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风景绿意盎然,朝春初到,街道两旁的绿树绽放出全新的气息;芬芳的娇花恣意卖弄着各式风情,大地布上一层不同于冬天萧瑟的生机。车内的大人们也因孩子铃铛般清亮的笑声,而转换了不同的心情。
黎朔夜把玩着从一旁老人家手中接过的项链,才五岁大的年纪早已懂得分辨物品的贵重。为了刚得到的宝贝,她笑得眼儿弯弯,唇边皆是心满意足的喜悦。
“尉伯伯,你没有必要将那么珍贵的项链给朔夜,她还不懂事,不知该如何去收藏珍品。”黎朔夜的父亲透过后照镜看着好动的心肝宝贝,对女儿的鬼脸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没关系,没关系,那本来就是和你爸爸说好要给我心爱的小朔夜的。”尉老对忧心的年轻人挥挥手,要他别担心。
再没有人比眼前这一举一动都惹人怜爱的女孩更适合这串项链了!这是他家里那管他管得紧的老婆大人,专程为小朔夜设计的款式,美则美矣,又隐含着另一个含意。小朔夜虽才刚满五岁不久,却已能见到她的聪明才智,想必她长大后一定能看透他和老婆大人的用心良苦。
“喜不喜欢尉爷爷给你的项链啊?”他装着可爱的声音哄着娇滴滴的娃儿。没有孙女的尉老,对于结拜兄弟的孙女总是有分特别的亲切感,疼她比疼自个儿孙子更甚。像小朔夜这样的天之骄女,不论是谁见着都会多爱她几分的。
“喜欢!这真的是我的了吗?”睁着一双水灵的眼睛,黎朔夜对于手中会发光的项链爱不释手。明知尉爷爷的心意,却还是伯他会出尔反尔,伸手要回去。
“当然是你的了,尉爷爷是不开玩笑的唷!”尉老感染了小朔夜的欢欣,跟着眉开眼笑。“这是我家那个很坏心眼、喜欢在商场上杀得别人片甲不留的老婆特别帮你设计的喔!”口中恶意丑化家中总爱争第一的老婆大人,他老有一股做贼心虚的感觉。
“呵呵呵,尉爷爷说奶奶的坏话!”虽然不太懂“杀得别人片甲不留”是什么意思,不过看尉爷爷一脸怕被找碴的模样,聪慧的黎朔夜多少猜得出他在讲哪方面的事情。
“哎呀,被你发现了……”被年纪小小的黎朔夜逮个正着,尉老不好意思地笑开了,整个车上立即洋溢着一阵笑声。
小朔夜看似无忧无虑的天真脸庞,其实有着天使般温柔脆弱的心灵,遇到伤心事就哭,遇到快乐的事就笑。五岁的年纪已经到了懂得控制感情的时候,当最爱的人离开自己时,应该是因为悲痛而落泪、不假思索地嚎啕大哭,但是在她亲生爷爷的葬礼上,她一滴泪也不流,强咬着下唇,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所有人都怪这个小孩子没有感情、没有血泪,但其实他们都不明白,当一个自己最珍惜、最舍不得的人永远离去时,那种心痛应是锥心泣血的痛,痛到绷住了神经、痛到麻痹了全身,忘了该流泪送走逝世者的灵魂,也忘了交代一声珍重。
她并不如他人所言那样的冷血无情,她也不是故意耍赖不肯合作,她是整个葬礼中最哀恸的人,但在那群只知向钱看的亲友们眼中,却把她形容成空有脑袋、却没血泪的怪物。她不过是不愿表现出她的不舍,如此而已。
无怪乎离去的黎兄生前会如此疼爱她。
她其实是最有感情、最脆弱的人,习惯性的冷然,是因为她看透了那些光会在表面称兄道弟,私底下却勾心斗角的大人。
黎兄没有疼够的,由他来补。虽然他没有经过他的允许,把这项链给了小朔夜,是私心将她订为自己孙子未来的妻子。这样的决定很冒险又自私,但他是衷心期盼小朔夜将有个幸福的未来。
突然,车子剧烈的摇晃,将尉老拉回了现实世界中。他皱了皱眉,将过分镇定的小朔夜抱进怀里。“怎么了?”他沉着声音,观察着晃得太过离奇的车子。
“煞车不灵!”黎父拭去额头上冒出的豆大冷汗,努力想要放慢速度,但车子却反而又加速。“出门前才检查过的,怎么会这样?”一时间他也慌了手脚。
“老公,你没事吧?”黎母急得红了眼眶,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被动了手脚吗?”尉老抱着小朔夜靠近车窗,做好随时跳车的准备。
黎兄生前常常向他提到几个儿子之间,为了遗产的事在私下争执,一点也不顾念他老人家还活着,让他感到无比痛心。只有小朔夜的父亲是儿子之中最为孝顺的。他不汲汲营营于权力与利益,只求一家三口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虽说胸无大志,但那看淡人生世事无常的心态,却是他年轻时怎么也学不会的。
他在病榻上将最后的遗愿交代得一清二楚,决定把毕生挣得的财富全部交由小儿子继承。那是一笔为数可观、有人一辈子做梦也梦想不到的天文数字,交给了过着恬淡生活的小儿子,不论他要如何使用那笔财产,都不给予限制。
只是这样出乎人们意料之外的决定,怎能让那些争了多年的兄长们服气?他们苦苦等了多年,不就是等着老迈的老人早日登天,好将名下财产给他们开创事业吗?但如今人也死了,钱却滚不入他们口袋,那笔惊人的财产就莫名其妙地落入了最小的弟弟手中,谁人能胸怀千里、丝毫不眼红?
