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心中一酸,她也知道哥尔伦此一去重返塞外草原,怕再也不会踏入中原这片伤心地了,从此人各天涯,不由眼泪流了下来,也在心底为他祝福。忽然,哥尔伦要离开的身影在窗口有片刻地停留,只听他冷冷笑道:“你是不是一向喜欢暗地里偷听别人说话……如此好的女子,请你必要好好待她!”直到他如苍鹰般孤傲的背景消失不见,念念还陷入刚刚的震惊当中,这时,门忽然被推开,门口立的是手中端着刚刚煎好药的神情尴尬的朱朝夕。“你……”念念怔怔地望着他,几天不见,他的头发长出了寸许,明显让念念感到他不再刻意剃去头发,而神情的憔悴却让念念感到格外的心痛——这憔悴可否是因为对自己受伤的担心与关切呢?她痴痴的望着他,本已经擦干的眼泪再次滚落下来:“你终于是肯来看我了么?”朱朝夕望着她那般毫不掩示的深情也不由一震,原来稳稳端药的手也不禁有些颤抖,药,自碗边悄悄洒出了些许而他不自知,只是陷入了念念深情的眼中。终于,他垂下眸,将手中的药放于桌上,走到榻边,温和地笑道:“这几日处理了些杂事,没有来得及看你,不过看你似乎好了一些吧?”念念咬着唇,一手忽然操起身下的枕头用力掷向他,不满地道:“你这只蜗牛,可恶的蜗牛,你要在你的壳子里面躲多久才肯出来……”朱朝夕被她这般突如奇来的孩子气的动作吓了一跳,却看见她因为使力过大扯到伤口而痛白了的一张小脸,不禁冲过去一把按住了她,轻声责备道:“别闹了,你这是干什么,伤口刚好一点,看看,又流血了……”朱朝夕将她轻轻抱在怀中,也不顾现在姿势的暖昧,小心翼翼的查看她背上的伤口,“你忍着点,我帮上再上点药,重新包扎一下。”念念望着他认真的表情,痴痴叹道:“伤口的痛哪及心中的痛,朱朝夕,如果我死了,你可以为我流一滴眼泪的话……我情愿现在就死!”“念念,不许胡说!”他的心也因为她的这句话而痛了起来,他不敢再去回想那日她为自己挡了一箭后昏死在怀中时鲜血淋漓的模样,那时他的心仿佛也中了箭一般的痛,他甚至不希望她会代自己受这一箭,而念念这种切肤之痛他……也是感同身受!念念把他眼中的痛看得清清楚楚,她伸手去抚他皱起的眉:“我受伤,你可会心痛……如果这一箭能让你看清你自己的真心本意的话,莫说是一箭,便是让我万箭穿心,我也不悔!”“念念……”朱朝夕动容地握住她的手,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间,痛苦地叹道,“你……别逼我……”念念缓缓地转过身,将自己的身体靠在他怀中,拉下他捂住脸的手,一字字地道:“那天,我听到了你与聂临风的谈话……”朱朝夕一震:“你都知道了……”
念念点头,望着他的眼睛,用她满心的真诚与情义轻轻地,也极为虔诚地道:“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死掉,就算是阎王来要你,我也必与他抢上一抢!”“你……这个傻瓜……”朱朝夕用力将她拥在自己怀中,紧紧地,紧紧地,她柔软的身体是如此娇弱,而此时却给了他无穷的力量,让他不再孤单,不再悲观,不再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他发誓,要用尽一切努力活下去,好好爱她!他柔软而冷凉的唇温柔覆在她的额头,让念念的心仿佛生出了翅膀,飞上了天堂,虽然只有这么轻轻的一吻,但她知道朱朝夕已将自己的希望、自己的情感全部烙了上去!
“那天我与哥尔伦说话,你是不是果然在一旁听到了?”
