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上熟悉的劲逸笔迹,让关山激动得老泪纵横,双手颤抖地拆开信柬,信中的内容教他又喜又悲。
“庄主,是少主人的笔迹吗?”聂云天激动地问。
关山凝重地点了点头,喟叹出声。
“庄主为何叹气?莫非少主人……”
“唉!风儿没事,是我的好友萧暮雨……”关山忍不住滴下英雄泪。
“萧将军怎么了?”
“他在去年十月底病逝,枉我与他相交一场,竟然连这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聂云天默然不语,遥想当年萧暮雨和庄主并辔沙场,豪气干云的英姿;而今哲人已萎,也难怪庄主黯然神伤。
正当两人陷入追思好友的悲凄中时,孟书像阵旋风般地冲了进来。
“爹,有大哥的消息了吗?”他兴奋地问,却在看到父亲和聂云天满脸的哀凄时,心中兴起不祥之感。
“孟书,你怎么知道的?”关山拭了拭泪问。
“孩儿……孩儿是听信差说的,说泰安方面有大哥的消息。爹,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跟聂总管为何这么伤心?”孟书恐慌地问。
“二公子先别急,少主人平安无事,是……是庄主的至交萧将军过世了。”
“萧将军?”孟书惊讶极了,猛然想起父亲曾提过这位生平至交的事迹。“萧将军不是已退隐多年?”
“没错。”关山沉痛地说:“去年我在泰安接到他的信时,还在庆幸多亏有他风儿才能活命,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却已天人永隔。早知如此,当时就算搜遍泰安县城,我也要找到萧暮雨。”
“爹当时就知道大哥还在人间?”孟书讶异地问。
“是的,只是当时……你萧叔父的信中似乎暗示长风暂时不欲与我们见面,所以……唉!我当时秘而不宣,不不料……”关山眼中复杂的神色,令孟书感到疑惑。
“大哥为什么不想见我们?他该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他啊。”
“少主人在信上没有说明吗?”聂云天好奇地问。
“没有。”关山摇了摇头,“他只说要照师父的遗命,送师妹萧湘到金陵转交一样东西给右都副御史。”
“许大人?”聂云天讶异不已,他曾从萧福口中得知萧暮雨和许庭江交情匪浅,没想到临终之际仍挂念好友。“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竟然需要萧家小姐亲手转交?”
“风儿在信中没有说明,想必是很重要的东西。”
“大哥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他说此事一了,会先送湘儿返回泰安,再回庄跟我商议湘儿的事。”关山眉头微蹙,从长于来信的字里行间,他可以看出长风对这位师妹似乎有颇不寻常的感情。
“少主人可能是怜惜萧家小姐顿失依怙,所以打算把她接回家中照顾。”
“那也是应该的。”关山叹了口气,其实这几个月来他也看出孟书和采薇的亲密,才想起长风在庄里时,和这个未婚妻的关系似乎冷淡了些。而如果事情真如他的猜测,又该如何处理这段感情纠纷?他倒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但就怕师弟……
面对父亲又是叹气又是蹙眉的表情,孟书感到一头雾水。大哥尚在人间,应该是天大的好消息,怎么爹还是愁眉不展?
“我决定赶到泰安拜祭暮雨。云天,你去准备一下。对了,凯臣不是在徐州吗?长风要在徐州改走水路,你通知他在路上跟长风会合。”
“我这就去办。”
聂云天离开后,孟书急忙问道:“爹,要孩儿陪您到泰安吗?”
“你想去找你大哥,对不对?”
“是呀,孩儿十分想念大哥,真想立刻见到他。”其实孟书心中固然惦念着兄长,同时也想确定大哥是否仍愿成全他和采薇。
“好吧,路上要小心。”关山心情复杂地拍了拍儿子的肩,“你先到你娘那里告诉她长风平安的消息。”
孟书向父亲告退后,立刻到双亲所居的竹园。他娘骆氏正和采薇在园中品茗聊天。
骆氏一听见继子平安的消息,立刻到佛堂感谢神明保佑,采薇则脸色发白,显些将手中的杯子打破。
“采薇,你不舒服吗?”孟书关心地问。
“不……”她摇了摇头,一手揉着太阳穴,“只是头有点疼。”
“我扶你回房休息。”
“不用了。”她摇着头勉强露出笑容,“你说你要去找他?”
“是呀,爹已经答应我了。”他将采薇冰冷的小手合在掌心中,“采薇,你别担心。见到大哥后,我会跟大哥再提一次我们的事,我相信他一定会很愿意成全我们的。”
不,你不能去找他!采薇在心中惊慌地说。
虽然关长风没在信上提起她害他的事,但这不表示他没怀疑她,他可能只是无法确定而已。她绝不能让他们兄弟碰面,让长风破坏她在孟书心中的地位。
她蹙紧双眉,咬住下唇思索着。
“采薇,你怎么了?你不高兴大哥还活着吗?”
