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四点,寒冬的太阳再温暖,也是很快地隐没,取而代之的是那高挂在半空中的一轮灰白色的月亮。黄昏的月亮和黑夜的月亮截然不同,一个是温和,一个是明亮。
天色逐渐变得灰暗,山峦伴月投影在水波上,形成一幅大自然中最美的旷世钜作。
不知何时,腰间的手机不再传来振动铃声,他的心竟感到有股失落。
矛盾的心情,让他既期待又怕受伤害。
他站了起来,慢慢地往回走,天色渐黑,步道两旁林立着高耸的大树,胆小的人只怕会加快脚步,但他却不在乎。
走回停车场,他用一样平稳的速度开车回家。
这就是他,不管做什么事,总是按部就班,以最习惯的方式过着生活。
在别人的眼中,他有份不错的工作,但在生活上,他平凡到乏善可陈。
所以他和任根心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人,他相信她只要和他一起生活不用三天,一定受不了那无趣的生活方式。
他以后应该娶的女孩子,也该是和他一样的平凡人,生两个孩子,然后庸庸碌碌地过完这一生。
严天灏将近六点时才回到家,一进门,客厅里只有父亲一个人在看新闻,他直接往父亲的旁边坐下来,陪他一起看。
「你一个下午跑去哪里?打了好多通电话怎么都没接?」严俊明问。
「我去虎头埤走一走。」他拿起手机打开一看,才发现最后好几通电话是家里打的。「找我有事吗?」
「你女朋友从台北来找你。」严俊明一直担心儿子只知道工作,把终身大事都给耽搁了,现在知道他交了个这么漂亮又有礼貌的女朋友,他也可以放心了。「交了女朋友,应该早点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我没有女朋友。」他又想起了任根心,虽然她一直以他的女朋友自居,但她真的能算是他的女朋友吗?
「人都来了,还想骗爸爸,她现在就在厨房里帮你妈妈准备晚餐。」严俊明笑笑地说。
闻言,严天灏马上冲到厨房去,果真看见任根心站在一旁,端着盘子等着装母亲炒好的菜。
严母又炒好了一道菜,转身向未来的媳妇要盘子时,看见儿子呆站在厨房门口,她笑着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任根心听见严母的话,也转过身去,对着他露出最灿烂甜美的笑容,轻声细语地对他说:「你回来了。」
严天灏诧然地呆望着她巧笑倩兮的容颜。她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知道他家的住址?心里有太多不解和纳闷,但所有的问题只有她能回答。
他走过去,将她手上拿着的盘子交到妈妈手中,接着拉她离开厨房、冲出客厅地来到屋外。
任根心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在瞬间消失,随之浮起的是满腔怒火和愤怒的容颜,「我早就跟你说过,你躲不掉,更甩不开我,我们之间没完没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家的住址?」
「只要有心,没有办不到。」就像她决心出去找工作」样。
「任根心,你到底想闹到什么时候?」他强忍着怒火,压低声音沉问她。
「你忘了今天要跟我回家。」
「我不记得我有答应过你。」
「你也没说不答应。」她的鲁功一流,耍赖的功夫更是早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
「你根本是在狡辩。」
「是又怎样?」她打了几百通的电话给他,他不接,她都还没跟他算帐,他还敢凶她!
「吃饭了,要聊等吃完饭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聊。」严母煮好晚餐,出来叫他们进屋吃饭。
任根心对着他扮了个鬼脸,一转身,那甜美的笑容又挂在脸上,走向严母,挽着她的手臂说:「我中午没吃,肚子快饿扁了。」她不只中午没吃,连早餐也没吃,胃早就饿到快穿孔了。
「这怎么可以?别为了苗条的身材饿坏了身子,女孩子还是要胖一点才好看。」严母就像传统的妇女一样,不喜欢现在的年轻人为了减肥宁愿饿肚子,也不吃饭。
「我是因为要来找天灏,才会忘了吃,不是为了减肥啦!」任根心带着浅浅的笑,这样甜美的笑容,谁见了都很难不喜欢她。
严天灏凝望着母亲和她有说有笑的背影一起走进屋里,那亲密的模样宛若母女般。她到底有什么魔力,可以让刚认识她的父母如此喜爱她?
