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湘儿难过,原是一家团聚的团圆节,她却因为丧父之痛,而过了一个最悲惨的新年。
几个起落,长风已到达墓园,阵阵狂风刮起,将冷清的墓园吹得更见凄凉。
他走列师父坟前,只见师父、师母的坟上插了些白色的野菊,猜想定然是萧湘在山坡下的野地采摘的。既然他一路行来不曾遇见萧湘,地必是往墓园后面的梅林走去。
长风快步奔向梅林,阵阵狂风呼啸,将梅枝吹得飒飒作响,白色、红色的花办雨洒落在林间迳自起舞的白衣仙子身上。只见白袖飞舞,盈盈纤影在花雨间旋转,彷佛欲乘风归去的羽衣仙女。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苏轼的词句很快地跳人长风的脑中,眼前此景应是天上才有。
乌黑柔亮的长发在狂风中飘散成诗句,纤柔的娇躯随风起舞,而飘零的花办则宛似天女散花。那漫不经心、似梦幻般的舞蹈,让萧湘看起来恍若在人间迷途的瑶池仙子,正在试着找出回家的路。她彷佛随时都会御风归去,这个想法不知怎么地,竟然让长风感到心悸。
正当他想向前抓住那纤弱的身影,却见那比梅花办儿更娇柔的朱唇微微开启吟哦道:“人绕湘皋月坠时。斜横花树小,浸愁漪。一春幽事有谁知?束风冷,香远茜裙归。鸥去昔游非。遥怜花可可,梦依依。几疑云杳断魂啼。相思血,都沁绿筠枝。”
这是姜夔的“小重山”,是一阙咏梅的词。从她幽怨凄冷的语调中,长风隐约听出萧湘的一腔幽恨。他突然觉得再也无法忍耐下去,大跨步走向她,抓住她的纤手将她揽人怀中。
她的身体好冷,脸颊上滚烫的泪珠在滴到长风的胸前时转为冰冷。萧湘诧异地抬头望着他,迷蒙的眼光徘徊不去,像个被人惊醒的小女孩般,突然看见她日思夜想的人儿,却惊疑是在梦中。
她伸出空着的一只手,抚向他俊美的五官。从指间传来的寒意,让长风打了一个冷颤,她好冷,像具没有气息的行尸。
“湘儿,冷不冷?”他抱紧她,心疼地问。
萧湘摇头,唇角微微泛着一抹甜笑,抚着他的脸。她轻轻合上双眼,像个瞎子般,想藉由触觉,牢记爱人的长相。
“湘儿……”当萧湘冰冷的小手摸到他灼热的唇时,长风无法忍受地开口阻止她。可是萧湘并没有停止,反而挣开他握着的另一只手加入行列。
那冰冷的触觉,非但没有冷却长风体内的燥热,反而将他胸中的一把火焰越烧越烈。他暗暗呻吟,终于忍不住将她一根手指含入口中。
“湘儿,不要,再这样师兄要咬你了。”他苦恼地警告道,干涩的唇因那嫩白的手指侵入,而变得湿濡了起来。
指间传递过来的酥麻感觉,让萧湘忍不住呻吟出声,立刻决定她喜欢师兄咬她的感觉,更加大胆地摩挲着他的唇。
长风忍无可忍地抓住她顽皮的双手,萧湘张开眼睛,因这愉悦被人打扰而恼怒地蹙着眉。
“湘儿,别玩了。”长风痛苦地说,眼中闪动着炽烈的光芒。
萧湘毫不理会他警告的眼光,虽然双手被制住,但她仍不服输地踮起脚尖。她想念他数个月前,曾在她唇间掠过的呼吸,还有刚才摩挲他柔唇的触觉。她觉得那样好美,所以她想感觉,用她的唇感觉。
当那柔柔的樱唇轻轻印上他的嘴时,长风倒抽了口气,被那有如电击的触觉惊得愣在当场。萧湘领略了一会儿四唇相接的感觉后,怯生生地伸出舌头轻舔了他一下,然后退开。
但长风没让她有退开的机会,一把将她抱起,饥渴的唇猛烈地压住她,将她冰冷的小嘴儿包裹进他的唇中。他口中的热气,很快暖和了萧湘的唇,那股热气藉着唇舌相缠,进入她的口腔,同时温暖了她冰冷的心。
她在他怀里融化,比白梅花办更白的纤手缠在长风颈上。她的芳唇为他而启,以初次被男人挑动的热情猛烈地回吻他。他们吻得忘我,同时也将世间一切的道德规范暂时遗忘,彷佛这最初的一吻,同时也是他们在人世间最后的一吻。
这个吻结束得跟来时一样突然,长风突兀地放开她,萧湘失去平衡地退后了一步,坐倒在地。
“湘儿,摔疼了没?”长风蹲到地上伸手将她扶起,萧湘回身抱住他的颈子不肯放。
“湘儿,放开我。”
“不,抱住我,师兄。只要一会儿就好。”她的眼光充满恳求,长风没法拒绝,只得将她紧搂在怀中。
萧湘并不明白她对他所造成的影响。或许对她来说,那只是个甜蜜的亲吻;但对长风而言,却是痛苦的折磨。那一吻彻底粉碎了他这几个月来围堵住感情的心墙,滔滔的情潮终于冲垮了他的理智,让他再难禁锢住情感,让他想将萧湘永远抱在怀巾,让他想恣意怜爱她,探索她白衫下的每一寸饥肤。
是的,他不只想吻她,更想彻底地占有她;然而萧湘并不知道。
良久,萧湘幽幽地叹了口气。她可以听见她枕着的胸膛下急促的心跳声,就跟她的心跳一样急。她开始有些确定师兄是喜欢她的,可是她还不能完全肯定,除非他亲口告诉她。
“师兄,你喜欢我吗?”
