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上电话之后,吕红村到厨房为产后身子正虚的季恋雪熬了一锅鸡汤。正当她要把鸡汤送去医院给季恋雪喝时,才打开门就看到正要按电铃的邻居威廉,他的手中提着一篮水果。
“吕老师。”威廉习惯那样叫她,“昨天我才从外地开会回来,听说季小姐生了,是吗?”
“是啊。”她笑咪咪的说,“我现在正要去看她,要不要一块去?”她知道这年轻的建筑师一直对恋雪很有好感,若他能和恋雪走在一块,那也是件好事,基本上,她是鼓励威廉追恋雪的。
“方便吗?”他笑得有些腼腆,帅气的脸上有着期待。
“怎么不方便?如果你去看恋雪,她会很开心的。”
在吕红村的半怂恿下,威廉和她来到医院,他们首先到保温室去看孩子,然后才到产房看季恋雪。
“恋雪,你看谁来看你了。”吕红村说。
一看来者是威廉,季恋雪有些讶异,“威廉?你怎么来了?”她并不讨厌他,和他成了邻居好些时候了,直觉他是个很诚恳的人。
“我刚开会回来,听说你生宝宝了,过来看看你。”他放下水果,“方才去看了宝宝,好可爱!样子和你有些像。”只是那两道英气逼人的浓黑眉毛,是像宝宝的爸爸吧?不过,真的好可爱。
“是吗?”她觉得那孩子……像他爸爸,低垂着眼帘,季恋雪的笑容中有些苦涩。
冷砚,孩子出生了,他知道吗?
为了制造他们独处的机会,吕红村找了个借口出去。房里只剩下季恋雪和威廉,安静的气氛令人尴尬。
“呃……”威廉搔了搔头发,不知为何,每一次和喜欢的女子独处时,他就容易紧张,大概就是因为如此,才一直交不到女朋友吧?“那孩子很可爱……”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他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刚说过的话。
季恋雪好笑的看着他,自己早就听老师说过她那老实邻居的事了,她说,像威廉那么优秀的人,之所以会到三十二岁还当王老五,就是因为天生脸皮薄,不知道该如何与女孩子相处。
看来,他好像比“传说中”的还要严重,和他当邻居半年多了,彼此常见面,可总是点个头了事,记忆中从来没好好聊过几句,没想到他的“惧女症”还不是普通的严重。
“听说你是个建筑师?”季恋雪替威廉开了一个他熟悉的话题,他再接不下去,那她也无能为力了。
“建筑是个很有趣的事。”他笑着说,然后看了下她,“不过……也许你不觉得吧!”
“怎么会?”她鼓励他说下去,“我想建筑是富挑战的工作,愿不愿意分享你的经验?”
威廉听她那么说,精神为之一振,然后不再因害羞而支支吾吾,一涉及到他的专长,他便开始高谈阔论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一个小时多的时间,威廉就谈他的职业,而季恋雪也谈她的职业。
经由“职业”这一话题的交谈,他们一下子仿佛拉近了不少距离,待吕红村回来时,他们已由她出去之初的“大眼瞪小眼”到她回来时的“有说有笑”。
“聊什么?聊得这般愉快。”吕红村笑着问。
“没什么。”季恋雪敛了敛笑意,“老师,方才那鸡汤很好喝,可……喝不完。”
“呃,喝那么少,这怎么可以?”吕红村看了一下锅子,“多喝些吧,现在不好好补一补,身子可受不了的。”她又倒了一碗要亲自喂季恋雪,在这种情况下,季恋雪又被迫喝了一碗。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天,才在威廉还有事在身的情况下互道再见。
等威廉离开之后,吕红村才说:“恋雪,你觉得威廉怎么样?”
“很好啊!挺老实的。”季恋云很大而化之的回答,和他聊天的感觉就像是老朋友一样,很亲切、无拘无束。
“嘻……我觉得和他结婚的女人会很幸福。”吕红村暗示的说,“我觉得你们俩挺相配的。”
季恋雪笑着说:“老师想到哪儿去了?我和他今天才第一次聊天,连来电的感觉都没有,哪儿相配了?”
“你既然觉得他好,走在一块是迟早的事嘛!”吕红村总觉得季恋雪还年轻,不会那么早就守着一个孩子不嫁的,那太可怜了。
“老师……”季恋雪苦笑着说,“我想……我不会再有结婚的念头了。”结婚的首要条件是爱对方,而爱的代价太高,一次她就受够了,再来一次,她怀疑自己有再活下去的勇气,更何况在她心中已有一个男人,要她再去爱其他男人?她不想做那么虚假的事。
“恋雪,你还年轻啊。”吕红村心想,她有这种念头?那实在太可怕了!“就算你不考虑你的下半辈子,可是……孩子呢?孩子需要一个爸爸,万一有一天你的孩子问你,为什么其他小朋友都有爸爸,而他没有,你该怎么对他说?”