“我本是在大战前夕放心不下想去看看你的,我是无意间听到了你与哥尔伦的谈话,我想他对我的误会颇深……”朱朝夕苦笑道。“所以你才把墨玉还给我,也才灰心地第二天承担了一切罪名,生生把我气走?”念念不满地望着他。朱朝夕紧紧握住她的手,温和地笑道:“我并不是傻子,也不可能真的无情无义,你对我的真情让我感动,也让我无力承受,我是怕我这将死的身子会拖累你……”“不,你别说了。”念念轻轻捂上他的嘴,“我听说了,紫暇是因为怀了别人的孩子才自杀的……”“临风同你讲的吧?”朱朝夕轻叹道,“她同王府中一个侍卫的事我早就听说了,一直以来是我亏欠她太多,所以也任她由着性子,但是没有想到这回父皇居然会让她一起来,也没想到她会怀了那人的孩子……其实她也是想不开,她若肯与我说,我是可以还她自由之身的……”念念摇头,苦笑道:“聂大哥说得不错,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呀,你爱盈玉,背负着兄妹相恋的乱伦罪名,你又让紫暇给你戴了绿帽子,还拼命为她掩示,将一切罪责揽到自己身上;还有,你这次与哥尔伦间的谈话想必你也与皇上不好交待吧……你永远都是在为别人活,在为别人考虑,你可不可以过几日自己想过的生活!”自己想过的生活?那日聂临风不也是同样劝过自己么?他原来一直以为这样的生活便是他想要的生活,直到两年前痛失盈玉的刹那,才恍然面对太多的阴谋与纷争让他心力憔悴;后来他躲到了亲手为自己编织的壳子里面,也以为可以在这样的环境中青灯古佛安渡余生,可是偏偏一切又因念念的到来而不同,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就这样抱着她一生一世,就这样可以关心她、爱她一生一世!是啊,如果可以——可是,他真的可以么?
朱朝夕苦笑道:“念念,我虽然可能没有多少时日,但却也不想带着太多的遗憾,等我回京了结了对哥尔伦的承诺,必将所有的时日都给你……”“你……”念念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也许正是因为他这般要命的执着她才会如此义无反顾地爱上他吧,可是,一缕辛酸自她心底悄悄涌上,“你回京……你此次不战而退,必然会引起许多人的不满,可能会难以收场的!”“这我知道,其实朝中主战与主和两派一直以来都相争不下,而我,实在是不忍心看着身在朝堂之上的人为一己之私而无端牺牲许多无辜百姓,虽然我的力量微薄,但能维持几年也是好的吧!”朱朝夕安抚着念念,但眼中还是流露出些许的担心,“这几日经过我与临风和几个巡府调查,发现当初的确是锦衣卫与当地的官员相勾结引发的此事,而当地官员虽然了是出于好意,想到本地百姓实在是被近几年的赋税逼压得过于辛苦……话虽如此,但一时私心不想却引来了双方长达两年的争战,死伤无数,纵是无心之错也不可以放纵……”早就听说明代的赋税极重,皇室更是荒淫无度,看来事实比想像中还要厉害。念念没有忽略到他眼中的担忧:“可是,锦衣卫听说是皇上的亲兵,恐怕牵扯到他们,别说是当地官员,就算是皇上也不好办吧。”朱朝夕诧异地看了念念一眼,想不到眼前的女子竟然猜到了他的心思:“我也是怕如此,不过我想保得这一方平安应该算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我实在不想再看到血流成河的情景了,当年我年轻气胜,只想用武力解决一切,可随着这些年的修佛念经,虽然没让我修成正果,却也明白了不少道理……”“可是……你此去面对的不止是皇帝一人,而朝中对你不战而退不满的人不知道会如何待你……”朱朝夕神色一变,这些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在经历了被许多至亲人背叛、出卖和伤害后,他深刻知道此去所面临的困难,可这些,念念又怎么会知道和体会,她是不是还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他望着念念,知她一片深情,绝无害己伤己之心,但也不由升起一丝疑惑:“念念,你突然闯入我的生活,我除了感念苍天垂怜于我的欣喜与安慰外,不作他想,可是……事到如今,我却不得不问,你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他终于还是要问了——有许多事情可能是永远也解释不清楚的,可却又不得不说的。念念不由苦笑:“如果我说我是来看于一个你不知道的世界,你会相信么?”朱朝夕点点头:“我相信。”
