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我心里没死,一辈子活着,直到我死了,她依旧陪着我。”
“你现在才说这种话有用吗?”
任无怀惊讶地望着一旁的女子。
“她已经死了,你才说这些话,对她来说有何帮助?她依旧在活着的时候遭受痛苦,你现在说这些,她在地下不会比较好过。”女子冷冷淡淡地开口。
“你说得对。”任无怀仰头喝尽杯中物。
门这时被撞了开来——“白莲姊姊借我点火纸卷!”小男孩高举手中已湿的点火纸卷叫嚣。
“嘉儿?”白莲奇怪这时候小男孩怎会来找她,这时应该是见客的时候,按规矩闲杂人可不能来的呀。
小男孩拉住白莲的衣袖猛摇。“快快快!小嬗会冷,快点借我!”
兀官涛拿起小男孩手中的纸巷,皱起眉山仔细地打量小男孩。“无怀,你不觉得这小男孩和你很像吗?”
经他这一说,任无怀只是淡淡地睨了眼,随即又仰头大口大口喝酒。
只是相像而已,不会是他的孩子,翩翩已经死了,怀着他的孩子坠崖而亡……思及此,任无怀更是伤痛,饮酒的速度加快。
“白莲姊姊!”
“嘉儿,你娘呢?”
“娘在厨房里忙呀。快点借我纸卷嘛,小嫱还在房里等我耶。”小男孩急得跳脚。
“纸卷怎么湿了?”白莲拿过兀官涛手中的纸卷一瞧。
“因为小嬗的衣裳湿了,盖到纸卷上头,结果连纸卷都湿了,所以才来找你借呀,快点快点,小嫡她一直吵着她好冷。”
白莲皱了皱眉。
“那个小嬗肯定是染了风寒了。这种天气衣裳又湿,才会喊冷,现在又没炭火好烤,再拖下去肯定会大病一场。”兀宫涛一本正经。
“嘉儿,我和你一起回房里瞧瞧。”白莲二话不说连忙牵住小男孩的手离开。
顿时间房里只剩两个大男人,任无怀依旧猛喝酒,而兀官涛只能在一旁干摇头。
“别喝那么多了,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你真不像我以前认识的任无怀,几年的时间把你身上的意气风发全磨掉了,现在在你身上找不到一丝光彩,还变得像个酒坛子。”
丫环敲了敲门送来几盘香喷喷的菜肴。
“你吃吃看,这里不止女人有名,连膳食都有名,父皇几次想请这里的厨娘到宫里就职都还请不动。”兀宫涛夹起一片莲花瓣放进碗里,推到任无怀面前。
原在狂饮烈酒的任无怀眼角随意一瞄却愣了愣,手中的一人坛好酒随即摔在地上,他脸上神色难看至极,颤抖的手几次想拿稳筷子都不称心,最后只好徒手拿起碗里的莲花瓣。
“你怎么了?”
“这莲花瓣……这……”
“这道菜是这里的名菜,也算是招牌之一啦,许多人可是慕名而来就为了品尝这道菜。”兀官涛说得同时也夹起莲花瓣吃。“很特别的一道菜吧,以莲花瓣当食材,还烹煮的如此美味,足见这里的厨娘手艺精湛。”
任无怀激动地抓住丫环的手。“快告诉我,做这道菜的是个怎样的女人!是不是长相清丽——”她没死!她没有死!
“倌爷,咱们“红馆”里哪个女子不是长相清丽呀。”丫环掩嘴笑道。
“告诉我她的长相!”任无怀沉不下气,对着丫环狂吼。
被他这么一吼,丫环脸色也很难看,但看在他是来散钱的倌爷份上,她只好挑着眉回答。
“咱们的厨娘不清丽,相反的,她极丑呢。”
任无怀像失重的物品般,狠狠坠入椅子里,失魂落魄地盯着桌上的那碟“莲花瓣”。
翩翩不丑,她美丽、优雅,她温良贤淑,他明白她并未被毁容,当初他所见的“丑陋徐翩翩”,全是她刻意以水粉造的假,真实的她就是美丽,令他为之倾心的扁羽,在他面前,扁羽才是真实的她,她一直希望他能不以貌取人,真心爱上“丑陋的徐翩翩”。
可是他没做到,反而愤怒、肤浅给蒙蔽了双眼,看不见她的美好。
“倌爷,没事了吧?”
