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的字触目惊心地仍旧贴满各座家具,就连床都还是刺目的火红色,梳妆台上放置了女人的胭脂水粉等等,他的眼光被桌上的上等黑檀木盒所吸引,里头放着大小不一的线球,还有一个铺着布的圆盘在里头,布上正绣着一株梅……他有些讶异,像他的三个娘亲都是不刺绣的,家里的绣织品都是用银两买来,而这不是大户人家的生活方式吗?
为何她要自己刺?……且还能绣得那么精致?
“这就是你的意思,你不是不想休了我,而是在找适当的时机、适当的理由?”她只能扶着身后的窗帘勉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他把玩木盒里的绣针,这才发现绣针对他来说是如此的陌生、如此锐利……
“很高兴你完全明白。”他深吸口气,牢牢地盯住她,那对眼眸,没有任何温暖,冰冰冷冷的。“这样的认知对你来说应该不太难,毕竟我们两家—开始就不是很赞同这桩婚姻。你爹的不当举动,任家会铭记在心,至于他在拜堂之后便向任家提出的要求,老实说,五千万两任家已经付了,这等于你爹已经将你卖给我们任家,而这又表示什么?你已是任家的终生奴。”
这样的消息对她来说非常震撼,令她原已摇摇欲坠的身子此刻已瘫在地亡,无助、呆滞地盯住地上不知名的地方。
爹……将她卖给任家……拿了五千万两银子……将他亲生的女儿卖了……
任无怀走到她面前,俯视她。
“在外的名义上,你是我的妻子,但实际上你确是和这府里的丫环没两样,任家有十足的理由让你做丫环奴婢的工作,但毕竟任家不是你们徐家,我们任家是有头有脸、正派的大户人家,我们不会做这种事,所以你给我安分点,别自以为是任府少奶奶就为所欲为。”在他转身离开之际,他对她抛下最后通牒。“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最好让我见到扁羽平安无事没少根毛发,否则我和你没完没了。”
对翩翩来说,她的心一向系在她的双亲身上,她爱他们,她从不认为他们不要她,她一直相信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但任无怀的话,彻底击垮她。
门板关上,发出巨大声咎,震醒了呆楞的她。
凄楚的小脸缓缓抬起,茫然地盯着摇摇晃晃的门板,脸上的泪糊了厚白的水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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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丫环,她必须做丫环该做的事……她是丫环,她必须做丫环该做的事……她是丫环……她必须对主人嘘寒问暖……她必须以劳力换取生活…她是丫环……她是丫环……
茫然地洗着衣服,初次碰这么粗重的工作,她的手早已先理智一步抗议,发出阵阵刺痛,红肿的双手泡在水里,不停地搓揉,直到清澈透明的水渗进了一丝丝红色……
“小姐你究竟在做什么!”小悦制止翩翩的动作,在她耳边小声喊叫还得左顾右盼,深怕被人听见她们的对话。“你别再洗了!”
她将翩翩拉到角落去。
“小姐你究竟是怎么了?”打今儿一早开始,小姐便一语不发也不理她,安安静静地在房里呆了几个时辰后便好像中了邪一样,跑到后院来,一个人窝着猛洗衣服,任人怎么唤也唤不醒,一个劲儿狂洗,洗到手脱了皮流血了还在洗?
小悦这一喊,倒是将翩翩的神志唤回了些,待她回过神后的第一件事是抱住小悦不停抽泣。
“小姐……”
“爹将我……给卖了……卖给了任家……我以为……”她以为纵使她再怎么丑,他们再怎么不喜欢她,但她终归是徐家人,是他们的女儿,他们不可能太狠心的……当初逼她嫁到任家来,她也一直往好处想,心想或许他们是为了她好,怕她吃苦,所以替她找好了婆家,可是在成亲前一晚,她无意间听见爹娘的谈话后才知道并不是这么一回事,是她想得太好了,任府根本不欢迎她。
“小姐你在说什么?”
翩翩拉住小悦的手。“爹在我拜堂之后便马上向任家要了五千万两,这等于是将我卖给了任家,为奴为婢。”
“不可能的。”小猛摇头。“我不相信。老爷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小姐你是老爷的亲生女儿耶,这世上哪有将自己亲生女儿当货物卖掉的事!我不相信……”
“我相信任无怀不会说谎,他也没有理由对我说谎。”他恨她入骨。
“姑爷真这么说?”小悦依旧感到狐疑。
翩翩只能很沉重地点头。
“我一直知道爹为了填补货款,不停从各店调银两,成亲那天见他眉开眼笑,我以为任府给的一万两聘金应该够他付清了,没想到他的目的不在任府给的聘金上……”她失魂落魄地瘫在大石上。“原来任府的人那么不欢迎我是因为爹逼迫他们花大笔银两买个丑女进门。”
“小姐……”连小悦都觉得难过。她一直跟在小姐身边,所有一切她都看在眼底,她同样能感受到小姐心里的悲哀。
小悦忽然抓住翩翩的手腕。“姑爷不是很喜欢小姐你吗?他不会乐见你在任府里受委屈的。”
小悦的乐观只换来翩翩凄楚的笑。
“他喜欢的是一个不存在的人,而不是我。”
“怎会呢?扁羽就是小姐,小姐就是扁羽啊,那不正表示,姑爷喜欢的是小姐你吗?”
