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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澜隐隐  第11页    作者:雷恩那

  「年永澜,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喜爱你,可我知道,我、我就是喜爱你。」

  一番话震得年永澜直犯晕。

  这姑娘正对他表情示意,他该兴奋、该欢喜、该敞怀大笑吗?

  这一切太不真实。

  「不要说那样的话。」他眉宇阴沉,身形一转,整个人背对着她。

  「你以为我在捉弄你吗?」一张红晕遍染的娇容硬是绕到他面前。

  他眼底窜着两簇火,哑声道:「我以为妳太冲动、太莽撞、太不思前想后,还有太过分了。」

  「我过分?!」她喘着气,好受伤地问。

  是,她是挺过分的,以往待他好坏,现下又说出这些话,可若不怎么做,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被那位宁芙姑娘给以身相许吗?

  他不愿瞧她,再次旋身,她却坚持要与他面对着面。

  「放开。」他的青袖让她扯住,挣脱下开。

  「不放。」她嚷,「年永澜,我喜爱你。」

  他峻颊烧烫,一路延到耳根,心里又恼又闷又复杂。薄唇掀动,尚不及出声,女儿家娇软的臂膀忽地环住他,紧紧锁在他腰间。

  「姚姑娘?!妳、妳快放开。」胸口狂跳,鼻中窜进她独有的馨香,一瞬间,他动也不敢动,傻定在当场。

  「叫我的名字。你可以唤别人祥兰儿、宁芙儿,为什么不肯唤我娇娇?」她任性地道,小脸贴着宽阔胸墙,温热的接触,安全的气味,教她芳心颤动,小手紧抓着他背后的衣衫,再次低嚷:「我不放开,年永澜,我喜爱你,不放开呵……」

  这算什么?!

  还想胡闹到几时?!

  「放开。」他语气陡峻,双手按着她的肩欲要推开。

  姚娇娇真个豁出去了,一急,脑子又不太管用,想也没想竟踮起脚尖,把唇凑了过去堵住他的。

  年永澜惊得闷哼。这算不上亲吻,她仅是密密含住他的唇瓣,生涩的、任性的,近乎粗鲁地堵住他一切言语。

  他推拒的动作一帧,思绪呈现短暂空白,随即,双袖猛挥,狠狠地将她震开。

  「哇啊--」姚娇娇有些狼狈地跌在草地上,身体没受伤,自尊却伤得颇重,她倔强地瞪着他,发觉他一样面如潮红,呼吸急促,内心多少平衡了些。

  「妳……妳太过分了。」真不知该如何责骂她,年永澜硬压下那份熟悉的晕眩,感觉薄唇上一片湿润,微微泛麻,他更是面红耳赤,偏开脸,忙要挥起衣袖拭去,一物却由松乱的前襟掉将出来。

  姚娇娇快他一步拾起,是一根青玉簪。

  心咚地重击了一下,她掌心收握,七手八脚地爬起来,定定望着他--

  「这就是人家给你的信物,对不?你一直带在身边,你、你真怎么喜欢她?你心里头的那个姑娘指的便是她了,对不?」不要、不要!她好不容易才明白自个儿的心思,鼓足勇气对他表白,她或者任性,或者莽撞、刁蛮,可这是头一遭她如此确定,她真是喜爱他、在乎他的。

  年永澜双目微瞇。「我听不懂妳说什么。」

  「凤宁芙。」她冲口而出,喉头酸涩得教她皱眉。「我知道你是为了她才弄成这个模样,我知道她想以身相许嫁你为妻,我还知道……你心里有她。」

  他下颚陡地紧绷,不知她从何处听来这些事,又明了多少,他不愿多谈,只沉沉道:「把簪子给我。」

  她倔强地摇头。

  「还来。」他几近严厉地道,已探袖出来欲拿。

  她心一惊,臂膀奋力一掷,随即拋出远长的弧度,咚地轻响,簪子已坠进湖中。

  「妳?!」年永澜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瞳底火焰瞬间窜高,一把扯住她的细腕,力道之强,教她痛得抽气。