“湘儿……”长风痛苦地蹙着眉,不回答。
“老实告诉我好不好?也许我不会有机会再问你第二次了。”
“湘儿……”如此决绝的话,让长风心慌了起来。他将萧湘推开到半臂之遥,眼光灼灼地注视着她脸上凄然的笑容。
“不用担心我,我只是想知道而已。老实跟我说,好不好?”她哀求的眼神,让长风再难拒绝。
“是的。”他悲痛地说。
“有比唐明皂喜欢杨贵妃那样喜欢吗?”
“有。”
“有像牛郎爱织女那样爱吗?”
“有。”
“那……我还有什么好要求的。”萧湘淡淡地笑道,脸上出现不属于她这年龄该有的沧桑。“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湘儿,别提那个字。”长风惊悸地说。
“是死字吗?爹爹说死并不可怕,有些人虽死犹生,有些人却虽生犹死。师兄,如果我死了,你会像华山畿那首诗里的主人翁般,跳进我的坟墓里吗?”
“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长风想到那首诗,再看见湘儿脸上凄绝的表情,不禁心惊肉跳。
“湘儿,我不准你那么想!我要你好好活下去。”
“湘儿若是失去师兄,就跟死了没两样。”
“湘儿,你别这么说。”长风心痛如绞,“别让我对不起师父,否则九泉之下,我无颜见他老人家的。”
“师兄何必担心,湘儿没有寻死的意思。更何况那许尉峰可能已经另娶他人,到时候湘儿就可以永远跟师兄在一起了。”
长风怔仲着,可是问题就在于那许尉峰也有可能还在等萧湘。
“湘儿,答应我,就算那许尉峰还未成亲,你也不可以寻死。”
萧湘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后,微笑道:“我答应你。反正不管怎样,他都会娶别人。”
萧湘脸上的固执,让他悚然一惊。她的一往情深,让长风想起宋采薇对他的下毒加害。湘儿该不会像采薇那样偏激吧?
“他怎么会娶别人?”
“世间女子这么多,我不嫁他,他自然会娶别人。一到金陵,我就要告诉他,我不喜欢他,只喜欢师兄。”萧湘天真地说。
“湘儿……”长风叹了口气,惭愧自己竟然把湘儿想成采薇那样。可是他也不能任由湘儿这样胡言乱语,她并不明白这世间对女子的不公平。她若敢这么说,只怕会被人当成淫秽的女子。
“湘儿,这件事交由师兄来处理,我不准你胡说八道。”
“师兄要怎么处理?”她好奇地问。
“这……我一时还没想到,总之,你绝不能这样跟人家说。”
“为什么?”
又来了!长风的眼睛朝天上看了一会儿,才让眼光回到萧湘脸上。“因为这样有逾妇德。湘儿,一个女孩子不能随便开口说喜欢谁,或是不喜欢谁;也不能说想要嫁给谁,或是不嫁谁,明白吗?”
萧湘望着他脸上严厉的表情良久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好,我们回去了。”长风将萧湘从地上扶起,她一起身,又赖在他怀襄。
“湘儿,你不能这样随便靠在男人的怀里。”
“可是湘儿好冷,而且刚才你就抱了我。”她委屈万分地说。
“刚才是刚才,现在不行。”长风威严地推开她。
“为什么?”萧湘恼怒地道。
“因为……”他有些口干舌燥起来,望着她嘟起的红唇,心中那股欲望又开始蠢蠢欲动。
“因为那会让我想吻你。”他沙哑地道。
“那你吻啊,我又没有不许你吻。”她娇羞地笑道。
“我不能!”他吼道,“一对男女没成亲前,不能这样搂搂抱抱、又亲又吻的。以后你不可以再抱我!”