吕老师的话像把刀,直戳入她的心,刹那间,她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恋雪,为了你自己、为了孩子,你真的需要一个男人。”吕红村拍拍季恋雪的脸,“老师是过来人,有个伴在身边,那种有依靠的幸福感是十分窝心的。”其实她并不是一定要季恋雪把威廉当对象,她只是提醒季恋雪该为自己将来打算,毕竟季恋雪还年轻,往后的日子仍长着呢!
季恋雪想吕红村的话想出了神,孩子的父亲?她该为孩子找个父亲?为了孩子,她的确是该为孩子找个可以叫爸爸的人,可是,除了冷砚,她心中容不下其他人,想着想着,她的心悄悄的沉了下来……
***
两年后美国秋天
今年美国的冬天很冷,才深秋而已,冬天的衣服已非套在身上不可了。
冷砚为了Min的一些事,暂且必须放下事务所的事情到美国一段时间。
选了个周末,他一下班就直赶到百货公司,这回皮箱里的厚衣服装少了,他没想到这时节的美国会冷成这样,以前在这里念书时,好像没遇过这种情况。
进了百货公司,他走进电梯,里头有一个一、两岁左右的小男孩,那金发碧眼的小男孩望了他一眼,便羞涩的往母亲身后藏。
到六楼童装部门时,小男孩和他的母亲往外走,而冷砚原是要在其他搂层下的,竟也跟在小男孩身后走出电梯。
当冷砚置身在琳琅满目的童装世界时,他仿佛才忽然觉醒,自己怎会来到这里?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突然浮现,如果恋雪有把孩子生下来,也差不多是方才那小孩一般大了吧?怪了,怎会突然如此想?他暗自取笑自己的无聊。
当他找着下楼的电梯要下到男士部购衣时,在一个转角,他和一个正顽皮嬉戏的小男孩撞个正着,小男孩因而被撞倒在地上。
“唔……好痛……好痛……”那两岁大东方面孔的小男孩眼看就要嚎啕大哭,但只见他很努力的忍住泪水,口中念念有辞,“不哭、不哭,妈咪说,乖宝宝不哭……”
“小弟弟,你不要紧吧?”冷砚惊讶于这小男孩的模样和他小时候很神似,他一把将小男孩抱起来,拿出手帕为小男孩拭出眼角的一滴泪水。
小男孩被他抱起来后,竟然一点也不怕生,他甚至亲热的在冷砚脸上印下一吻,然后用莲藕般白胖胖的手搂着冷砚的颈子,向远方望去,“妈咪?”他似乎是在找寻着他的母亲。
“叔叔带你去找妈咪。”冷砚抱着他,心中竟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和一种近似亲切的感受。正踏出步伐要带他去找他母亲时,从不远处传来一女子急切的叫唤声。
“艾力克……艾力克!”
“妈咪!”小男孩开心的回应着那一声声的艾力克,甚至急切的要冷砚将他放下来,他要自己去找妈咪。
见艾力克循着声音的来源扑过去,冷砚看见艾力克奔进一少妇怀里。
当他看见艾力克的妈咪是谁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那少妇竟是几年不见的季恋雪。
是她!真的是她,她的模样比以前更清瘦,可他仍是一眼即认出她来。
“妈咪,叔叔……”艾力克回过头看冷砚,对他友善大方的一笑。
顺着儿子的目光,季恋雪跟随望了过去,她整个人一怔,作梦也没想到,冷砚竟然会出现在美国,就算在美国,也没想到他们还有机会重逢。不自觉的,她搂紧了怀中的小男孩。
“老朋友见面,你生疏的眼神令人有些遗憾。”冷砚的血液沸腾起来,那叫艾力克的小男孩叫恋雪“妈咪”,他又长得如此像自己,那么那孩子是……
“多年不见,你仍旧是风流倜傥。”季恋雪不知道该跟冷砚说什么?不过说什么都行,只要他不要把视线投注到艾力克身上就好。她担心他会发现,何况他一向精明过人,她赌不起。
冷砚不理会她的奉承,目光仍停留在孩子身上,“这是你的孩子?”
“他是我的。”她紧张的抱紧艾力克,“这孩子与你无关。”老天,这恐怖的男人,他……他没发现什么吧?
季恋雪失措的模样教冷砚笑开了,“你这样子不摆明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她的说谎技巧在几年后仍是一点进展也没有,“艾力克?”他看着小男孩,“很好听的名字,他和我小时候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不!”她吓坏了,忍不住大叫,“他不是你的孩子!他是我的。”
“发生了什么事?恋雪。”
一个声音传来,季恋雪回过头去,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威廉。
艾力克一看到他,立即开心的扑过去,“爹地,威廉爹地!”
