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我。若不是我坚持将‘飞燕’让给你骑,也不会出这种意外。”看见她依然酡红的脸颊,日延以为她惊魂未定,不由感到抱歉。他话说完,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突变。“对了,‘飞燕’!”
急忙走近“飞燕”,见到曾经骁勇的骏马已然倒地奄奄一息,四肢不断抽搐着,浑身雪白的它几乎要被争先恐后涌出的血珠染遍。
日延默默将马的双眼合上,任鲜血抹在手上。
“应该是中毒。”方澄碧蹲在他身边,脑中搜索到关于这些症状的资料。
“汗血马虽然在奔跑体力到达极限时会流血,但只要保养得当加上充分休憩应无大碍。”
“的确是这样。”虽然日延对养马兴趣不大也没深入研究,但对于汗血马的基本常识还是略知一二。
“但你看‘飞燕’,明显是在瞬间将所有能力爆发出来,突破自身极限,然后气血逆流引发内部爆裂。我想肯定是有人在饲料中加了什么,好歹毒。”
“我千方百计避免和他们正面冲突,他们竟得寸进尺……”日延无奈,皇族骨血亲情,不过淡如溪水。
“是他,我敢肯定是他。”除了那家伙还有谁这么狠毒,也这么不入流。澄碧揪紧衣摆,诅咒仇邪早死早超生。
“可笑,那些人的目标是我,但阴错阳差之下竟让你替我受过。澄碧,今天让你受累了,对不起。”
“若真要计较,你将我从那场活人献祭里救出,我又应该如何报答?二殿下不必介意。”
日延将她拉起身,双手搭在肩膀上,目光深沉。“我没看错人,你这个朋友本王子交定了。你今后不必喊我二殿下,直接叫名字就可以。”
“日延。”她突然唤道。
“嗯?”他不明所以的回应。
“你让我喊你的名字呀。”澄碧俏皮眨眨眼睛,笑意闪动。
“臭丫头。”拿她没办法,他不禁失笑骂道。
看他重展笑颜,不再为“飞燕”的死而难过,澄碧不由满心安慰,可心底却像缺了一角。仅仅是朋友……她,只能当他的朋友?
“你……真的没什么?”日延见她神色伤感茫然,以为她身体不适,又开始自责起来。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你看我好好的呢!”为了让他放心,澄碧跳了几下,又转了几圈,灿烂一笑。“我说没事吧,别担心了。”还没说完,她的笑容凝固在嘴角边,无边的黑暗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最后只看到他焦急的神色,接着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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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将药分三次煎煮,过滤一遍再煎一次,空腹服用效果最好,虽然病人喝了会难受,但为了早日痊愈就忍忍吧!”
“你们按大夫说的办,记住,不要让大王子的人知道。否则,后果你们是知道的。”
“奴婢知道了。”
耳边隐约传来或陌生或熟悉的声音,方澄碧看着油灯从清晰到模糊,再由模糊到清断,涂了浑身酸痛外,意识倒清明很多。
“我怎么了?”她被自己发出的沙哑声音吓了一跳,喉咙也似火烧般灼热。
“澄碧!”惊喜的声音伴着人影,眼帘映入他关切表情。“你终于醒了,都已经昏睡两天,把我急的是……”
原来两天了,她觉得似乎有一个月没见他。他那副憔悴的面容,让她有股想触摸抚慰他的冲动。
寂静间目光流转,没有人说话,气氛暧昧到可怕。澄碧首先别过脸去,闭目休息。
“也是,你精神不好,多休息多睡睡吧。”听到身边人尴尬地喃喃低语,如果不是精神不好,她真要好好取笑他。
待将煎好的药喝完,喉咙舒服很多,也精神了些。“谢谢,麻烦你了。”方澄碧对服侍她喝药的婢女道谢,对方则收拾好东西后恭敬退下。
他没有亲自喂药,多少让她感到有点遗憾。但是,他们俩毕竟还没熟悉亲密到那个程度不是吗?澄碧释然,随后又嘲笑起自己的痴心妄想。
前人所谓的“门当户对”,不是没有道理。她能拿什么去爱他,而且,他需要她的爱吗?
“对了二殿下,您吩咐不要让大殿下知道是为什么呢?他们不应该因此警惕而停止对你的阴谋?”她强迫自己想些别的。
“叫日延,又忘记了吧。不过看在你生病的份上,本王子不予追究。”日延看她精神好转,也放松开起玩笑,如老友重逢般亲切。“倒不是因为这个。”他坐在床边挪了挪被角。“虎啸人生病,都是请巫师治疗,无论大病小病都由他们那伙人定夺。”
“巫师懂医术?”澄碧好奇,她向来对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没什么好感,难不成虎啸巫师厉害到令人侧目?