“你下去吧。”
丫环见任无怀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也怪可怜的,走没几步便转回头来,呶了呶嘴想着要不要多嘴,最后熬不过良心的煎熬,淡淡开口。
“那道雅致莲花菜肴是咱们“红馆”厨娘独创的食谱,如果倌爷要找的女人是会做这道莱的,那可能真是咱们厨娘没错,因为这道菜不外传,这世上会做这道莱的只有咱们的厨娘一人而已。”想她心地善良,虽然知道给个无关痛痒的消息无疑是对他残忍,但她又见不得那么俊逸的男人失魂落魄,反正是或不是让他自个儿去得到答案,她只要做好事就好了,说不定因为这件好事,老天爷会可怜她,给她个有钱又俊俏的男人娶她为妻,就像眼前这两名倌爷一样……丫环掩住嘴开心地笑着。
“告诉我,你们的厨房在哪!”任无怀再也坐不住,长手一伸攫住丫环的手猛拉,力道大得惊人。
“倌爷您别这么大力,我的手都快断了!”丫环疼得猛扭动手腕,试图挣脱他的箝制。
“无怀你冷静点,你这样不是办法。”兀宫涛松开任无怀的手,连忙吩咐丫环。“去请厨娘来一趟。”
“要请厨娘可得经过鸨妈的应允喔。”
兀官涛点点头,从衣袖里掏出一只金碧辉煌的黄金镂牌,丫环光是看,眼睛就瞪直了。
“把这镂牌拿给鸨妈,要她请厨娘过船一趟。”
“喔,是是是。”丫环赶紧拿着镂牌去找鸨妈。
“官涛,这样好吗?”他虽急着确定厨娘的身分,却又不想让他这么破费。
“不碍事,那块镂牌俗得很,我本来就不想要,正苦恼着要怎么送出去,现在机会正好来了,总算送了出去……倒是你,别再一副失魂的模样了,如果那厨娘不是你心中想的那位,就请你好好善待自己,把她忘了。”
“我明白。”虽说明白,但真的能忘吗?带给她的伤害如此深,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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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烛火摇了下,影子换了个位后,丫环才姗姗而来,在屋里的任无怀早等不下去,在屋内来来回回不停走动了。
“倌爷,替您把厨娘找来了。”年近五十的鸨妈风韵犹存,婀娜多姿的身影摆着臀走了进来,端看鸨妈的容貌就能明白为何“红馆”的生意如此的好,跃居全国之冠,若光是鸨妈就生得如此美貌,那么旗下的姑娘就更不用说了,自是不在她之下。
任无怀紧张万分,垂在身侧的手紧张地握紧了拳,双眼眨也不眨一下直盯着门口。
一角沾着泥土与油渍的裙摆先跃入他眼帘,随即是那双已磨破了面的绣花鞋、衣裳上头还套了件围衫,围衫上头沾满了大小不一的血渍,视线再往上调去——
任无怀难受地闭上双眼,眼眶开始红烫起来。
丑陋的疤痕占据了整张脸的一半,一条条泛青泛白的痕迹遍布左半脸,疤痕不仅毁了她的肌肤,也让她左半边脸的五官变了样,这样的一张脸虽然丑陋,但她身上散发出的独特气质却胜过脸上丑陋的疤痕,令人产生不起厌恶感。
“为什么……”他难过地愤捶梁柱。
“倌爷倌爷!您可别这样,咱们的小船禁不起这样的捶击呀!”鸨妈焦急地阻止。
“鸨妈,你先下去,有事再唤你。”
“这……那丑娘我就带走了。”鸨妈可不想独留丑娘在这儿,牵起她的手就想往外走。
“留下她!”任无怀快一步阻断鸨妈的去向,硬生生将丑娘拉进自个儿怀里。
“倌爷,您不能这样呀!”
兀官涛摇摇头。“鸨妈你别急,我们不会对她不利的,放心离去,我们有事要问问她。”
“这……”
见鸨妈犹豫,兀官涛便由袖子里掏出一只上等紫檀木做成的紫薇花给鸨妈,鸨妈见状开心得不得了,面对手中的紫薇花爱得不得了,便不再坚持,悄悄退去。
抱着丑娘的任无怀,激动地拥紧她,深怕怀中的人儿再离他而去。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为何什么都不说地便离开?”他神情激动。
许久,丑娘一句话也不吭,害他差点以为是自己拥她的力道太重,她晕倒在他怀里了,但他才稍松手,便被她冷漠的眼神震住。
“翩翩……”
终于,她缓缓开口,语气冰冷无情。“我不是,你认错人了倌爷。”
“不!”他抱住她的头,不容许她的视线逃避。“你是翩翩,我的妻子!”虽然这容貌比当年的徐翩翩更难让人接受,但是她,是她,他知道,他感觉的出来,这一刻,他不能,也不会再像当年,这几年他已清楚的把翩翩与扁羽合为一体,现在就算是化成灰他都知道是她。
“倌爷认错人了,我从未成过亲,何况,倌爷也不可能娶个丑女当妻子吧。”
面对她的话,他无比汗颜。“我明白过去都是我的错,我没有真正地瞧过你一眼,但你不能因此便否绝掉我们的关系,你永远都是我的妻。”
她没有死!她真的没有死!不管她的容貌改变了多少,他发誓不再放开她,他要一辈子疼爱她,让她再也尝不到孤寂的滋味,来弥补他对她所做的一切伤害!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在她毁去的半边脸上印上自己深情的吻啄,悔恨的泪水同时滴落在她丑陋的容貌上。
那吻、那泪,震撼了她的心,也动摇了她的隐忍,她忿力推开他,自己则一路退到角落去。
凄楚的脸上滑下两行清泪,泪水洗净了她黑黝的眼眸,皓齿紧咬唇瓣不放,直到尝到腥味,她才猛然一震。
“翩翩……”
“别过来!”她激动地喊叫,捂着双耳不愿听见他的声音。“我不是徐翩翩!徐翩翩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不!你是我的妻子!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事实!哪怕你容貌再怎样改,你还是你!你是我所爱的人!”他激动地抢步抱住她,任凭她怎么挣扎,他不放手就是不放手!