  「我就是不给你那根青玉簪,你把我的手绞断好了,就像……就像绞断我的乌丝软鞭那样,我、我才不怕,我偏要喜爱你,偏不让你喜爱别的姑娘!」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男女感情上,她一样学不来温柔忍让,一样如此要强。

  见她香额盈汗,小脸雪白,他心里尽管气恼,却又不忍。

  蓦然间,他甩开她。

  姚娇娇喘着气,揉捏着自个儿的手腕,上头淡淡的一圈瘀伤,又见他神色铁青,严厉得吓人,眼眶便跟着发热了,但仍拚命忍住。

  「你……你要簪子,我、我赔给你就是。」说着,当场拔下自个儿的簪子递到他面前。那根玉簪虽非青玉,但通体莹白,亦是珍物。「你拿去。这是……这就是我给你的订情之物,你要好好收着,要时刻带在身边。」

  「我不要!」他大袖挥扬,她手里的玉簪没握牢,教他激发而出的劲力拨得高高飞起,同样掉进了湖心。

  她的东西,他便弃之如敝屣吗?心中酸痛,泪水在眼眶中蓄集,她透过蒙蒙水雾执拗地看着他。「年永澜,你、你……我不放弃的,我就是喜爱你、就是喜爱你、就是喜爱你--」

  「住口、住口!」他突地按住她双肩,沉静的面具正慢慢龟裂,一股近乎狂乱的汹涛张牙舞爪着,拉扯他的神志。

  「妳喜爱我什么?!看上我哪一点?!我是哪样的人、有怎样的过去,妳什么都不懂!妳知不知道,妳的任性妄为已为己、为旁人带来多少困扰?说风就是雨,想什么做什么,要怎么干就怎么干……不、不,我没怪妳,我怪我自己,该要离妳远一点,彼此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什么招惹都不会有了……」

  「年永澜,你别想摆脱我,我说喜爱你是真心诚意的,我、我不是儿戏。」她眨着眼,试着微笑,眸中却流出两行泪来。

  他呼吸转浊,千万道思绪在脑中翻涌交错,心脏收缩再收缩,疼得难受,他却笑出声来--

  「不是儿戏?是真心诚意?呵……」他摇摇头,眼神复杂,忽地将她拉近,紧紧锁在臂中,灼烫气息好近、好近地喷在她肤上,一字一句,嗓音沉峻:「妳喜欢这张丑脸吗?或者看惯了,也不觉如何,但妳喜欢它吗?还是妳喜欢我颈部以下的部分?若我说,这副身躯同样残破了、骯脏了,妳还喜欢吗?」

  她脸蛋烧红,却不抗拒他的困缚,勇敢地迎视他的眼。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为什么要笑?」她不喜欢那样的笑,太凉薄,太阴郁,他不该那样笑。

  他嘴角依旧勾勃,俯在她耳边,僵硬而沉静地低喃--

  「那年,我十三岁,随长辈到海宁凤家作客,海寇和东瀛浪人联手来袭,要抢凤氏家族世传之物,那东西只有宁芙儿知道,他们要我带她走,护着她,绝不能让她落入那些海寇手里。我们躲起来了,在一条暗道中,后来是凤家的内奸泄漏了那条暗道,我跑去引开那些歹人,最后被他们逮住……」他一顿,缓缓抬起头,凝视她的眼眸,瞧得那样真切,再次扬唇--

  「那些海寇……呵呵,妳知不知道,他们为了逼供,会如何对付一个十三岁的小少年?」

  姚娇娇浑身发寒,没来由的,彷佛感受到他神魂深处的痛,她藕臂不由自主滑向他腰间,十指又去扯紧他身后的衣衫。

  年永澜还是笑,径自言语:「他们逼问着,那孩子硬脾气不肯说,每问一次,便在他脸上划开一道口子,脸毁了,还有身体,十三岁少年的身体削瘦匀净,他们绑了他的四肢,扒光他的衣裤,男人对女人做的事,一样能痛快地在那少年身上发泄,他们……他们围在旁边叫嚣着,我不能动、不能动……」猛地,他狠狠推开她,侧开脸,作了好几个深沉吐纳。

  湖畔好静,此时霞光尽掩,灰蒙蒙的水气弥漫起来。

  姚娇娇已惊得说不出话,双臂反抱自己,仍禁受不住地发颤。

  忽地,她懂得他的笑了,笑中的凉薄、落寞、阴郁与不堪,全是他对自己的嘲讽和轻贱吗?

