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季晴。你知道我的舞跳得不好……”齐韶想要直起身,季晴两条雪玉般的臂膀却挂在他颈上,不依地娇嗔。“人家才不管你跳得好不好呢。人家只想你当舞伴。”
“季晴,你还是找跟你同年龄的男孩吧。我相信一定有不少名门公子排队等着……”
“我不要他们,我就要你!”季晴气恼的嘟着小嘴,水蓝眼眸盈满不被了解的不满。“齐大哥,我喜欢你呀,所以才要你当舞伴。你懂不懂?”
齐韶显然被她的话吓呆了。
“季晴,你在开玩笑。巴?”
“我不是玩笑,我是真心的!”季晴说完后,怀着无比的坚定,踮起脚将唇送上,紧紧拥抱着齐韶。
看到这幕的安平,只觉得全身僵冷,支撑着她度过昨晚可怕打击的信念,于此刻碎裂如那只敲击在艾伯特脑门的骨董青瓷花瓶。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所有的感觉好像都在刹那间关闭了。等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泪流满腮地游荡在街上,迎面而来一辆黑色轿车,仿佛是死神的乘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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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风儿袭来醺醉
上海的夜登场
霓虹光芒闪烁出不夜城
比满天星斗还要灿烂
醇酒美人
欢舞歌唱
上帝的天堂也比不上
夜上海,她教你迷醉……
舞台上,被衣料单薄的舞者簇拥的歌女,一身华服,烟视媚行的吟唱出动人的歌曲。
金合欢夜总会开幕的招牌歌,充分道出上海夜里的繁华。
掸落一天的尘嚣,披上斑斓彩衣,夜上晦以优雅姿态从容地展现其万种风情。在夜总会、舞厅、酒吧、特种营业区群聚的外滩,不时上演纸醉金迷的乱世风华。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混乱的时代里,忙着苟延残喘尚且不及,没空去理会国仇家恨。夜上海充斥着淘金女郎,和各式各样的玩乐,只要你有钱,不管是哪个国籍的人,全都是大爷。
然而再嚣张的客人,在金合欢夜总会也必须收敛狂态。处身于乱世中的冒险天堂,没有硬底子的后台是无法生存的。
据说金合欢的老板人脉亨通,不但脚踏官、商两界,还跟上海滩的帮派组织关系良好。要是胆敢在金合欢捣蛋,就甭想在上海混了。尤其切切不能得罪金合欢当红的歌伶黄莺,她不只是老板的最爱,追求者更不乏各界精英,尤其是日军特务组的神鹤,更教人闻之毅触,莫敢与敌。
提到黄莺,她的歌声音如出谷黄营,妍丽的姿容放眼上海,很难找到能与她匹敌的。
上海的玩家都说:“闻黄莺歌声,绕梁三日不知肉味;见黄莺姿容,相思三年无视美人。”意思是指,黄莺的歌声,曼妙得足以让人三天都食不知味;黄莺的美貌让人即使三年都相思难忘,眼中再看不到其他美人了。
由此可知,黄莺是如何色艺双全了。
每次登台时,夜总会的歌舞厅挤满爱慕者,全都为了一聆她优美的歌声,亲睹她绝世的体态。
今晚即是了。
黄莺尚未登场,台下已是坐满宾客,大伙儿都打着同样的如意算盘,早点到好抢个好位置,就盼黄莺小姐的媚眼能恰恰扫到他们身上。
然而,再怎么抢,也抢不到最挨近台边的贵宾座。只有上海最响亮的人物,才能订到位子。每张桌上都放有精致的卡片,写着某某某先生订位。人,不一定在歌厅一开唱就进来,但总会在黄莺上场前到。这就是黄莺的魅力。
果然,在三场歌舞表演后,贵宾座上的空位全数填满。当暗起的灯光渐次打亮,帘幕缓缓拉起,恍若天籁的优美歌声自帘幕后扩散纷坠,直入心田、迳射灵魂,勾引出灵魂深处最真的感动。
太阳一般的敬崇仰慕
你驾着阿波罗的金色马车
直奔我心
驱离幽黯的悲伤
你金色灿烂的光芒
如一技欢笑的羽箭
射进我悲惨的心湖
你眼眸里的温暖
为我带来喜悦
从此只想为你舞蹈歌唱
然而,当我娇痴的迎向你
曾经以为你熠熠的光芒是天堂
鼓动羽翅飞向你的温暖
无情的烈焰却燃烧我
焚毁了我雪白的羽翼
粉碎我的梦想
爱情消失在无情烈火中
如今我是无心的人
只能在愁惨的地狱里悲叹
缠绵的歌声自嫣红的菱唇忧伤的吐出,水柔般的眼眸随着歌词流转出对爱情的憧憬、欢喜、及至绝望。每一个音符、每一道眼波,都深深震撼在座人的心,令他们如痴如醉。仿佛他们是歌词里的太阳神,仿佛就是他们伤了黄莺纯美的心,他们忏悔地想跪在在她面前忏悔,乞求原谅,她回返两人的天堂……
大伙的眼光都投注在绝美的人儿身上,她挂在眼角的泪珠是如此惹人心疼。唯独一人,像是完全没看到黄莺似的,眸光痴痴地飞向弹奏钢琴的少女,心魂随着她纤细如玉河的指间游移在琴键上。
大约是半个月前,黄莺除了例常的歌舞表演外,多了项以钢琴伴奏的抒情演唱。每次的歌曲都不同,但都相同地扣人心魂:这种静态演出,不但丝毫不影响黄莺的魅力,反而让她的歌声升华到更高的层次。更多的爱慕者加入,不只是为听黄莺曼妙的歌声,同时也为了直逼一流演奏者的弹琴人。
那秀雅的姿容,虽然不若黄莺的美艳,却另有一番挑动人心的魁力。只是这位弹琴人,从不跟宾客应酬,即使有人慕名想见她,也被黄莺打了回票。
她到底是谁?