“爹地?”看到艾力克热情的扑向威廉,冷砚心中浮起一股不甚舒服的感觉,他眯着眼看威廉,然后以询问的眼光看季恋雪。
捕捉到一抹“山雨欲来”感受的季恋雪对威廉说:“把艾力克先带上车子,我和这位先生有话要说。”
她得感谢艾力克的一声“爹地”扭转了所有情势,其实威廉是艾力克的“假爹地”,只是昵称而已,并不是她和威廉有了法律上的夫妻关系而导致艾力克须叫威廉“爹地”,可是冷砚似乎弄错了,也好,那就让他错到底吧!
“你和那个男人结了婚?”冷砚的笑脸不见了,他冷着脸看她。
“我单身,和一个男人结婚有什么不对?”季恋雪自然的反问,看来他果然是误会了,“这样你还会以为艾力克是你儿子吗?”
“他一点也没有混血儿的味道,相反的,他有一张纯正东方血统的脸,最重要的是他像我。”
“我说过,他和你没关系。”季恋雪仍以为他不知道她当年怀着他的孩子离开他的事。
“你到底要说谎到什么时候?”这可恶的女人!“当年你怀孕的事,桑怀哲全跟我说了,你真以为这秘密能藏到永远吗?你太天真了。”看着她,他忽然有股又爱又恨的感受,“艾力克长得像我,你以为我会怎么想?成功的受你的骗,以为他是你和方才那外国男人生的?”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怀了他的孩子一事!幸好当时怀哲没有将她在美国定居一事告诉他,要不,后果不堪设想,季恋雪不由得感到害怕。
“知道艾力克是你的孩子又如何?”季恋雪将下巴一扬,“他现在已经叫别人爹地,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
“是吗?”他忽然阴沉的冷笑,“你想以我的个性,我会让我儿子继续再叫别的男人‘爹地’吗?”
“冷砚,你到底想怎么样?”她对他自若的笑容有着极深的恐惧。
“我想怎样是吧?那……你不妨等着看。”
“我和艾力克的日子现在过得很平静,请你不要打扰我们母子的生活。”她的气焰已经为了艾力克消了大半,现在艾力克是她生活的重心,她不能失去他。
“那恐怕不行。”冷砚一笑,态度轻松自若,眼神却是坚决,毫无转圜余地,“我的度量只在于女人,而不在亲生骨肉。”他无情的说。
倒抽了口气,季恋雪说:“什么意思?”
“我玩腻的女人不在乎拱手让人,但是我绝对不允许我的孩子叫其他男人爹地。”他眯着眼看她,既冷酷又无情,“我的话,相信你很清楚。”
他在暗示她,她即是那个他早已玩腻可以拱手让人的女人?没想到当年被他伤透的心,今日在伤口上又多被他划上一刀。
她偷偷的做了几次深呼吸,倔强的不让泪水在他面前滑落,“我不会让你如意的。”
“我也期望如此,只怕你没能力阻止。”
“为了孩子,我会不惜和你对簿公堂。”季恋雪看着这个她曾深爱过的男人,如今,她无法不对他产生恨意。
“上法庭?”冷砚笑着摇头,“恋雪,你记性真不好,在律师界,有谁敢为了你惹上我冷某人?你不会是自己要充权律师,和我派出的精英在法庭上舌战吧?那是不成的哟。”
“你——”季恋雪为之气结。
“上法庭,你一定会输得很惨。”他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敛了敛,“凡事学聪明一些,嗯。”
看着他转身而去,季恋雪气得身子直发抖,这男人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放弃对她的折磨?他伤她伤得还不够吗?
几年前她什么都退让、什么都不要了,为什么、为什么他今日还要跟她抢孩子?难道他不知道这孩子是她的全部吗?
他为什么永远都那么自私?永远不会设身处地为别人想想?伤得她越深,他真的会越快乐吗?
第六章
外头竟下起雪来了,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初雪,一直以来,他都认为初雪是最美的。
冷砚和吕红村约在她家见面,没想到却遇到今年第一场雪,为了赶在约定的时间到达目的地,他没多余的时间赏雪。
“冷砚,你可来了。”吕红村看到来者是冷砚,笑咪咪的为他开门,“快进到里头来吧,外头冷死了。”
屋子里放着暖气,温暖多了,沾在风衣上头的雪花都化成水了。
“今年的雪似乎来得特别早。”他一面把风衣挂好,一面说。
待他坐下来时,吕红村已为他倒好了一杯热咖啡。
“是啊,住在美国也数十年了,像今年那么早入冬下雪还真不多见。”
“退休后,老师一直住在这儿?”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这空间相当宽敞,摆饰也十分雅致。只是,这里的儿童玩具太多了吧?“老师一个人住?”他故意问。
“以前是,但是自从我从前的一个学生搬来后,我便有了伴。”吕红村笑着说,“呃,我记得上一回你来美国,咱们在医院见过面,那时就是她早产,我把她送到医院去的。呼!早产可真吓坏人了,我那学生为了肚子里的小顽皮,差些因血崩死在手术台上,幸好一切没事。”她顺手拿起地毯上的一只布偶,“哪,这些玩具就是那小鬼的。”说到那小鬼,她脸上净是有孙万事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