翩翩摇头。“难道你不明白吗?在他的认知里,扁羽与徐翩翩是两个不同体的人,他爱的是为奴的扁羽,而不是他的正妻徐翩翩。”
这下子小悦更加茫然了,她扯紧眉头咬唇思考。
“可是……可是小姐你和扁羽……明明就是……同一个人嘛……”姑爷怎可能只喜欢不存在的扁羽而不喜欢善良慈悲的小姐?小悦快搞胡涂了,猛抓头。
很可悲的是,她必须与自己争宠。翩翩茫然若失地看着远方……
“啊,小姐。”小悦忽然大喊了一声,随即捂住嘴左顾右盼确定没人听见她的声音后,蹲在翩翩身侧,小声在耳边道:“小姐,既然姑爷爱的是扁羽,那你就让姑爷爱上你,反正横竖两个人都是你。”
相较于小悦的乐观,翩翩心里却不这么想,她变得更难取决,已经不知道她该期望自己是扁羽还是徐翩翩了。
第六章
“姑爷。”
翩翩敲敲门,支手推门而人,但才一踏进书房,整个人便被紧紧抱在怀里,手中原本端着的瓷盅摔在地上,莹透的甜汤浸湿红色毯子。
“她终于肯放了你了是不是!”他像是等了千年才等到心爱的人出现,紧紧拥住她,深怕一松手她又会像前一次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姑爷你抱得好紧……”她刻意咳了几声。
任无怀一听连忙放松,却不敢冒然放开她。
他攫握她的双肩,手指勾起她下颚,疼怜地看着她。“为什么又变得如此瘦弱?她没给你吃吗?还是她用了什么方法折磨你,才让你瘦弱才这样?”
“不,小姐对扁羽很好。”她低头。
他将她拉到里头去,攫住她的手一直没放开过,直到看见她安然地坐在椅子里。
“你的身体好些了吗?”他拿起一旁桌上的瓷盅。“我早上就让人熬了补药要给你补一补身子,可又不知道你何时会回到我身边来,所以每隔一个时辰我就让人重新熬一次,只求你服下时是热呼呼的……来,张开嘴——”他细心地舀起一匙橙黄的汤汁喂她,她只能无言地张开口让他喂下一匙又一匙的汤,美味的鸡汤喝在她嘴里只剩苦楚。
面对他的温柔体贴,她只想哭,只想仰天大声问:为何他的温柔只给扁羽?她们是同—个人,为何他却吝于将他的柔情赋予他的正妻,她真实的身分?
“咳咳咳……”
他喂得太急让她呛到,咳个不停,他见状心疼得像什么似地,猛拍她的背希望能顺下她的气。“对不起,我不该喂得那么急。”
他的掌力不重,但她却觉得心好痛……
“没事了。”她咬住唇。
他勾起她下颚,看了看她的脸后叹口气。
“扁羽,你别再吓我了,我受不了见不到你,你别再消失不见了好吗?”谁晓得这几日他是怎么过的,他吃不下睡不着,慢慢等待徐翩翩将她释放,他都快等出白发了!
她不着痕迹地别下头,远离他的手掌,视线却不愿焦着在他脸上。
“扁羽还是有该做的事,扁羽并没有失踪。”
“你该做的事就是好好地、安安分份地待在我身边,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他猛然发怒气。
显然她有些被吓住,愕然地看着他,随后凄冷道:“扁羽是小姐的丫环,理当是在小姐身边,何况扁羽有许许多多的事要做,如果姑爷执意要扁羽待在您身,那么姑爷您可能得拿把柴刀将扁羽劈成两半了。”
他有些震慑于她突如其来的冷然,但也随即被她搞火了。
“谁说的!难道我要一个丫环是难事吗?”他爱怜地以手背抚过她颊侧,口气却是充满霸气。“没有人能够从我身边抢走你,没有。”
但是她能够让自己从他身边离开。
“姑爷,您为什么这么关心扁羽,甚至为了扁羽而与小姐决裂?”
才提一下徐翩翩,他便像着了魔般,重捶桌面转过身去。
“与她,没有决裂,因为从来没有合过。”
“但是小姐非常期望能与您和平共处,就像……一般夫妻一样……”
他转过头,表情虽然充满愤怒,但语气又极为温和。“这是她要你说的吗?她要你采当说客,来说服我对她抛弃成见,与她像寻常夫妻般共处?”’