于是他们各自等着机会,盼的就是那笔钱财再度回到他们手中,无所不用其极、狐狸般奸诈狡猾的招数和见不得人的方法纷纷出笼。小儿子不想涉足兄长们心狠手辣的世界,只想利用这笔钱财多多救济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但是消息一传出就引得兄长们严厉的斥责,夺回遗产的声浪愈来愈大,逼得小儿子有钱也花不得,卡在中间进退两难!
若说今日的煞车失灵是个意外也罢,但好端端地,怎会在此时正巧失灵呢?怎么想也是他那几个兄长设计的恶劣手段。他们想钱想疯了,赔了亲兄弟的性命,对他们来说都是无大碍的!
“不……应该是不会的……”黎父还想说服自己,但心中的恐惧却是愈扩愈大。
“老公!”黎母的尖叫声突然扬起,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时,车子便撞上了对面快速而来的客车。爆裂声起,车内的人都因为太过剧烈的震荡而受了伤,前座的两夫妻被夹在铁片和座椅之间动弹不得,四溅的汽油流了满地,铁片摩擦出的星火一碰,火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蔓延开来,随时有爆炸的危险!
“爸爸……妈妈……”再也装不出平静无波的样子,黎朔夜用力想要挣出尉爷爷的怀抱,察看父母的伤势。“尉爷爷……爸爸和妈妈他们伤得好重!”她哭喊着,却发现没有人理会她。爸爸妈妈的头上流出大量鲜血,外头又是一片火海,车内的高温让她十分难受,却比不上无人看着她、对着她笑来的难过!“你们说话啊!爸爸……妈妈……尉爷爷……!”她大喊大叫着,想要引起一点点注意。不行!没有人理睬她!黎朔夜颓丧地滑坐在椅子上,无声地啜泣。
“朔夜……”颤抖的声音缓慢地传来,找回一线生机的黎朔夜高兴得暂时忘了悲伤。“你没事吗?”尉老因痛楚而颤抖着双唇。
“我没事、我没事……你还好吧?你没事对不对?”黎朔夜拼命的点头,就怕半昏半醒的尉爷爷没瞧清楚她的确定。他的表情好像很痛苦……“你很痛吗?我马上救你出去好不好?!你等我,你等我!”她忍住泪水,转过头查看着被挤压变形的车门,企图寻找那渺茫的生路。
“我来……我来就好……”尉老见着她的勇敢,感动得全然不顾全身难受的痛楚,挣扎着来到了车门边。“朔夜,你抱着尉爷爷,闭上眼睛,我没说好就不能张开。”他苦涩地笑着。望了望前座血流不止的夫妻,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救护车来了也救不了谁了……现在能救一个就是一个!
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车门扳开,他搂着身躯小小的黎朔夜,不顾一切向火海冲去——
等到火势被扑灭,救护车抬回了几具被火烧烤得干焦的尸体后,才有人注意到坐在一旁、双眼空洞的黎朔夜。
她手中紧紧、牢牢地握着尉爷爷临死前要她好好保护的项链,没有哭泣,也没有难过。
但,却忘了该如何接受别人的付出,忘了该如何接应对别人的爱……
第一章
黎朔夜和三五好友翘了课,一堆人就悠悠荡荡地溜到了离学校有点距离的一家茶馆里头。国三的生活似乎不怎么好过,每天过着填鸭式的日子,久了也真够倦了。还是今天这样比较好,找个好天气、好时间,配合天时、地利再加人和——最重要的人和,他们一群人就这样轻轻松松躲开了训导处各个组长的眼线,不费吹灰之力就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她将落下的发丝捞到耳后,清新脱俗的绝色面容,怎么也想不到她就是这群不良少年中带头翘课的头头。她低头不语的表情像是在沉思,优雅的气质在外人看来,就是和这群少年们格格不入。但是,比起坐在教室椅子上一整天当个乖巧的资优生,她还宁可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人相处在一起。再说,当初进那所谓的升学班,本来就只是意外,无心插柳柳成荫,早知道会被分到升学班去过那种难民式的生活,她还不如在一二年级时放牛吃草还比较轻松,结果被师长们认定为升上第一志愿的超级资优生。总而言之,只能说她是自讨苦吃,没得抱怨。
不过,她却在那重要的考试前彻底松懈了。
她不再因为功课,镇日窝在书桌前埋首苦读。不用再因为功课,连自己最爱的休闲活动都得停止。更不再因为功课,而和这群好友疏于联络。原因无它,她只是发现了她的人生不单是为了读书而已。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好学生对她来说是轻而易举,但她却不向往那样的生活。
所以她宁可选择逃避。逃开从未间断的考试,逃开从未中止过的问题,顺便逃开那些个她已经看腻了、也不想再理会的老师。
如果她只是一个平凡无奇、而不是被誉为天才儿童的女生,她真的难以想象,他们会拿什么样的眼光来衡量她这个人存在的价值?