“他们要懂我改名叫日断好了。”他鄙视,语调间充满轻蔑。
“除了耽误病情还能做什么?可笑有些人宁愿子民死去,也不愿意让他们接受大夫的治疗,还美其名曰维护祖制传统,笑话!如果什么祖制传统都要维护,那叫故步自封,这个国家如何进步。”
“所以你偷偷请邻国大夫来?”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迟疑着却没问出口。
“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因为那些人渣,白白死在我面前。”日延双眼间的怒火让她吃惊。
“迟早有一天,我要彻底收拾这些人,再也不让他们继续祸国殃民。要把那些残忍愚昧的刑法全部去除,不再祸害臣民!”
“我来帮助你。”澄碧轻轻握住他的手。 “帮助你实现理想,让这里存在的愚昧残酷彻底消失。”
我一定竭尽全力帮助你继承王位!她在心底暗暗发誓。
日延并没有深究其中含义,带着感动与欣赏,反手握住她那传递给他安慰和勇气,却仍旧冰凉的手……
第三章
调养了几目,方澄碧身体渐渐康复。其实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那天惊吓过度以及先前下水捞衣服造成内寒,导致急症并发所以才昏迷了两天。
日延将一处私人所有的温泉介绍给她,不时劝说她去泡泡好活血养神,尤其强调这温泉有美容作用。
盛情难却也不想却,方澄碧笑着答应每天一定抽出时间去享受。但因为她还没豪放到敢大白天到温泉肆无忌惮地沐浴——尽管那是他的直属领地,但草原民族豪放不拘小节,万一有冒失鬼闯入那她可就亏大了。
所以为了安全谨慎起见,澄碧还是决定趁着晚问享受比较好。即使没有日光,但至少有清澈月光,意境倒也不差。
大王子是虎啸顽固旧势力一派,不少老家伙都对他死心塌地。而他那烧杀抢掠的作风更为贵族阶级带来巨大利益,所以在虎啸国声势如日中天。
至于日延……
这天,方澄碧来到温泉所在,身子浸在温水中极度放松,脑子却思考着要如何让二王子站在权力顶峰。
“谁?!”岸边碎石子滚动的细微声音传到耳际,方澄碧猛然转身,警惕地巡视四周,且慢慢朝堆放外衣的石头潜去。
渐渐逼近的那人被月光拉长了身影,可歪歪斜斜的脚步表明,这人醉了,此刻神智显然有点不清楚。
“别担心,是我。”日延醉眼蒙眬,招呼着就向前走,直到被蒸气熏到,才似乎明白什么似的停止脚步,将就着坐在岸边。
“日延是你吗?”听到声音方澄碧稍微放心,不是对头派来加害之人,可转瞬间又红了脸,他怎么可以在这时候过来?!
水中荡漾着一弯新月,在袅娜烟气中隐隐绰绰。晚风吹皱一池春水,也荡漾着佳人芳心。
“你怎么了?”半晌不见他说话也没有动作,澄碧不由多虑,他今晚有些怪异反常。打从自己和他接触开始,他一向谨慎行事,也极有自制力,像今天这样的状况还真不多见。
“日延?上
“大夫死了。”
“什么?”她瑟缩了下,带着不祥预感不确定问道:“哪个大夫?”
“为你治病的那位。”他拎起从营地带到这里的酒坛,猛向嘴里灌去。脖子因用力绷直而拉成一个极优美的弧度,酒水就顺着这道弧线缓缓流下。
“你过来,我想跟你说说话。”
躲在不远处的澄碧似乎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浓厚酒味,以及愤恨寥落,这些弥漫在空气中挥之不去。
咬咬牙,她缓缓朝他潜去。所经之处,水中月影晃碎了几块又渐渐合拢,很快了无痕迹。
“大哥把他带到父王那里,说什么妖言惑众,藐视白虎神不把伟大巫师放在眼里。”日延嘴角扯出讽刺,恨恨喝了口酒。“那些伟大巫师到底是什么德性,难道他不知道?他分明就是想搞乱虎啸,再这样下去,国将不国!”
“为什么非要这样,难道臭鞋子不爱自己的国家,不爱子民?我很难理解。如果说是观念等级的冲突,那么也没有必要乱杀对政权毫无影响的无辜平民,这绝对不是明智选择。”
虽然不着寸缕削弱了她些许语调气势,但在夜幕的遮掩下,方澄碧努力忽略暗涌翻滚的羞怯,冷静地分析。
“怎样才算是给对手最准确险恶的打击?瞧瞧他,这么做就对了。”
“日延……”
“你当初说的完全正确,我母亲是从异乡远嫁过来的。”日延哂笑,打了个酒嗝。“好‘风光’的嫁过来啊。排场不小,哭声、叫喊声、锣鼓声,热闹极了!”