为什么这么神秘?
黄莺又为何这么保护她?
冰清玉洁的姿容,带着淡淡悲愁,有如这首头次被演唱的歌曲里,受到深情的无情打击而失恋的少女。事实上,这首曲子、歌词就是她创作的。
即使闭着眼,都能弹出这首歌的精髓。心情随着黄莺美妙的歌声流转,酸甜苦辣的滋味全混在一块,脑海里尽是那天早晨在教堂花园窥见的景像一一那对壁人四唇交叠的影像呀。
心,好疼好疼,眼眶又一次地发酸。
来不及破土而出的情苗,就这样夭折了。不应有恨的,那人根本不晓得,但为何仍是怨极恨极,像遭人背叛似的疼痛无比?
歌声哀怨地歇息,琴声悲愁地书下最后一个音符,随着如雷的掌声鼓起,唱歌的人与弹琴的人,转向观众席深深一鞠躬。幕缓缓落下,另一场表演即将展开。
席间众人深深叹息,议论着刚才的演出。
“这是我听过黄驾唱得最好的一次了。”俊朗的蓝眸青年对他仍在发怔的朋友道。“或许是这首歌完全不同于一般的靡靡之音,可说是唱到每个人的心坎里去了”
“是她做的。”夹杂着激动的笃走自对座男子紧紧抿住的优美唇形进出。“我知道是她写的。季群,我一刻也不能等待,现在就要见到她。”
“齐韶,你先别激动。我知道你关心安平……”
“天哪,我怎能让她待在这种地方?这里不是她该来的。”
环目四顾,皆是别有居心的豺狼,一朵清幽的百合根本不该暴露在色欲的眼光下。光想到她在这里待半个月了,齐韶几乎要发狂。更则提她之前是受到什么样的委屈,才会沦落到这里。
是他没有保护好她,是他所托非人。每当想到此,齐韶便被一股罪恶感深深啃蚀。
“齐韶,你冷静点。这里并没有什么不好。你不知道黄莺小姐有多保护她……”
“我没办法冷静。季群,我们现在就去找她,我一刻也等不住了……”
“别急。”宁季群充满同情的眼光,安抚地投向他濒临失控的好友。
为相思之苦折腾了月余的俊容,不复往日的潇洒,清瘦的容颜为忧愁所笼罩。这是个为爱所苦的男子。
从华生先生那里得知楚安乎离去的原由,齐韶险些失去理智,找华生太太的弟弟艾伯特干架。为了寻找安平下落,他甚至快翻遍上海了。渺茫的音讯,令他有如困在牢笼里的狮子般躁急。
幸好数日前,季群跟着父亲到金合欢夜总会应酬,意外发现暗恋的女子宜蓉竟是金合欢的台柱黄鸳,在欣喜之余,瞥见为黄莺伴奏的琴手是安平。他曾试着求见,但黄莺的应酬太多,始终没机会。本来想等到见了安平后,再告诉齐韶这消息,后来实在看不过好友为了安平废寝忘食的痴狂,才带他前来。
“我请人递了份帖子过去,说明我们和安平的关系。现在唯有耐心等待……”
“我等不了。为什么不能到后台见她们?”
“你以为金合欢夜总会是什么地方?”季群啼笑皆非地瞪视他养撞的朋友。“金合欢的老板,是个连家父都惹不起的人。只怕我们还没到后台,就被人给丢出去了。”
齐韶蹙了蹙眉,没料到一个夜总会有这么大的势力。他从来没上过夜总会,对夜总会该是什么样子,一点概念都没。但看季群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只好无奈地叹气道:“万一黄莺不让我见安平?”
“你放心。她和安平的关系匪浅。为了她好,应该愿意拨冗:见个面。”其实季群也没把握,但事到如今,只能往好的方面想了。更重要的是,得先安抚住齐韶的情绪。
然而,齐韶是平静下来了;但,他的心呢?
即使见到心中思慕的人,为相思所苦的心情,就能得到平复吗?