“不,这是扁羽自己的想法。扁羽只要看见小姐在无人时暗自垂泪,就觉得好难过,其实事情变成这样也不是小姐愿意的,小姐也是受害者啊,老爷与夫人根本就不疼小姐,在小姐还小年纪时就将小姐送进莲花庵里——”她急着想要让他知道她的痛苦,希望能够引发他心底深处的同情。
“够了。”他闭上眼。为何她要在他耳边不停说着那个女人的事,他并不想听。“扁羽,难道到现在你还不懂吗?”
面对他突然攫住她的手,她吓得挣扎,却始终挣脱不了只能看着他。
他深情地望着她。“我想知道的并不是你家小姐的事,而是你。我只想认识你,只想知道你的一切。”他苦笑。“难道这么明显了你还是不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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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她的伤心落泪,任无怀只能懊恼地扯紧眉山。
“难道我的一席话只能让你伤心落泪吗?”他捧起她的脸,以姆指腹拭过涓滴而下的泪珠,柔弱无助的双眼正散发一种令人不解的光芒,有那一刻,他竟然觉得那光芒像悲哀的控诉。
她只能一迳摇头。如果他这席话是对“徐翩翩”说的,那该有多好……可是她知道,一切都是她在幻想。
他再也克制不了想拥她入怀的冲动,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她。
“我会想办法让她离开,你能够先屈就于妾位吗?”他才一开口,她便推开他,逃到门边去,他先是惊讶,然后起身想走到她面前,却被她喝住。
“不要!”到头来,“徐翩翩”还是不敌“扁羽”吗?
“扁羽。”
“不要再说了?”她要毁了扁羽,她要毁了这个虚构的女人!“为什么我得屈就妾位?”
他有些愕然她突如其来的转变。“这只是暂时的,到时她一离开,你就变成正室了。”
“我不能等。”她心里痛苦万分。她明明知道自己可以利用扁羽的身分来得到他的关爱,她明明可以用这样一个虚构的身分来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可是她却无法容忍:真实的自己斗不过虚幻不实的另一个自己!
“扁羽?”
她忽然挑高眉。“我不能等。我无法忍受别人的指指点点,我无法接受别人对我的责骂,说我背叛小姐勾搭上姑爷。”
“不会的,没有人敢这么说!”
“在姑爷面前或许不敢,但是姑爷能够时时刻刻待在那些人面前监视着他们吗?”她摇头。“不能吧。我虽然是个低贱的丫环,但我却不能忍受别人的指指点点。”
“扁羽……”
“姑爷,扁羽能够在私底下来见姑爷,但却不能让您光明正大地向所有人宣告,扁羽是您的妾,您懂吗?”
“你的意思是,你想当个连妾都不如的……”
“床伴。”
她以为这么贬低扁羽的身分,他会对扁羽的好开始产生怀疑、犹豫。
但她错了。
“扁羽。”他一个箭步抱住她,将她揉进怀里,以颤抖粗嘎的声音不舍道:“我该拿你怎么办?你是这么善解人意,这么美好……”
面对他的一席话,她只能躲在他怀里暗自垂泪,扁羽的身分在他心中已是根深柢固,她无力拔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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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袅袅白雾像一团绵,散布在空气中:祖母绿的宽戒指戴在纤细手指上,捧着红砖色的杯身低啜。
茗香丫头端着甜糕点进来,训练有素的她将东西搁下后也没多待,不去偷听她不该听的话,连忙合上门退下。
当她刚从任无怀的书阁返回自个儿房间的路上遇上专程来找她的茗香,说是大夫人找,她便毫不迟疑地随茗香而来。才一进门坐下,大夫人便劈头一句,问得她一愣一愣地。
见翩翩不解她的话,任夫人便解释地更详细点。
“为何不让无怀知道你的真面目?”任夫人用小竹片割下一角莹绿的冰甜点,放在精致的小竹盘上推到翩翩面前。
翩翩心一震,却无法解释。
任夫人看了她一眼,敛下眼眉张口吃着甜点。
“你嫁进任家也有好段日子了,肚皮儿都没点消息?”她不着痕迹地睨了眼,继续喝茶。“你与无怀一直都是分房睡的?”
她知道,与任无怀分房睡的事,瞒不了人,所以大娘会知道,她一点也不意外。
“就算是分房睡,但大婚那晚你们也同了床,争气点的话,在那夜就该怀了。”任夫人皱眉。“还是你身子骨太薄,气太弱,不容易有孕?”
此话一出,换翩翩傻眼了。
同床?她与任无怀只同过房,何时同床……了?她这时才忆起,因为隔天任家的人会查新床是否有落红的痕迹,所以小悦就想了法子在喜床上滴了几点鸡血,任家的人误以为他们已经同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