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才察觉到医生的工作好辛苦!”楚楚在收工时对龙绍麒说。
“哦?不然你以为呢?”龙绍麒扬眉。
“我以为满轻松的,因为每次去医院,光是挂号排队就要半小时,等医生门诊时得花一小时,领药时又要再费半小时,但医生看你的时间却不到五分钟!”楚楚满腹牢骚。
“这么严重,看来回国以后我要向医师公会建议改革一下。”龙绍麒笑答,继而掉头对德拉米说:“我想明天该去下一站了。”
“嗯!我想也差不多了,等一切结束回奈洛比后,我会安排他们的人去我那儿求学受训,这才是治本的方法。”德拉米伸展懒腰。
“细节就照我俩讨论的方案去进行。”龙绍麒忽地凝视默不作声的楚楚。“累了吗?”
“还好已经习惯!”楚楚回笑,那么正经的一张脸,实在很难想像他竟会扮鬼脸来逗怕打针的小孩子,经过这些天的观察,更见他对病患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民胞物与的胸襟,她明白他是个外冷心热的大好人,她也明白自己对他不再只是仰慕,一直被她锁住的爱早已倾巢而出,只是先前的她并不知那就叫“爱”!
“习惯就好,我可不希望得分神照顾你喔!”龙绍麒拨拨她比他还短的头发,“把它留长一点嘛!”
恋爱中的女人是非常神经质的!楚楚误会龙绍麒的玩笑话是嫌她麻烦和讨厌,脸色刷然黯沉。“再说吧!”为保留一些自尊,她快步超过他们。
“她怎么啦?”龙绍麒暗问侧旁的德拉米。
“我哪会晓得?大概每月的‘好朋友’来了吧!”德拉米自作聪明地判定。
“唔!”龙绍麒理解地沉吟。
他们的声音虽然很轻,但仍传到离有几步之隔的楚楚耳里,她气得想吐血,猛然旋转脚跟与他俩相对,而那个白痴也愣地停蹄,四只眼睛透着“阿这是啥米代志要花生”的讯息。
楚楚不看已经很气,再看肚内就更乌烟瘴气。“你们‘好朋友’才来了呢!”脚跟转回,她握拳迈步离去,留下两个面面相觑、被骂得不明不白的鲁男子。
两人张口结舌做出的总结是:“真的是‘好朋友’来了!”
***
曾有笔者书及,在非洲雇车的车资是用路面的坑洞数来计算,此个中滋味须待亲身经历才能体会。
挥别了那哈本和其族人,楚楚与两张仍不懂她昨天为何“瞬然”生气的无辜脸前往下一站,车身的摇晃加上她昨晚的失眠,上车没多久,楚楚即觉有台老旧的果汁机在胃底翻搅。
“停车!”龙绍麒从后视镜中看到她惨白的脸,他拍着德拉米的臂。
“怎么?”德拉米来不及反应,一个不留神,接着“砰”一声,车子颠覆加剧,他猛踩煞车,才稳住打滑的吉普车。
楚楚在车停止的一刹间便打开车门,冲出去直吐。
“你还好吗?”龙绍麒蹙着眉心,轻拍她的后背。
“我想我晕……”连着“车”字一起出来的是股酸水,楚楚虚脱地垂坐在地。
“天气太热,你可能也有点中暑。”他扶住她,回头对德拉米说:“休息一下!车怎么了?”
“爆胎。”德拉米踢踢已泄尽气的轮胎,一块利石嵌在里头。
“你等我一会儿。”龙绍麒抱她走到最近的树荫下,让她倚着枝干坐好,帮她拭去汗水。“我换完车胎就来。”
“好。”楚楚眨眨眼,看他走回车边,然后和德拉米搬出车后的千斤顶及备胎,两三下就换好新胎,俐落熟练的手脚,不由得让人佩服他的多才多能。
他再走来时,手中多了一个小盒。“好点了吗?”
“好一点了。”楚楚懒洋洋地纳着含热气的风。“你拿的是什么?上回给我吃的晕车药草?”
“好奇心不减,表示你确实是好多了。”他摘下树上的种子,用打火机将它稍烤。“这棵是‘葫芦肉豆’,你将种子咀嚼并擦在额头上可减轻头痛。”
打开盒子,里面是许多的瓶瓶罐罐,他边说边取出来。“这瓶是‘小地榆’叶的淬取液,你皮肤有些晒伤,直接擦上即可,这杯是我预泡的‘野薄荷’茶,喝了可止恶心感。”
拿起另一罐,他有点迟疑。“这是‘香附子’、‘艾草’和‘鼠尾草’混制成的药丸,可减缓你的‘腹痛’。”
他溘然腼腆状令她失笑,说实话,她亦不懂自己干么要生气,只因他对她表示嫌恶?
“好,谢谢!”闹了半晌,他依然当她是经期不适……但他的体贴让她窝心。
“这‘孜然芹’制的精油是极棒的按摩油,你转过身。”他不等她移位已迳行扳过她的身,然后不管她的抗议自顾自地把油抹在她漂亮的颈子,帮她按摩起来。
“你……”
“嘘!闭上眼睛不要说话,肌肉放轻松!”龙绍麒附耳哨嗫命她噤声。“听到了吗?那是风的声音,那是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
“嗯……”楚楚在他有磁性的嗓音和轻重适中的力道按摩下,舒缓放松自己享受这极乐世界。
龙绍麒的手滑到她的香肩,他湿润的唇贴近她的耳边喘息。“那是云飘过去的声音,那是……”
因受他吹在耳后敏感地带的热气影响所致,他后来说些什么,楚楚全没听进去,体内肆虐乱窜的狂风暴雨正狂袭她一池春水!