但现在她也堕落了一个月了,在被认定是最重要、最需要冲刺的最后一个月里,她虚度了。
她翘了很多课去和以前的好友打屁、哈啦、压马路,她不参加晚自习而独自一人泡在麦当劳里随兴看书,段考因迫不得已被好友威胁考烂要请客,所以才考满分外,其余考试她一律交白卷。零分就零分了,反正对她来说,有没有及格都跟零分是一样的道理,又何必浪费力气动笔写卷子呢?
虽然她不只被班导师抓去心理辅导过一两次了,但她仍是我行我素,最后惹毛了那个总是自以为对她深具影响力的班导师后,她老有办法处处找她的碴,一逮到机会就拼了命地羞辱她,或直接、或间接,话题就是有办法从别的地方绕转到她身上。除了失望之余,她觉得班导师对她的攻击有越趋严重之势。
反正对别人眼中定生死的大考她都盲日以对了,也不差再多加班导师这样一个敌人,未来再熬不过两三个月,她就见不着她了,现在固然是碍她的眼、也不顺她的心意,但是来日方长,她会告诉班导师恼羞成怒是不必要的行为。
她比一个月前的她更能悠闲自在地过生活。
凭她与生俱来的天资,和她曾经付出的心血,考试时她不拿满分都觉得对不起那些编辑委员。那考试她是胜券在握了。但是很显然的,她目前遇上的状况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她半丁点慌张失措的感觉也没有,却有一堆人对她露出了冀望的目光,好像她有多么伟大似的。
伟大?
说实在话,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多了不起,也从来不以为自己有多聪明。她的天资是一回事,但是她的生活方式却又是另一回事。她的功课和她对生命的消极是成正比的,当她哪一天真正达到了颠峰,或许正是她对生命最绝望的那一刻吧?
她就是无法学习去满意她所拥有的才华与能力。
她再清楚不过外人是如何羡慕又崇拜她过目不忘的本领;是如何佩服又憧憬她敏锐而精准的观察力。她都知道,她也比谁都明白,但她不懂的是,难道一个每天被寄予厚望的人,就不该有属于个人的生活态度与方式吗?
她自认为很认真、也很执着去坚持她选择要过的日子,可是在她朝夕相处的环境中,总有人不断地否定她待人接物的看法,不断地想要将她教化成一个名副其实的读书机器,不停地、不停地灌输她——书本,就是生命!而一张张光鲜亮丽的奖状,就是她登上光荣的证明。
他们都是这样想的,却从来没有人想过,她早早就厌倦了这种反复无常的日子。
她早就想要逃脱。只是父母去世前那充满绮丽幻想的脸庞还是牵绊住她。她想要松手,却僵持在自我困境中游移不定,她依然无法将十一年前那车祸中的一景一物忘得彻底,所以她才会不能从当乖学生的压力完全抽离。
她明知是将自己推入渊薮却无能为力。
她能如何呢?又能为自己做些什么呢?她也不了解。看透了别人后,她却反而看不清她原来的内心了。或许,走一步是一步吧!
“朔夜,你看。”坐在黎朔夜旁边的女孩推推陷入迷思中的她,牵起一抹轻柔的笑容,楚楚动人的鹿眼勾向门口刚走进来的一群人。
“你找到猎物了吗?”黎朔夜拉回已经散失的神志,微微抬起头,调侃一向安分守己、不喜欢和男生有进一步关系的好友。
“拜托!我才不做那种事情呢!”叶心齐翻着白眼,有气无力地反驳。
“不然呢?”叶心齐和她算是这群不良少年、少女当中的异类。她们都是平常人所说的好学生,但是她们却同样在拼命躲避那样的生活,同样在找寻最适合自己的步调。在一次偶然中,她们找到了绝佳的默契及感觉,于是成了莫逆之交,是那种不用说话也能懂得对方的朋友。
“那是南王的学生,那所远近驰名的贵族学校。”叶心齐嘴角的笑意不曾退去,甜甜的像水那样,不疾不徐而又沁凉的。
“那又怎么样?”那所学校高尚的风评和数不清的优质学生无远弗届,好比瘟疫一般传播速率快得令人措手不及。本来哪所学校好、哪所学校差是与她无关的,但是像这种好评如同流行性感冒似的学校,她想不记得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