吃完晚餐,他打算送她到火车站,让她直接回台北去。「走吧,我送你去搭车。」
「根心,你今天晚上就留下来住一晚。」严俊明开口留她住。「台南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明天让天灏开车载你四处去看看,两人再一起回台北。」
「爸,家里没有多馀的房间。」
「你妹妹这星期学校要交报告,不回来,她的房间可以让她睡。」严母赶紧说。「等一下我先去换套干净的寝具。」
「谢谢伯父、伯母。」
任根心边吃着汁多香甜的水梨,边和严俊明夫妇愉快地闲聊着,主要的话题全都绕着严天灏转,例如他在幼稚园时被女同学欺负,流着两行鼻涕哭着回家的可爱模样。
幼稚园被女生欺负的阴影一直延续到国小,让他小学六年始终和女生保持三尺以上的距离,直到国中、高中念了男校,对女生的恐惧症才稍微好些。
任根心边听边笑,笑到眼泪都飙出来,笑到弯着腰、笑疼了肚子,却也因此更加了解严天灏那可爱的一面。
老实、正直、木讷、善良、正经八百外加死脑筋,却有更多可爱的一面。
坐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话的严天灏,感觉自己就像是一颗洋葱,被人一层一层剥去,赤裸裸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大家的面前。
他受够了,他老实,并不代表他没脾气,他再也受不了任根心的一意孤行、骄纵蛮横。
他站起来,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拉上楼,直接带进妹妹的房间。
「你够了没?」
「我又做了什么吗?」任根心装着无辜的脸,脸上带着甜甜笑靥,仰起蛲首凝睇着他那俊逸又略带羞涩的脸。
他真的是好可爱呀!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竟还会害臊。
「我投降了,算我怕了你,好不好?」严天灏知道自己永远斗不过这个美丽的小魔女,对她举起白旗投降了。「你别再恶整我了。」
「你别乱冤枉人,我哪有恶整你!」
「你没有吗?」
「没有。」她斩钉截铁地说。
「既然没有,那好,明天回台北之后,我们以后就形同陌路,当作从未认识过。」他一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妹妹的房间。
「等」下。」任根心叫住了他。
严天灏无奈再无奈,背对着她问:「你还有什么事?」
「我真的这么惹人讨厌吗?」她说话的语气不再轻佻,而是带着些些的哽咽。
在心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他转过身面对她,「你一点也不惹人讨厌。」
「那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我不讨厌你。」相反地,他甚至还喜欢她。
「真的吗?」
「真的。」
她像是中了大乐透,欣喜万分地蹦跳到他的跟前,将手圈住他的脖子,轻吻着他那薄毅温柔的唇。
严天灏一把将她推离自己的怀里,他是个正常的男人,有情有欲,就算他再君子,但对于三番两次投怀送抱的女人,不敢担保有一天他不会兽性大发,变身成了一只狼,将她拆吃入腹。
「任根心,我警告你别动不动就亲吻任何一个男人,更别随便考验男人的耐性,否则……」
「否则怎样?」她对他的警告才不在乎,他真是个正人君子,若换成是别的男人,早就趁机将她带上床了,哪还会对她提出警告呀!
「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
任根心望着他又窘又羞的表情,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出来,笑到前仆后仰、笑到差点岔了气、笑到不行。
这时,她不再气他故意逃避,完全抛诸脑后。
严天灏气到要拂袖而去时,腰间的手机响起,他拿起来一看,发现是韦莛的电话,他很快地接听。
「韦莛,你找我有什么事?」
「任根心那个疯女人今天有没有去找过你?」电话另一头的韦莛问。
他看了一眼还在讪笑的任根心,「有。」
「你叫她马上打个电话回家,她突然失踪差点把她爸妈给急死,所有人全被她搞得人仰马翻,她爸妈为了找她,差点没将整个台北市给翻过来。」韦莛的话里充满着讥讽。
「你怎么会知道她和我在一起?」
「她爸爸以为我是她的男朋友,打电话问我,后来我才想起亦帆曾经带她来问过你的事,所以才打电话问问你。」
「等一下我叫她马上打电话回家。」电话一挂断,他随即询问她,「你跑来台南,是不是没告诉你家人?」
「我急着来找你,忘了呀!」
「你现在就打电话回家,你爸妈很担心你。」
「他们找我会打电话给我。」讲到电话,她才想到包包没带上来,「我的包包在楼下。」
严天灏将自己的手机拿给她,「先用我的手机打。」
任根心接过他的手机,打了电话回家,电话是妈妈接的,「妈咪。」
「心心,你到底跑去哪里了?!怎么不说一声,也不打通电话回来?」徐佩琦一听见女儿的声音,如吊着水桶七上八下的心才终于放下来。
「妈咪,我和我的男朋友到台南玩,今天晚上我会住在这里,不回去了。」
在电话的另一头,任强抢过妻子的电话,语气严厉地说:「你叫他来听电话。」
任根心将电话递给他,「我爹地要跟你说话。」
严天灏不得已只好接过电话,「伯父,你好。」