“不抱就不抱,我冷死算了!”萧湘跺了跺脚,奔向梅林外,但才跑了几步,就被长风抱住。
“你不是要冷死我吗?还抱我干嘛?”她挣扎地叫道。
“湘儿,别任性了。”长风叹了口气哄她道:“师兄就抱你这回,下次真的不行。你是个大姑娘了,不能再像小孩子那样被人抱来抱去。”
萧湘不吭声,停止挣扎,靠在他怀里取暖,将冰冷的小手直往他胸前缩着。
“湘儿,我们回去了好不好?”他低声下气地求道,“我买了一些灯笼要给你玩,晚上我带你到城里猜灯谜。”
“到城里猜灯谜?”她亮晶晶的眼睛燃起兴奋的火花,“好,可是我要先摘一些梅花才回去。”
长风在萧湘的指挥下,替她摘了些红梅和白梅,然后一手捧着梅枝,一手拉着萧湘,沿着来时路往回走。
沿途她都很安静,唇边带着轻笑,小手紧紧拉住长风,展现出父丧后头一次的好心情。
然而长风的心情却是沉重的,他既不愿辜负萧湘,又不能有违师恩,一颗心在情感与理智间拉扯。可是不管他如何选择,他都必须将萧湘带往金陵,亲手将血玉镯交还给许家,这是师父最后的遣命,他一定要办到。
隔天萧湘因为风寒而发高烧,原本就娇弱的身子,当然抵受不住冷风贯体。长风亲自为她把脉施针,吃了几帖药方,萧湘终于高烧尽退,逐渐康复起来。
考虑到萧湘的娇弱,长风和萧福商量着该如何安排到金陵的旅程。他们初步决定此行的成员,自然是萧湘、莲娃、长风和萧福。这虽然是相当精简完美的决议,却有人反对。首先反对的是福婶,她认为莲娃年幼,不足以照顾萧湘,坚持要亲身随侍。接下来菱歌也有意见,表面上是担心严父慈母的身体,实际则是舍不得心上人莲娃。因此成员方面又多加了两人,而萧乐夫妻则被安排留守家中。
时间定在二月中旬,那时春暖花开,气候也较宜人。他们打算从泰安出发,走陆路南下曲阜,到了徐州再改走水路,直奔金陵。
行程决定之后,再来就是采办路上所需的物品。长风知道萧家不过小康,只怕添购不起马车之类的设备,他考虑了一下,决定返回关家的泰山别馆。
别馆里的执事常德一见少主人平安归来,惊喜交加地说不出话来,长风命他准备马车和六匹良驹,另外写了封信报平安。
他并没有将采薇害他的事禀告父亲,决定等他和萧湘从金陵返家后,再处理这件事。
二月二十,他带着萧湘一行人上路,由萧福负责驾车,他和菱歌两人前后护卫,开始南下之旅。
这是萧湘懂事以来的第一趟远行,她和莲娃就像两只吱吱喳喳的麻雀般,一会儿对马车内的豪华设备感到好奇,一会儿又对车外的风景指指点点。
到了第一站曲阜时,长风特地停下来带着萧湘参观孔子的遗迹。她披了一件他为她添购的雪白狐皮披风,以抵挡初春的寒意。
长风拥着她的娇躯,在雄伟的古迹中穿梭,向她低声讲解孔庙的历史。萧湘柔顺地依偎着他,让长风有种幸福的错觉,然而他知道在未解决许、萧两家的婚约之前,他们永远没有真正的幸福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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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无日月,寒尽不知年。
古振塘待在山洞中参详石壁上的剑术,饿了就摘洞外的果实、捕食林中的鸟兽,累了则随意躺在地上憩息,浑不知岁月的流转。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只知道天气暖了又变凉,接着枯叶落,新芽出,寒意褪尽,渐渐又有了暖意。石壁上的最后一招万象回春,在他手中的枯枝施展下,尽扫严冬寒意,发出足以融雪的炎阳热度,使得仍然含苞的春花,在刹那间绽放出五颜六色的花朵,寂寂的空谷霎时变得春色宜人。
古振塘丢下手中的枯枝,深吸着大自然的气息。自从有一次他持手中青锋演练石壁上的剑招而误伤猿猴后,就改以树枝习剑。在这座山谷住久了,使他对谷中的一草—木皆有了深厚的感情,因而更懂得爱物惜物。
而今,在他即将离开之际,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恋恋难舍的感情。也许等到事情办完了,他会再回来这里隐居。
他喟然长叹,回到洞内朝石壁拜了几拜,然后摩挲着壁上最里端的一排小字,上面记载着划刻剑招的前辈事迹。一位隋唐时代的异人,因避世而隐居于此,但最后为俗务缠身,而不得不出谷,遂刻下剑招,留赠有缘人。隋唐迄今数百年来,不知是否有像他这样的有缘之人习得剑招?古振塘摇了摇头,闯荡江湖多年,却未曾听闻武林中有人使用过炎剑这类的剑术,想来是此地太过隐蔽,除了猿猴外,尚无人到过。
古振塘心中兴起一股寂寥的感觉,如果关长风还活着就好了,必能与他切磋剑术,可阶他已不在人世。
那一日他沿着泰山绝壁一路寻找,却连关长风的尸首都找不着。后来见到关家的人搜索泰山,他暂时不愿与他们碰面,于是尽拣险峻的山道而行,因而闯入古洞。现在该是他离开的时候了,他觉得自己欠关家一个解释,不管关老爷子肯不肯原谅他,他都必须将心中的疑惑澄清,还关长风一个公道。
翌日清晨,古振塘离开他住了八个月的山洞,当他抵达泰山下的泰安打尖时,却意外地听到一个令他既惊且喜的消息——关长风没死。
是的,关长风没死的消息已像滚雪球般,自泰安滚向武林,同时也滚向天津的飞云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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