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丈夫陪着呢!日子过得幸福快乐,我这个做大哥的不好打扰他们。”
他神情中的怜爱令殷无情莫名的有些嫉妒,“看来,你相当疼她。”
“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疼她疼谁?我那妹子性子温柔,我相信你见着她,一定也会喜欢她的。”
“就怕她见着我,会惧我如蛇蝎。”她自嘲的道。
“不会的,容儿并非偏执之人。”齐轩道,这一点他是绝对有把握的。
“或许吧!”殷无情转开话题,“你那个神秘的朋友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到?都过了大半个时辰了。”
齐轩也觉奇怪,在他们出门前,赵二庄主便说要先到别院来等着,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该不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他应该就快到了。”他不安的说。
自从殷无情升任朱雀堂堂主以来,向来就只有人等她。她掠了下头发,说:“我只能再等一会儿,再过一刻,人若还没来,我就走了。”
齐轩无话可说,只有点头。
殷无情站了起来,环视一周,笑道:“此别院的主人倒也怪,我还从未见过有人在大厅摆上书柜,你这朋友该不会是爱书成痴的人吧?”
齐轩跟着无情走到角落的书柜,也颇为惊讶,赵二庄主看起来虽颇为知书达事,可在相处之中,却不觉得他是个爱书成痴的人。
“嗯!还有医书哩!你这朋友该不会也是个大夫吧!”
提起医书,便勾起了齐轩的兴致,他的目光移到那一列放置医书的横格上,顺口答道:“他不是。”
目光浏览中,一个书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奇经八脉。”他脱口唤了出来,那不是前代医圣李莫风的遗作吗?这本著作不是老早就随着李莫风的过世而失传了?怎么会在这别院里出现?
齐轩又惊又喜,不假思索的便抽出那本书。
就在他抽书的同时,一阵奇异的声音响起,他并没有留神,不过殷无情却注意到了。
“小心!”殷无情大叫,伸手抓住他。
齐轩还没搞清楚状况,脚下便突然一空,地板居然整个打开,他与殷无情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直直坠了下去。
第六章
恶梦
天边金掌露成霜,去随雁字长。
绿杯红袖趁重阳,人情似故乡。
兰佩紫,菊赞黄,殷勤理旧狂。
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晏几道。阮郎归
在无处借力的状况下,任凭殷无情轻功盖世,也无济于事,只有直直的坠落下去,直到“砰!”的一声,重重地摔跌到地上。
“喀!”的一声,头顶上的地板又重新合了起来,完全阻绝了光线的进入;地道里伸手不见五指,只剩一片黑暗。
齐轩摔得七荤八素,惊魂未定的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伸手想撑起自己,手及之处却是一片柔软,还散发着暖暖的温度。
他吃了一惊,火速缩回手,叠声道:“对不起,殷姑娘……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不用想他也知道那是殷无情的身子,至于到底是她身子的哪一部份他连想都不敢想。
殷无情并没有回答。
那不是殷无情会有的反应……齐轩突然想到了她对黑暗的恐惧,心中一凛,小心翼翼的唤道:“殷姑娘,你没事吧?”
殷无情依然没有回答。
她咬了咬牙,拚命告诉自己,她早就不是那个六岁的无知小女孩,她是纵横江湖的侠女,人称“玉狐”,敌人畏她狡诈机警,黑暗再也吓不着她,她根本就不需要害怕。
“殷姑娘……”久久等不到她的回应,齐轩不由得担心起来。
“别叫了!”殷无情终于开口了,她压下心头的恐惧站起身,伸手碰触四周,触手所及,是一片潮湿的泥壁,还带有青苔的味道。
听到她的回答,齐轩这才松了口气,歉然道:“殷姑娘,真是对不住,我误触了机关,才会使得我们陷入此地,不过,等会儿主人来了,他就会放我们出去的。”
“你别傻了,那是不可能的。”殷无情简短的答,继续,摸索着四周,而后发现有个地道向一旁延伸出去,形成数个叉路,就像个迷宫似的。
“啊!”闻言,齐轩暗暗吃惊,“不会的,只要主人一到,看到书柜被动过,自然会发现机关被启动,就会把我们救出来的,殷姑娘不用担心。”
殷无情冷哼了一声,不作正面回答,“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你那个神秘的朋友是谁了吧?”
事到如今,齐轩无法再隐瞒,“是赵家庄的二庄主,他想和你谈继续合作之事,所以才要我邀你到这里来。”
他说完,久久等不到殷无情的回答,于是纳闷的喊道:“殷姑娘?”
黑暗掩去了她苍白的神情,可是却掩不住她声音中的绝望,“如果是他,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会的。”齐轩忙道,“我们与他无怨无仇,他没有道理不放我们走。”
“你和他无怨无仇,我却有,”殷无情口气冰冷。“我的存在对他而言是种威胁,他恨不得杀我而后快。”
齐轩震惊得脸都白了,“怎么可能?”
