到这别院,一直到达目的地,殷无情才开口询问齐轩的用意。
齐轩并不善说谎,犹豫了一下,便道:“我的一位朋友想见你一面,和你谈谈,所以要我代邀你出来。”
殷无情扬起眉,“你的朋友要见我?是谁?”
“他就是此别院的主人;至于他是谁,等到了,你就知道,不是我不肯告诉你,只是他说只要你一知道他是谁,必定不肯见他,所以我只负责请你来此,至于你想不想和他谈,一切全凭你作主。”
“这人还真是神秘啊!”殷无情勾起嘴角,神情似嗔还喜。
“殷姑娘不会怪我如此隐瞒吧?”
殷无情耸了一下肩,“人都在这里了,有什么好怪的。算了,我就等他出现吧!我倒要看看这位神秘人士是谁。”她一旋身,坐丁下来。
齐轩也跟着坐下来,等待中,他找话题说:“你这些日子忙吗?”
“还不是和往常一样。”殷无情又耸了一下肩。
“我说过,‘佛见愁’的毒性非凡,你应该多休养,不该操劳的。”齐轩忍不住老调重弹。
殷无情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还真是医者本色,两三句话就扯到这里来。行啦!你的药我可是照着你的吩咐吃,比师父的命令还遵从呢!”
被她这样一调侃,齐轩忍不住红了脸,“我只是怕你轻忽了,毕竟疗养不是小事,很多人忽略了,到老时受苦不浅。”
“眼前的事都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哪还管得到老,可不知有没有命活到那个时候呢!‘’
“我不赞同这种说法。”齐轩蹙起眉。
“我说错了吗?”殷无情露出复杂的表情,“在江湖上讨生活,谁没仇家?刀光剑影的日子,又有谁敢保证还有明天?”
“你既然知道如此危险,为何还要过下去?”
殷无情好笑的看着他,一双媚眼斜睨出促狭的光芒,“江湖人不过江湖日子,要怎么过活?齐大夫该不会是叫我嫁人算了吧!就是我肯,还没人敢娶我呢!还是,齐大夫愿意秉持我不入地狱,谁人地狱的伟大情操,娶我入门?”
每每她只要这么一逗齐轩,就足以教这文弱书生手足无措,可是这一次,齐轩却是老神在在,眼神诚恳的看着她。
“你是个好姑娘。”
殷无情挑高了眉,“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可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好。齐大夫,说谎也得说的有技巧些。”
“我说的是实话,你是个好姑娘,只是旁人不了解你。”他那双清明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显示他话语的真实度。
殷无情的表情一时有些怪异,末了才又轻佻的一笑,“你就了解我吗?”
齐轩摇了摇头,“你并未让人有机会了解你,而我也一样,等你见着了我的朋友,我就要离开洛阳了。”
殷无情闻言一怔,但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其实,我只是路过此地,并没有久留的打算。”他说。“我原是到京城去探我望我妹妹的。”
“你有妹妹?她和你长得像吗厂殷无情勾起了好奇心。
圣手书生的一切一向是个迷,江湖中人只知他是二十多年前辞官朝廷,此后行踪成迷的神医齐正风的儿子,许多人甚至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邻人都说我们兄妹俩颇为相像。”想起妹妹秀丽的容颜,齐轩笑了,神情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