「我警告你,我女儿最好没事,否则我保证你会死得很惨。还有,明天你马上送她回家。」任强一说完,连给他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将电话挂断。
「我爸跟你说什么?」看着他一张脸比苦瓜还苦,她不安地问。
「你早点睡,明天一早我就送你回台北。」严天灏语毕,离开妹妹的房间,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却一夜难以成眠。
第七章
任家富丽堂皇的客厅,却充斥着一股肃静、凝重的气氛,颇有暴风雨前的宁静的味道。
严天灏一反常态,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样子,沉着冷静,应对着这屋内八只紧盯着他看的锐利眼神。
他不惧畏的原因是因为他相信他们都是讲理的人,不会和任根心一样,任性而为、无理取闹。
一家之主的任强没先开口说话,其它人全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先吭一声。
「你们干么用审视罪人的眼神盯着他看?」引起风暴的任根心,仗着父母疼她,舍不得骂她、凶她,率先打破一室的沉寂。
「他把你拐到台南,让我们误以为你发生什么意外,你还在替他开罪?」从不严厉对女儿说话的任强,想起昨天找不到女儿的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的心情,他就无法原谅他。
「他没拐我,是我自己搭车跑去台南找他,他事前根本不知道。」
「你不用再替他说话,这件事就是他的错。」任强已经认定了是这个男人诱拐他的宝贝女儿。
「爹地,你不可以对他罗织罪状。」
「心心,你别再说了,让你爹地好好处理。」徐佩琦阻止女儿继续维护严天灏。「而且你昨天中午就这么跑出去,连电话也没打,你差点没把我们给急死。」
「我已经跟你们解释过了,我忘了,而且我把手机弄成震动的,在车上根本没发觉你们有打电话给我。」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就是他的错。」任树夏也认定是严天灏的不对。
「这件事我很抱歉,对不起。」严天灏向任根心的家人道歉,若是他的一句道歉,可以平息他们的怒气,他无所谓。
「你叫什么名字?」任强因他的道歉怒气稍缓。
「严天灏。」
「你和心心认识多久了?」
「她生日的那天我们才认识。」那一天韦莛若不把她带来,他也不会让自己陷入一团乱之中,他的生活和以前一样平凡,不会这般的惊涛骇浪。
任强在脑海里回想着那天来参加Party的客人里,却没有半点印象。「我不记得那天的客人中有你这个人?」
「我是韦莛的朋友,任小姐生日那天和韦莛一起去参加我们几个朋友的聚会时,我们才认识。」
「原来你是韦莛的朋友!」任强一听到他说是韦莛的朋友,脸色也就没那么臭了。「你家经营什么样的企业?」
「没有,我爸妈都只是一般公务员而已。」
公务人员,那不就是吃不饱、饿不死的小康之家!他怎么能让他的宝贝女儿和这样平凡无奇的人交往,从小他们给她的全都是最好的,身上穿的非名牌不穿,吃的也非粗茶淡饭,一般公务人员的家庭一个月收入才多少,让女儿买两件名牌衣服都不够。
「谢谢你将我女儿送回家,但以后我不准你再见我女儿。」任强的话说得很明白了。
「爹地,你不准他见我是什么意思?」任根心跳了起来。
「心心,你别闹了,你想交男朋友,你爹地会替你介绍适合你的男朋友。」徐佩琦赶紧安抚女儿,她太了解丈夫了,只要他决定的事,没有人能改变。
「我不要,为什么我的男朋友不能自己找?为什么不能选择我自己喜欢的人?」任根心像是个糖果快被别人抢走的小孩,大吵大闹着。
「你爹地是为了你未来的幸福着想,严先生不适合你。」其实她想说的是他根本配不上他们女儿。
一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不会幸福的。
严天灏并不是笨蛋,又怎么会不懂任强夫妇话里的意思,而他也从来没想过高攀他们这种富豪之家。
人家说娶个有钱的老婆可以少奋斗三十年,但他并非那样没志气的男人,要他一辈子仰赖自己的妻子、看妻子和妻子娘家的脸色,过着没有尊严的日子,那是绝不可能的。
人可以穷、志却不可短,为了钱、为了过好生活,若连尊严都可以践踏,那也枉费他的父母从小到大的谆谆教导了。
「很抱歉,造成了你们的误解,我和任小姐从未交往过,我也从未有任何想高攀的想法。」严天灏将自己的意思说得很清楚,以后就不关他的事了。「对不起,打扰了。」
他起身向徐强夫妇躬身致歉后,往大门走去,步伐坚定。
任根心又惊又急、又气又慌,想也没想地追过去,挡在他的前面,「你不可以就这样走!」
「任小姐,我已经安全将你送回来了,以后我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你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地说没有任何关系,我喜欢你,而且你已经对我做过那种事,你一定要对我负起责任。」
任根心心里有阵莫名的恐慌,不知怎地,她竟害怕他们两人真的到此为止,她知道他一直将她当成毒蛇猛兽般的躲避,以后就算在路上不期而遇,只怕他真的会远远躲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