“事实就是如此,你不是误触机关,而是掉入赵元展精心设计的陷阱里。”
“可是……”
殷无情不等他说完,便冷冽的道:“你自己想想,前代医圣李莫风的医书是何等珍贵的东西,江湖传说这本医书老早便失传,若赵元展有幸拥有,又怎么可能随意摆在书柜上?据我的猜测,那本书根本不是真的,而是用来骗你启动机关用的饵。”
“可是,他怎么料得到我会去抽那本书?”
“齐大夫,你身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对钻研医术极有兴趣,今天有一本老早失传,又是前代医圣的著作出现在你面前,你能够压下心中的欲望,不去翻阅它吗?”
殷无情说的合情合理,齐轩的心不由得动摇了起来,“难道赵庄主……你和赵庄主到底有什么过节?为何他要置你于死地?”他不由得想起晚宴那日,赵二庄主乍见殷无情时反常的模样。
殷无情冷冷一笑,“我和他并没有什么过节,是他疑心生暗鬼,非得置我于死地不可。” 齐轩仍是听得糊涂,但殷无情无意再说下去,他只好作罢。
不知过了多久,殷无情已大致将四周的情况弄清楚,“这地道想必是赵家庄设计作为逃生用的,不过,赵元展为了要解决掉我,恐怕早已将地道出口都堵死了,而这通道的机关又太高,任我轻功再强也攀不上去。如果想要逃出去,我看只有试试这些分叉的通道,或许有赵元展疏漏的地方。”
齐轩已无话可说,经过这么久,仍不见任何人来为他们开启机关,他不得不相信殷无情说的是事实,是赵元展要利用他杀了殷无情。
殷无情寻来了一颗尖锐的石头,在土壁上作记号,带着齐轩开始找寻出口。
那地道的分支散了开来,错综复杂,莫说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即使看得见东西,想要穿越这些地道,找到出口实属不易。
两人走得脚都酸了,四周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叉口又不断的延伸交错,两人就像瞎子摸象般,胡乱的摸索着,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许久之后,齐轩开始感到饥饿,他想叫住殷无情,却又犹豫,迟疑间,殷无情突然一骨碌滑坐了下来。
齐轩虽然看不见她的人,却能感觉到她的疲倦,于是挨着她坐了下来,由怀中掏出一瓶药,倒出两颗药丸,摸索着塞到殷无情手里。“这是我们齐家特制的九转丹,固本培元用的,虽然不能止饥,但多少可以让身子撑住。”
殷无情手握着那两颗圆滚滚的药丸,并不说话。
齐轩只觉抱歉,“都是我不好,害你身陷机关里。”他宁愿她骂他,他还比较好过些。
“这不干你的事。”殷无情开口道,声音里充满疲惫。“我说过,赵元展想杀的人是我,你只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罢了。”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落人他的陷阱中。”
“这个方法行不通,他总会找其他方法,不置我于死地,他是绝对不可能罢休的。”
齐轩愕然道:“你们有这么重的仇恨?”
殷无情冷笑一声,不作回答,齐轩也不好多问,唯有沉默。
休息了一会儿,他们又开始寻找地道出口,可每每碰到的不是死路,就是叉口,无止尽的黑暗摸索使得两人筋疲力尽,不禁坐倒下来。
应该是入夜了,令这阴冷潮湿的地道显得更加寒冷,连一向餐风露缩惯了的齐轩,也不由自主的打起颤来。
他转向殷无情,想要询问他的情况,开口唤她,却得不到她的回应。
他摸索着寻找,手才碰到她的手臂,便惊愕的发现,她竟在发抖。
不对劲……
“殷姑娘、殷姑娘。”他用力的摇晃着她,用力的喊着,试图唤回她的神智。
殷无情的牙齿开始打颤,神智已被梦魔掳获,现实与记忆重叠……
她缩在山洞的人口,小小的手用力的拍着门,她拚命的喊着、哭着,儿时的情景又再次出现,她好冷好冷,洞里什么都看不到,一样不知名的东西在她脚边窜着。那是什么?她又惊又慌,哭着往里头缩,却又逃不开那个不知名的怪物;突然,脚上传来一股痛楚,那怪物咬到她一口,令她又惊又痛,再也抵挡不住心头的恐惧感,失声尖叫了出来……
尖锐的叫声在山洞中回荡着,齐轩急忙缩回才刚搁在她肩上的手,无措的握住拳,她的哭喊一声又一声的钻人他的心坎。
她充满惊惧的喊道:“不要关住我,师父,我会乖乖的等你回来,我不会逃的,不要关住我,我求你,师父。”
“殷姑娘,你是在作噩梦,没事的,殷姑娘。”他想触碰她,却又怕惹得她尖叫,只有努力的喊着,可是,他的努力却淹没在她的尖叫哭喊中。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师父,我怕,这里好黑,你快点放我出去!我真的不会逃,求求你,啊——有东西咬我!我好痛,师父、师父……”
凄厉的哭喊揪紧了齐轩的心,他再也探制不住自己,伸手搂住了她的肩,“没事了,无情,没事了。”他也没有发现自己竟然叫出了殷无情的名字。
殷无情被他一碰,浑身一震,叫得更加凄厉,并且用
力挣扎,“不要咬我,走开,不要咬我!师父……救我,救我……”
“无情,冷静点。”他大喊,却一点用也没有,他仍在用力的尖叫,拚命推他,像疯了似的;齐轩无计可施,只好打了她一记耳光,试图唤回她的神智。
但这一巴掌并没有让殷无情清醒,只有让她陷入更歇斯底里的惊恐中。
“不要打我!娘,不要打我!我没有做错事,您为什么打我?”