第六章
从领班手中接过雅致的信封,宜蓉和领班交换了个心照不宜的眼神。
能使唤金合欢夜总会歌厅的领班送信,这人的出手相当大方。
抽出封套里的信笺,龙飞凤舞的字迹映入眼帘,开头的称谓便引起宜蓉的全副注意,上头写着——宜蓉小姐:我们是楚安平的好友,已找了她近一个月。烦请安排我们相见。宁季群敬上。
她指起信纸,沉吟地看向旁发呆的安平。
就凭能唤出她本名这点,便可判断出这人和安平的确相热。何况,宁季群这名字她不陌生,曾见过他两面。
一次是在宁家举办的钢琴演奏比赛会场,另一次则是楚逸轩过世时,在殡仪馆门前见到他。
一个会在深夜探访楚逸轩灵堂的人,他和楚家的关系必定匪浅。再看安平那副为情困扰的愁苦模样,宜蓉不禁要大胆猜测,宁季群说不定就是害安平烦恼的人。
她还记得那天早晨,安平昏倒在她乘坐的车前,若不是司机技术好,及时煞住车,安平已成为一条亡魂。
将她救回家中后,安平只简单叙述无处可去的困境,就再也不肯透霹了。但宜蓉看得出来,事情不只那么简单,安平分明一副深受打击——极有可能是情感受创的绝望悲苦。
她将安平收容在家,愿意支助她继续学业。但安平很倔强,坚持要自食其力,希望她帮忙安排工作。拗不过她的固执,宜蓉只好屈服,让她到歌厅为她伴奏,没想到效果出奇的好。
后来发现安平有创作才华,今晚唱的歌,就是安平作词作曲的。从曲调、歌词中,宜蓉几乎可以肯定这首歌叙述的正是安平的心情。若不曾经历过那番寒彻骨的失恋,哪能写出这般刨心剜骨的寂寞情怀?不只打动了她,也感动了今夜聆赏这首曲子的所有听众吧。
忧伤而美丽的歌曲,为情所困的佳人,加上这位不辞辛苦寻找心上人的痴心公子——宁季群没理由为了个情谊不深厚的朋友,如此耗费苦心呀;如果让这段感情就这么算了,岂不是太可惜?宜蓉不忍心见安平继续受苦,心里有了计较。
“安平,你等我一道回去,今晚我不应酬了。”
“嗯。”就算诧异,安平也没表示。往常演奏完,宜蓉都会派人先送她回去,自己则另有节目安排。这是半个月来头一次没有应酬活动。
宜蓉在宁季群送来的信纸背后写了些字,折叠后放进信封里,递给领班。
领班没表情地接过信转身离去。经过长长的走廊拐进歌厅,直接走到坐在贵宾座角的宁季群。
手掌夹了张大钞,在从领班手中接过信封时暗暗递了过去。宁季群从容打开信笺,上面只有一行地址及宜蓉的签名。他了然会意,微抬眼皮对好友道:“她答应见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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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客人来了。”
宜蓉一进门,担任门房的祥叔便向她禀报。她朝尽责的仆人微一颔首,偕同安平走进客厅。
这是间古典雅致得仿佛出自欧洲贵族起居室的客厅,家具带有浓烈的英国风味。斜对门口的双人沙发上,两名各具特色的年轻男子,在见到主人进来,双双礼貌地起身。
宜蓉感觉到身后的安平似乎僵了一下,呼吸急促起来。宁季群身旁的英俊男子显得分外激动,声音暗痘地喊道:“安平!”
宜蓉这时候才发现她错的离谱,原来和安平有所牵扯的人不是宁季群,而是眼前的男子。看他那副濒临失去控制的着魔模样,便可看出他对安乎用情之探,不亚于安平交付出去的。
只见他大步朝她们走来,这举动令安平慌了起来,转过身就想夺门逃走。
“安平,别这样。”
还是宜蓉眼明手快拉住她,这一耽搁,齐韶已来到跟前。俊雅的五官痛苦地扭曲,杂着困惑与受伤的眼神毫无保留地射向安平。
“为什么躲我?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找你找得快发疯了吗?”
一如往昔般温煦、深情的关怀,比任何锐利的锋芒都要割裂她肝肠。安平直到此刻才体认到,一个月来想要忘记他的努力并没有成功。对一个已经深入她骨髓。融人她生命的男子,除非刨她的骨、断她生机,否则只要有一口气在,她都忘不了他的。
这么深刻的感情,却植基于单相思,及他无私的关怀。他从来就没有意,为什么还要找她、打扰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
“你找我做什么?”这是发自心底最深、最悲痛的呐喊,明明不爱她,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让她不自觉地陷下去?齐韶,你好卑劣,存心让我忘不了你!
齐韶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多日来郁积在心头的忧虑,及乍闻此语受到的打击,顿时像块巨石般,压向胸口。他气闷又不敢置信地眩瞪安平,喉头干紧地说小山话来。
“安平,你这么说太过分了。”季群忍不住为好友不平。“知道你在华生家发生的事后,齐韶没日没夜地找你,就怕你发生意外。你看他这模样,消瘦、推摔了多少?为你失魂落魄,没法好好工作,你还说这么冷淡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