“不,怎么会呢?”她勉强笑道:“我只是太惊讶了。”
“那就好。”孟书开怀地说:“我打算明天就出发。沿着大运河乘船而下,快的话,说不走可以赶在大哥前头。对了,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去?”
“不,我还是留在这里陪伴伯母好了。”她温婉地说。
“好,那你就留在庄里等我的好消息。”
孟书睑上真挚的笑容,让采薇心中隐隐作痛。
二十一岁的孟书,仍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般,把世间的事看得太容易。他认为他可以轻易地说服关长风、她爹,还有关师伯解除婚约,却不知道他们即将背负的罪名。
她父亲宋义,会把地这个不贞的女儿赶出家门,而孟书可能会被人嗤笑不义。她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是这样,这是他们这个时代的悲剧,她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在她和孟书身上。她必须要救自己,救孟书,所以关长风就一定得死。
第10章
济南府外的山神庙,仍如往常般诡异可怕。虽然这是个美丽的春天夜晚,黑幕中有明亮的月光,然而一股阴森的气氛,仍笼罩住山神庙内外。
宋采薇已经在庙里等待很久了,她身着紧身黑衣的窈窕身影不安地在庙内来回踱步。她赶了好几天的路,就希望能赶上这个大凶日,可是为什么她等待的人却还没有来呢?
正当她不耐烦时,寂静的夜色中传来几声鸦啼,她吁了口气,知道她等的人即将出现。
他就像前几次一样从黑暗中走出来,采薇已不再感到害怕,反而有种同谋的亲切感。
“恐怕又要让你再度感到失望。”冰冷的语调中听不出一丝遗憾,她耸耸肩,仿佛已习惯他道歉的方式。
“仍然找不到古振塘吗?”
“他就像从世间消失了一般。”
“没关系,我现在顾不了他了。”
“你要我退还银子?”他的声音隐含着一丝愤怒,并不是心疼到手的银两,而是对他生平第一次无法完成买卖感到恼怒。
“不,我要换个目标。”
乌鸦默然无语,他的雇主从未更换过目标,因为无此必要。乌鸦没有失过手,总能在限期之内完成任务。可是这—次他却失手了,连目标的行踪都无法掌握,他甚至怀疑古振塘可能已不在人间。
“是谁?”他对能让黑衣女子如此沉不住气的目标感到好奇。他生平见过不少雇主,大部分都是男人,鲜少有像黑衣女郎如此年轻的女子。她的沉稳、冷静更甚于男子,曾令他暗暗佩服。前次她要杀古振塘时,虽然神情紧张,但仍能维持住冷静的外表,他猜测那必定是地第一次找杀手。而这一次她的表情大相迳庭,多了一份迫切的危险,显现出渴切除去对方的嗜血感觉。
“关长风。”
乌鸦心中—檩,暗暗猜测起黑衣女郎的身分。一个想杀占振塘和关长风的女子,来历必定不凡。
古振塘和关长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男子,但在武林中却有着相同的名声。他们从来没败过,而且双双在泰山之役失踪。江湖传说他们两败俱伤,埋尸泰山,可是关家的人却没找到任何一人的尸首。而今关长风复出,古振塘的生死之谜就更启人疑窦了。
“那古振塘呢?”
“他对我已不重要。”
乌鸦重新评估情势,他现在敢肯定黑衣女郎和古振塘、关长风并没有什么恩怨,倒可能是利益冲突。他突然对眼前的女人感到心寒,一个为利益而杀人的女子,比什么都还要可怕。
“你不必花时间去查阅长风的下落,他应该已经到徐州了。他会走水路直奔金陵,你可以在沿途击杀他。不过你必须要小心,他可能会有关家的人保护。”
如果他杀得了关长风,当然没必要去担心关家的人。关长风号称关内第一高手,但是乌鸦并不担心这点。他们是杀手组织,讲究的是暗杀技巧,而不是明刀明枪的实干。就算他是天下第二高手,也不见得能挡得过杀手的狙击。
“这是一斛明珠,”采薇拿出腋下夹着的木箱,“我知道关长风更难下手。我希望你亲自出马,而且要做得天衣无缝。”
“你希望他怎么死?”乌鸦接住她丢过来的木箱问道。
“我不在乎他怎么死,只要能杀死他就行了。”采薇暴躁地说,突然对整件事情厌恶至极,恨不能立即除去眼中钉。
关长风一定得死!地在心中暗暗发誓,如果乌鸦杀不死他,她就亲自动手。她愤然地转身离去,这是头一次在乌鸦隐身离开前,有人先他一步离开破庙。
他愣在当场,目送着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的黑影,然后飞身取下挂在庙门口的灯笼,悻悻然地隐身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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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曲阜往徐州的一路上,关长风一行人停停走走,畅游风光名胜。
福婶眯着眼睛,不明白这位阔少爷在搞什么名堂。他似乎一点也不急着送小姐到金陵,倒像是在拖时间,整日陪着她游山玩水,好不惬意。而她的那口子也好像根本不急,由着一群年轻人胡闹,还带着地这个老太婆瞎凑趣。
“我说孩子的爹呀,你看关少爷跟咱们小姐是不是太亲热了点?”