  心好痛。

  为什么怎么痛?痛得她快要撑不住身子,好想拥住他,抱着他大哭一场。她不要他那样笑,她讨厌那样的笑,他知不知道……他笑得她心好痛……

  冷静片刻--

  「天色沉了,回去吧。」他忽然丢出一句,眼神游移着,偏不去瞧她。或者,是怕看到她眸底对他的轻蔑和嫌恶,但这不是他最终的目的吗?翻出最不堪的过往,要她将他认清,让她明白,她所谓的喜爱是如何肤浅、如何任情任性,这是他想要的,不是吗?

  双手紧握成拳,他沉声又道:「别逼我动手,妳要自己乖乖上马,还是要我把妳丢上马背?」

  姚娇娇不发一语,如同石像似的,直到他受不了她的无动于衷,终于转过身来直视她的脸容。

  她肤颊是苍白了些,但眉间有情,眸光如泓、如湖上层层叠叠的烟笼。她笑了,两行泪却不由自主滑落--

  「年永澜,你是条汉子,我喜欢你的硬脾气,难怪那位宁芙姑娘要对你以身相许,若换作是我,有人肯这般护卫我,连容貌、性命,甚至尊严都不顾,我也一定要以身相许了。」声音略微哽咽,她清了清喉咙,用手背擦掉流至下巴的泪珠,叹了口气--

  「可现下只有一个你,别的姑娘要对你以身相许,我也不允的,凡事总得试试啊,没准儿有那么一天,你心里也会有我,我不想把你让出去,因为我……我是真喜爱你呵。」

  这会儿,换年永澜化身石像,全身穴位皆被点住似的,瞠目结舌,吐不出半个字来。

  他傻愣的神情千载难逢,姚娇娇俏脸街浸在泪中,却噗哧一笑,跟着翻身上了马背,娇声飞扬--

  「天真要暗了,你还不送我回去吗?」

  第八章  且舍私心是真味

  年家老太爷百二十岁的寿诞过得不太平顺,一是顽童性情的老太爷心不甘、情不愿的,根本不想过这劳什子寿辰,再加上被认定为接任掌门的年永劲,心血来潮演了一出逃跑记,凤祥兰又莫名其妙掉进年家大宅后的守清湖里,发生了些大大小小的意外,尽管如此,一切也已落幕了。

  这阵子阴雨连绵,夏季即将到来,龙亭园的太极教授因雨势过大,暂歇了几日,不少百姓已有危机意识,得空便加入官府的防汛工程,忙着筑堤、清通淤积、截弯取直,就怕黄河暴涨,苦的还是自己。

  幸得老天爷大发慈悲,这春夏交接的雨滂沱一阵,忽又止了。

  今早,龙亭园里欣欣向荣,天际澄碧如玉,日阳终于大方露脸,一视同仁地烘暖花草树木,连隐在池里的乌龟都上了岸,赖在大石上发懒。

  广场上,好些人挥动手脚、扭摆身躯,让血气先行活络,一张嘴也没闲着,你一言、我一句的,全冲着那姑娘--

  「哟,那日见妳在永丰客栈一闹,当街和咱们永澜师傅杠上,咱儿还以为妳心里不痛快,就此不来啦!」

  「现下我心里痛快了,自然非来下可。」姑娘娇容一抬。她今儿个来得好早,神清气爽的,跟着一群叔伯婶婆甩手动腿、扭腰摆臀地暖身。

  「妳姚大小姐不来,大伙儿少个人抬杠,日子还真无趣了点。不是咱们爱说妳,谁人不好爱,偏要同那位失明的凤家姑娘争男人,那年家大爷早就名草有主,妳抢个啥劲儿?难不难看啊?咱儿都替妳爹难过啦,有妳怎么一个闺女儿,也真够呛了。」