在念念惊诧的眼光中,他从怀中取出一只手表:“这……是在你昏迷时自你身上找到的,我虽不敢确信你的身份,但相信它……应该不会是我朝应有之物。”“这是用来看时间的,你们所讲的一个时辰便是我们的两个小时……”念念接过手表,向他慢慢解释,想不到他如此便信了自己,像手表这般不属于这个朝代的东西像她的背包里还很多,比如钢笔,比如手机,比如记事本等等,也许他看到那些东西时会更吃惊。“你是说你是因为这块已经破碎的墨玉才来到了这里?” 念念紧紧握着那小小的墨玉,轻叹道:“我说过,我为你追了这么远这么久,穿过了三百多年,我是绝不可能轻易放弃的……”听了念念的解释,朱朝夕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朱朝夕感动地握住她的手,就算他有多精明,恐怕也想不到所有发生在念念身上的一切是如此这般的神奇而不可思议——是什么力量让一个女子可以如此不计后果、如此辛苦地来到他身边!念念忽然笑道:“朱,便是墨,盈,便是满,玉可以在碎了那么久后再相拼成形,也许冥冥中真有定数,注定要以这块碎了又圆的玉袂让我与你团圆……”朱朝夕摇头,天地间如此的神奇,有太多的东西是他,或者说是像他一样的世人都无法解释的,也许那是一种力量,也许那是一种信念,但不论是什么,老天毕竟待他不薄,毕竟,让念念来到了他的身边!他忽然神色凝重起来:“你既是从未来而来,必是如我们知道前人的诸多种种一般,知道大明朝的命运……”笑容自念念嘴边褪去,这便是她所担忧的了:“明朝的动荡自开国以来便不断加剧,如今愈演愈烈也不是你一人能够控制的……”朱朝夕知道她这是怕自己再踏入纷争不断的朝廷,企图去改变什么,不由安抚地笑笑:“我就算再愚钝,却也知道有许多命数是自己无能为力的,我更无力去改写历史,我想就算我强做了,也只会扰乱世间既定的命盘……可即便如此,”他无奈苦笑,“我终是一介凡人,对于未知的一切总会恐惧或是好奇……你不说也罢……”念念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难道就真的这么告诉他,历史上不曾有过他丝毫的痕迹,此一去不知道会被罢官去爵开除皇室,还是违反圣旨而处死,或是更可怕的事情发生,她艰难地叹道:“对于朝廷难道你还报什么希望不成?原谅我的自私与狭隘,我不想去管天下的是非,也不想去理朝廷的前途,历史上江山注定在更替的……”她咬咬牙,苦笑道,“你要回京城,不管面对多大的困难我都必会陪你一起,只求你了却这件事,便与我去过平凡的日子,我……也只求今生今世的太平世道罢了!”
第八章
京城何处不飞花。不知不觉间春已至。
城北德胜门。
一队文武官员守在城门口。
朱朝夕自布蓬马车上下来,望向为首的太子,难掩心中的激动:“太子殿下……”太子朱常洛伸手扶住他,含笑道:“何必多礼,叫大哥吧……你可比我们预计的时间来得晚了……”朱朝夕低头不语,他怎么能说出一路而来沿途有人刻意阻止他回京的阴谋行刺,又怎能启齿宿疾突犯几乎客死他乡的九死一生,他只是淡淡道:“臣弟也是归心似箭哪!”“平安便好。”太子握住他的手,似笑非笑道,“这些大臣可比我辛苦,每日都来相候,说是平日宁王待他们不薄,又力保边关和平,多年不见宁王实在是十分想念。”朱朝夕认出前来的官员都是些在朝廷间主和派的大臣,有的甚至是当年主降的人,一丝不安自他心中升起,他垂首行礼,温和地笑道:“这……怎么敢当,朝夕何德何能,有劳各位了。”“别的不多说了,二弟,见驾去吧,父皇也一直等着你呢。”朱常洛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安,握了握他的手,“我同你一起去!”“好……”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朱朝夕苦笑,一路来的是是非非早已让他预料到此一去即将发生的事情,而念念也让他由管鹏早一步通过安定门送到了宁王府,“有劳太子殿下了。”跟在朱常洛身后的他不经意间发现了大哥鬓间偶尔的白发,不由得心中一阵悲哀。父皇近些年来已经鲜问朝事,而大哥虽然努力,怎奈朝中积习太深,恐怕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了的。自己原来一直力保大哥处于太子之位,这些年少了自己的帮助,又有福王的虎视眈眈,他简直是腹背受敌,而才过而立之年的他才几年不见,却以生出华发——这便也是大哥所不能回避的责任,至少自己还可以一逃了之,怕他是终身要背负这副被无数人羡慕的枷锁。朱朝夕不由仰天长叹,生于帝王之家为外人无限向往,可谁又知其中真正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