当初第一眼看到他,澄碧便被他那股特殊的气质所吸引。更因此大胆猜测他母亲并非本土人士,以此来激他救自己和那些苦命女子。没想到真给她蒙对了。
“不过有一点你也许不会想到,我母亲是堂堂神武国的公主。”
澄碧愕然,下意识将手抚上胸口。难怪他天生华贵威仪,丝毫没有嗜血成性的野蛮凶狠。
并不是对虎啸人存着偏见,而是她在此地所见所闻,全是这一类的事情。
但不能否认,他们的军队却也因民族性的缘故,骁勇善战,令各国不敢小觑,然而这股力量若没了道德约束,将会是多么可怕。
“和虎啸国接壤,恐怕是神武几十年来的噩梦。神武国富庶丰饶,文教声威远播西域诸国,却因为我们军队不断扰边屠杀抢掠,始终不能安宁。”
这有点麻烦了。
方澄碧怜惜看着他:“那你人在虎啸,心呢?若有一天两国开战,你到底站在哪里?”
“站在哪里?”日延茫然了,多年来刻意忽视的问题,又被尖锐放在面前,他心里不禁被刺得隐隐作痛。
把酒坛放下,他顺手撩起水花来发泄胸中烦闷。
澄碧吃了一惊,看着他的手在水里翻搅,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免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只求他别碰到什么才好。
“有哪个国家会将堂堂公主拱手相让、有哪个国家明明富饶文明却兵不识将、将不知兵、又有哪个国家无法保护自己的边民,任他国烧杀抢掠?!”
说到气愤处,酒气上翻,日延烦躁地扯开皮衣,在月光下露出大片结实精壮的胸膛,洁白而细腻。
澄碧不自在地别开脸,在水中凝视着他的倒影。
“我这个所谓的二王子也当够了!若不是父王念在我早逝的母亲份上,竭力维护我,我哪有半点能耐和仇邪抗衡?呵呵,血统不纯,他总知道怎样打击我才能取得最好的效果!”
他真的醉了吗?可为什么思维却比平时还要敏捷大胆?
也许他真是醉了,不然也不会主动对她提及这些,平时和她相处时不轻易谈论的话题。当然,也更不会唐突地闯到这里,只为向她倾诉吧……
仿佛看出她的疑惑,日延咯咯一笑,敲敲脑袋道:“我脑子没醉,只是这里,醉了,也累了。”他指指自己的心,再饮一口酒。
“其实,之前说到‘我们’、‘他们’的时候,你心里早已有了定夺不是吗?只是你还不想面对而已!你舍不得虎啸,舍不得这里如画的风景和自由生活。”澄碧心痛他此时的无助,捉住他在水里的手,紧紧握住。“去当虎啸新的大王,让你身体里各自拥有一半的血可以和平相融,让两国子民不再仇视对方,不再以战争对话。”
“你以为我不想?”日延反握住她的手,定定看着她,似乎不在意两人目前的处境,是否会有人因此感到尴尬。“只是现在他们还没有公然撕破脸,一日安稳,他就一日是我大哥,到底他身上也流着和我相同的血。父王现在身体不适,我不想大动干戈,见机行事吧!”
“日延……”澄碧想劝他不要妇人之仁,快刀斩乱麻才是,却被从水面冒出的手点住了樱唇。
“你的心意我知道,谢了,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手上的触感异常舒服,他迷惑似的,手指在她唇间流连着,很快又收回,抱起酒坛直直灌下去。
酒水飞溅,澄碧几乎可以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酒香。
“别喝了,再喝一定会醉的!”
“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天怎么样。”日延满不在乎。“不过你叫我别喝,我就不喝了,哈哈。”
真是醉了,说话前言不搭后浯。
“天啊,你在干什么?!”她还没抱怨完,就感到胸前温水陡然一凉——这家伙把剩下的酒全部倒在温泉里了!
“不要,浪费……”他感到脑袋昏沉沉,似乎有个锤子不断在里头敲打着,倾诉完后他陡然放松,连神智也跟着模糊起来。 “我不喝,就倒在温泉里。”
他身体舒展,呈现大字仰面躺在草地上。夜空繁星闪烁,像母亲嫁妆里那些璀璨夺目的珠宝,每一颗都浸染他童年的回忆。
“澄碧,等到哪天这温泉变成了酒泉,那就……”
“那怎么样了?”
方澄碧屏住呼吸倾听他的呢喃低语,生怕错漏一个字,可到关键时候又没了下文。
她等了半天不见动静,仔细看了看发现他竟然睡着了。真是又气又好笑,她不知道该拿这个大孩子怎么办。
清风徐来,让她从他过来时便一直灼热烧红的脸颊稍微降温。趁着温泉烟气升腾,她在岸边悄悄将衣服穿好,然后苦笑着将他扶起,吃力走向营帐。
许多年后,她依然记得那一晚梦幻般的情境和与当时极不相称、也不风花雪月的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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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逻的虎啸骑兵队纵横驰骋,所经之处居民欢呼雷动,这样盛大的欢迎就如同一种仪式,是虎啸人民用来表达对兵士尊敬的方法。
青葱广袤的草原上搭建着如同城廊的帐篷毡房,场地四周幡帜猎猎飘扬,布满了王侯当户的卫队。
王庭附近的居民几乎全部聚集到这里,参加虎啸国一年一度的狩猎盛会,人民甚至用丰厚战利品祭祀大家所景仰的白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