听她这么说,齐轩好后悔,“无情,没事了,你醒醒,没有人打你,是我齐轩,我不会让任何人打你的。”该死,他怎么这么糊涂,竟把她推进另一场噩梦里。
殷无情恍若未闻,浑身缩成一团,不住颤抖。“我好痛,娘,您不要再打了,我好痛……”
“没事了,无情,没事了。”齐轩再也忍耐不住,紧紧的抱住她,用他温暖的身躯安抚她,“我在这里陪你,没事了。那只是一场噩梦,已经过去了,有我在,没有人敢打你。”
记忆就像一只利爪攫住殷无情,不理会她的哭诉恳求,将她的身子一片片撕裂。
谁能救她?把她带出这场噩梦?殷无情无助的颤抖着,蜷缩着身子,抵挡那好像永远也不会停止的殴打。
她好痛、好痛……她没有做错事啊!她很乖,为什么娘还要打她?
好痛、谁来救她……
“无情、没事了,你醒醒,没事了。”齐轩契而不舍的叫着、唤着,终于穿越那一片由惊吓与痛楚交织而成的绝望迷雾,传进无情的心里。
是谁?谁在叫她?那声音好低、好沉,却又好温柔。
殷无情恍惚了一下,停住颤抖。
没事了……没事了……
那个低沉的声音耐心的对她这么说。
是吗?真的没事了吗“
砰!砰!砰!砰……
那是心跳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平稳和谐,传达着安定的感觉,而那一双圈住她的臂膀,带来了热度,温暖了她一直以来寒冷孤单的心。
没事了,就如那个低沉的声音所说的,没事了…… 齐轩感觉到怀中的人儿慢慢的停止了颤抖,他试探的松开一只手臂,轻轻抚上她的脸,却感觉到一手湿润与冰冷,显然是那场噩梦让她流了不少冷汗。
他举袖温柔的为她擦拭着满头的汗水,道:“没事了,无情,一切都过去了,没事的。”
“你在做什么?”神智一恢复,殷无情便猛然推开了他的手。声音冰冷。
齐轩马上解释道:“你好像作了噩梦,我只是想把你叫起来。”
噩梦?殷无情一凛,充满警戒的问:“我可说了什么梦话?” .
齐轩犹豫了一下,笑笑道:“没什么,我也没听清楚。”
“但你还是听见了?”殷无情眼睛一眯,眸中闪着凌厉的光芒。
齐轩只有点头,“嗯。”
黑暗中,他看不见她的神情,只能等着她的声音反应。
良久良久,齐轩以为她动怒了,但出乎意料的,殷无情却嗤笑出声,声音中充满自嘲,“都这么大个人了,还作噩梦,很可笑是不是?”
“没那回事,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面对的事。”齐轩诚恳的道。
“你有吗?”殷无情反问。
齐轩沉默了一下,才道:“有。”
殷无情仿佛不相信的说:“你别为了安慰我,顺口胡诌。”
“我没胡说。”齐轩沉沉的道:“即使江湖中人给了我圣手书生这样的美称,但我依然有救不了的人,依然有人死在我的怀里,一想到那些命不该终,却又夭折的生命,我的心里总是好懊悔,好怨恨!想着,如果我能早些赶到,如果我的医术再好一些,或许能够挽回他们的生命。每次只要一想到这里,我就无法安然入睡。”
殷无情“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圣手书生就是圣手书生,把别人的生死一个劲儿的往肩膀上扛;和你比起来,我倒显得庸俗许多,只关心自己切身的事。”
殷无情的话似褒似眨,说得齐轩有些狼狈,“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殷无情又道:“但你的生命里可曾因为自
己的事情,而烙下痕迹?你可曾因为小时候的伤害作噩
梦?直到长大成人了,还是每每会被黑暗的恐惧,吓得又缩回了那个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童年,缩回了那段比噩梦还可怕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