“有吗?”萧福诧异地问。
“你瞎眼了吗?”福婶没好气地说,“没见列他们两人没事就手牵手走在一起,吃饭时还看来看去的。”
“那又怎样?他们是师兄妹啊。”
“老头子,你没脑筋呀!”福婶用指尖戳着他的头,“他们是师兄妹,可不是夫妻,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老爷临终时不是要关少爷娶小姐吗?”萧福慢吞吞地说。
“那是在许少爷另娶别人的情况下。”福婶没好气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们到达京城时,许少爷没有另娶他人?”
福婶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是呀,以他们这种牛步,怕不要个二、五年才能到达金陵,到时候那位许少爷说不定已儿女成群了呢!
到这时候她才终于明白这位关少爷和她相公打的主意,她气鼓鼓地想张口抗议,却不意瞥见正拉着关长风在池边看鸳鸯的湘儿小姐。
好—对金童玉女!福婶也不禁赞道,只怕那位许少爷不及眼前这位关少爷俊呢!唉,她还是闭上嘴别多话得好,免得恼了小的,又气着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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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长风一行人在黄昏时抵达徐州,投宿悦来客栈。他一下马就瞧见躬身立在门口、满脸激动的聂凯臣,他没料到关家的人来得这么快。
“属下参见少主。”
“凯臣,你来得倒挺快的。”
“属下原先就在徐州办事,昨儿个接到山庄的飞鸽传书后,就一直在此等待少主差遣。属下……属下很高兴能再伺候少主。”
“凯臣,辛苦你了。”长风握住这位跟他情同手足的下属。
“少主,属下已订好客房,还准备了一些酒菜给少主洗尘。”
“谢谢你,凯臣。”长风微笑道,转过身朝马车走去,将萧湘抱下马车。而莲娃和福婶也在菱歌扶持下,依序下了马车。
“小兄弟,你不是……”聂凯臣一看到菱歌,立刻大嚷道。
“聂大哥,咱们又见面了。”菱歌笑嘻嘻地说。
“原来那封信是……”聂凯臣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脑门。难怪老爷看过信后,立刻撤退搜索少主的人马,原来是封报平安的信。“对了,我回去后,家父一直问我令尊大人是否姓萧,还请小兄弟告知。”
“我们的确是姓萧,还有我爹就站在你后头。”
聂凯臣惊慌地转过身,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竟站了个面貌威严的老人。
“你是老聂的儿子吗?”萧福微微扯动嘴角。
“小侄聂凯臣拜见萧伯父。”
萧福将他下拜的身子扶起,拍了拍他的肩道:“没想到老聂有你这么好的儿子,他身体还健朗吧?”
“家父身体健朗,”聂凯臣恭敬地回答,“并要小侄代他向伯父问好,他老人家已陪同庄主到泰安拜祭萧将军。”
萧湘一听,不由得热泪盈眶,长风搂紧她安慰道:“湘儿,别难过了。我瞧你也累坏了,咱们进去休息。”
聂凯臣这时候才注意到少主呵护在怀里的俏佳人。只见她眉目如昼,风姿绰约,不似北地胭脂的高大健美,倒有几分南方佳丽的娇弱可人;而那对似星光灿烂般美眸中的盈盈泪光,更揪紧了他的心,让他有种想与她共掬一把泪的心酸感觉。
聂凯臣暗暗心惊,他自幼就被父亲教育成只流血、不流泪的铁血硬汉,怎么才初见这位姑娘,就被她的眼泪所牵动?他不是最讨厌哭哭啼啼的女人吗?
再看见少主脸上少有的柔情,显然一颗心早已缚在这位少女身上。聂凯臣恍然大悟,始知为何“西子捧心人称美,束施效颦人骂怪”。像白衣少女这般清丽动人的美女,就算是蹙眉生气,也会令人揪心。
晚膳时卜关长风正式将聂凯臣介绍给众人,聂凯臣终于肯定在少主怀里的美少女就是萧将军的爱女萧湘。只见她脸上的悲容已一扫而空,换上一张似春风般煦人的笑靥,坐在少主身边言笑晏晏,任由关长风柔声地哄着她品尝菜肴。
聂凯臣见状大为惊愕,他自幼陪侍在少主身边,从未见过他低声下气地哄女孩,就算是他的未婚妻宋采薇,也仅得他以礼相待而已。可是他对这位萧家小姐却大为不同,只要萧湘眼儿一膘,唇角梨窝一现,就能让少主神魂颠倒,发愣半天。再看看同桌的每个人,不是忙着挟菜吃饭,就是聊些家常话,没有人像他这样傻呼呼地瞪着那对金童玉女直瞧,这才猛然发现别人早已见怪不怪,倒是他少见多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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