  「喂,别扯上我爹,我姚娇娇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想笑,那就笑话我好啦!还有,姑娘家为什么就不能抢男人?若是那男的值得托付,是响当当的汉子,难道就眼睁睁看他娶别家的姑娘吗?哼!哪能怎么没斗志?这事我姚娇娇可不干!」她鼻子翘得好高,颊边浮现两团薄红。

  来此已有几个月时间,她常成为众人「围剿」的对象,久而久之,竟也成了彼此相处的方式,说话若不夹枪带棒,还真有点不习惯。

  众人再次被她的大胆论调给弄怔了,七、八道目光同时稀奇地扫向她。此时,一旁整理着宽衫的孙婆婆却是笑道--

  「即便如此,好汉子可不只年家大爷一个,咱们永澜师傅也是一株好草哩,可惜咱儿没孙女儿,要不,死缠烂打也得争这个孙女婿。」

  姚娇娇嘻嘻笑。「婆婆,这株好草是我的,谁也不能抢。」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怔然,好几个人哇哇大叫--

  「咱儿说姚大姑奶奶,妳行行好成不成?那会子要年家大爷,这会子又看上永澜师傅,不是咱儿要骂妳,妳……妳脸皮也真够扎实了。」

  「咱儿瞧妳这丫头,性情不好,蛮是蛮了些,心肠倒也不坏,咱儿虽然没见得多喜欢妳,也不会讨厌到想把妳赶出开封,可妳再这般胡闹瞎闹,拿自个儿名节开玩笑,迟早要被大伙儿的口水给淹死,届时,瞧妳如何是好。」

  姚娇娇甩手的动作一顿,改扠在腰上,美眸细瞇起来。「你们定要这样臭我才开心快活吗?这回我是真心诚意的,上一次是、是赌气嘛,人家已经跟凤祥兰解释了,也跟年永劲讲明白了,我重新开始,不成吗?」

  「喝,妳那日把永澜师傅骂得忒难听,还打人,妳这性子,人家会喜欢上妳才怪。」

  「我跟他道过歉了嘛!」姚娇娇嘟起唇,越嚷越响,「要不,我让他骂回去、打回去,又有什么干系?!」

  「唔……危险、危险,永澜师傅心肠软,哪可能对妳动口动手?他只会任妳打骂不还手,妳若再死缠烂打下去,说不准见妳可怜,心也给了妳,那真真一株好草插在牛粪上,唔,虽然这坨牛粪生得还算能看,可就是又呛又辣,教那株好草可怎么活呀?喂,您说是不?」这位大叔姿态半蹲,全身颇有韵律地抖动着,忽然抬起手时拐了身旁某人,以为是张家大哥或是周家老伯,眼一抬,表情都僵了--

  「呃、咦、耶……呵、呵……、水澜师傅,您、您您早哇!」

  「您也早。」年永澜沉静回答。他仍是一身浅青素衫,头发完全束起,整个人清雅洁净,可就是神情不对,隐隐的,眉宇间正凝生一团风暴。

  大伙儿似乎也感受到气氛的诡谲,你瞧着我,我瞅着你,眼珠子溜来溜去,没谁敢出声,只除了那个打定主意赖他到底的俏姑娘--

  「年永澜,你今儿个来得好迟,太阳都爬到凉亭顶端啦。」她蹦蹦跳跳来到他面前,尽管教他过于冷肃的表情吓着,可唇一咧,依旧笑得青春可喜。

  她不怕。不管他再如何装酷、摆冷淡、对她不假辞色,她都要撑到底。

  这回是真的,她心知肚明。

  年永澜神俊的眼瞳微微侧开,偏不去瞧她,抿着薄唇,径自走到最前头。

  守福跟在他身后,越过姚娇娇时,还回头对她扮鬼脸。姚娇娇当然不会示弱,立时扮个更丑的回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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