“放开我……”她好不容易有了正常的日子,好不容易可以忘了过去,为何他还要来撩拨她的心!“……我已经好累了……”
“翩翩,对不起,我无法原谅自己在三年前让你受那么多苦,我不应该—味地把所有怨怒发泄在你身上,不去听你的解释——”
“不!你没有错,错的是我……一切都是我……”是她太过爱他。
“翩翩……”面对她柔弱无助的言语,他的心感到慌乱。
“放开我。”
面对她的要求,他反而是拒绝,双臂更是加重,箍住她不放。
“不!我怎能放开你?”他闭上眼,痛苦不已。“当你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后,你怎还能要求我放了你!”已经承受了三年失心之痛,他无法再去承受活生生的她远离他!
“我从不怪你。”她只怪自己的命,她从未怨过任何人。“所以请你放开我。”
她的话令他大动肝火。“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放了你吗?不!”胸口一股气刺得他好痛。
任无怀咬牙忍住胸口不停传来的剧痛,却怎么也不愿放开她。
“为什么……你该很开心终于摆脱我的纠缠,终于能够娶你心爱的女人了,何必说抱歉的话,这是我们徐家欠你的。”当初爹拿了那五千万两,就已是将她卖给任家,他们没有要她做丫环做的事,对她来说就是天大的恩惠了,她所受到的伤害,就算是还给他们的情吧。
“我不高兴!”他的嘴唇慢慢泛白,仍提着气对她狂吼。
她别过脸,不去看他如此热切的眼神,她让自己变得更冷漠。“我不怪你了,请你放手吧,我还要去工作。”
他拉住她急欲转开的身子。“不准你离开!”突然间,他一口气顺不过去,拉住她手的力道顿失,待她看清楚时,他已经由她身边滑落。
“无怀!”她与兀官涛同时惊呼,兀官涛更是第一时间接住任无怀的身子,而他早巳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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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你的贴身丫环寄了封信报讯,他一看完信马上吐血晕厥过去,从那之后,他的身子便一直不好,大夫交代不能再动气,否则就算华佗再世也难救。”兀官涛若无其事地品茗,淡淡地由他口中说出当年的一切。
“无怀在明白你与他深爱的女人其实就是同一人时,他懊悔的恨不得拿把刀往自个儿心口插去,好补偿你在他身上所受到的伤害。”
坐在床边的翩翩无声地滴着泪,涓滴不止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是何必……”既然是那么的恨她,不信任她的清白,又何必为了她如此。
“这不是何必,而是他自找的。虽然见他这样,为友的我看了也很难过,但他的所作所为确实令人发指。只是没想到,他爱你极深,派出人手找寻你的下落,在找不着的情况下又得到你坠崖身亡的消息,一时间难以接受便病倒,整整一年起不了床,但他的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他的额上冒着大大小小的冷汗,她抬手想替他拭去,却又停了下来,缩回半空中的手。
他爱的是扁羽,并不是她。
已经想清楚这辈子不想再受到伤害,只要有嬗儿与嘉儿陪伴着她就够了,她不需要爹娘,不需要丈夫,光靠在“红馆”里工作,她同样能养活一对儿女。
“他告诉过你,他的命非常脆弱,只能靠着一块保命玉来守着才能活到那么久吗?”
她惊愕。
那块保命玉……她的手下意识地抚上心口,兀官涛察觉了她的动作,唇角扬起似有若无的浅笑。
“虽然听来很荒谬,但若不是那块保命玉,他在小时候便死了,也不会活到成人。”
“那块保命玉在我这儿。”她解下脖子上的结。这块玉,她一直戴着,说要忘了他是骗人的。
明明知道自己是无法忘记他的,却依旧自己骗自己。这块保命玉,她从未离过身。
她将玉替他重新戴上。
“其实,在你心里仍旧爱着他,是吗?”他喝尽杯中香气迷人的茗茶。
她闭上眼,默默地点头。
“那么就原谅他,毕竟他为了你也受了不少罪,不亚于你当年所受得苦。他提起壶把倒茶。“这些年,他过的苦日子不少,身子一天比一天差,却仍忘情于工作,为的是忘了你已死的事实,将自己麻痹在工作上,其实他也算是在折磨、惩罚自己吧,惩罚自己对你所做的一切。”
“他不爱我。”
“你真的确定吗?”
“他爱的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一个在他心目中完美的女人,而不是我。”她抬起手抚摸自己的脸颊,随即挫败地垂下手。
“你们女人就是这样,爱钻牛角尖,你不就是他心中所爱的女人吗?扁羽等于翩翩。他爱的是同一个人啊。”他扯高眉。“他爱扁羽的一切,不就等于爱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