“那是……那是……”龙绍麒轻含她的耳垂低喃,高涨的情欲就如高挂的骄阳般炽炙。
“你们好了吗?”杀风景的德拉米依惯例在最、最紧要的关头出场。
龙绍麒的脑袋铿地垂掉在楚楚的肩头上,莫奈何地哀吟。“那是破坏者的声音!”
楚楚哑然失笑,龙绍麒跟着也笑,他拉起她。“走吧!天黑以前我们必须赶到预定的地点。”
“好。”他知道他牵着她的手吗?楚楚觑探龙绍麒,他笑盈盈地接住她的窥视,大方地执起她的手放至唇边轻吻,含笑的双眼望得她面红耳赤……呵!他是知道的。
楚楚羞怯地喜眉笑眼,幸福瞬间拢塞满怀,殊不知危险就在前面等着他们呢!
***
才上车,德拉米迫不及待地向龙绍麒报告。“你托人调查有回覆了,我刚收到无线电的通报,他们确定楚楚的父亲楚国城就在夏依塔尼那团考古队的名单中,但前几个星期他就平空消失,无人知道他的下落。”不想让楚楚忧惧,他说的是马赛语。
“咦?”龙绍麒支颐琢磨,他晓得楚楚在观察他们。
“你们在说什么不愿让我听的吗?不然为何不说国语?”楚楚狐疑地问。
在商场上的历练使龙绍麒迅即应变。“没事,我们讨论的是医学上的东西,德拉米的国语没有好到能讲专有名词。”
“对,对!”德拉米陪着笑脸。
“这样啊!”楚楚于是无聊地欣赏窗外的景致。
德拉米用眼尾瞥龙绍麒,在获得后者的示意,他继续说:“可疑的是,该团没有人报警或寻找。不过听说楚国城常会脱队寻求他自认有价值的古迹……”
“现在的负责人是谁?”龙绍麒直入核心。
“施文青教授,他和楚国城是二十多年的好友。”德拉米依资料上的内容说。
“他对楚国城的失踪怎么说?”
“他说楚国城常会忽然消失一、两个月,故不觉有异,团员们都习以为常。”德拉米耸耸肩膀。
“其他助手呢?”龙绍麒又问。
“说辞相同。”德拉米小心地避开路上的石头。
龙绍麒凝思,扭头问楚楚:“你父亲曾写过那样的信给你吗?”
“啊?”楚楚的注意力正被窗外狂奔的狮子所吸引,给他这么没头没脑地问一句,还傻愣愣地得想一下才能回答。“没有,事实上他从没写过信给我,所以我才会贸然跑来。”他不提,每天充实的生活还真的让她忘了来此的目的哩!
“那么你也不清楚你父亲在考古队里的情形喽?”龙绍麒问号中带肯定。
“不知道。”楚楚一脸阴霾地摇头,不知该怨父亲不理她,或该怪自己不够关心她的父亲?“怎么,为何突然问这个?”
想想,她惊喜地叫道:“你们有我爸爸的消息是不是?”
“我们查出你爸爸在夏依塔尼山附近挖掘古物……”
不待龙绍麒说完,楚楚已急急插入。“太好了,我们是不是要去找他?现在吗?可以吗?”
综合楚楚所言,龙绍麒心里有了合计,他截入她的语无伦次。“我们现在就去找你爸爸。”改用马赛语,他对德拉米说:“我猜楚国城真的遇到麻烦了,你介意我们先去看看吗?”
“当然不,人命关天的事永远排第一,何况对象是你未来的丈人!”德拉米不忘开他玩笑。
“谢谢你!”龙绍麒铭记在心。
“自己兄弟谢什么?到时记得让我喝你们的喜酒就行啦!”德拉米将车行的方向略作修正,换朝“夏依塔尼山”前进。
而楚楚快乐的笑脸令龙绍麒不忍破坏她的兴奋,只好藏住他不乐观的想法,也许事情会有转机吧!
***
路上的簸荡持续着,楚楚为让自己分心,不停地找龙绍麒聊着天南地北,不经意,她说出心中的疑窦——“我觉得你不像是个医生。”
“哦?不然你觉得我像什么?”这倒鲜,龙绍麒想。
“我觉得你比较像是个万人之上的企业大老板。”楚楚误打误撞。
“是吗?”龙绍麒净笑不议,楚楚的猜测确与实情相差无几,这令他想到行前将公司的指挥权交给老二龙绍麟,麟那张与他接棒之初相仿的苦瓜脸便不觉笑意加深……
“绍麒,你再多管一些时候嘛!”龙绍麟软言软面地瘫坐椅上。
“少来!”龙绍麒拍掉龙绍麟跨在他的行李箱上的长脚,继续收拾着简单的行囊。“我们早就说好的,每个人轮流管理公司半年,在轮到你和绍祥接任的这一年,我该去我的医院和学校露一下脸。”
“可是你现在是要去非洲耶,这一去肯定同往常一样,没有半年,少说也要三、四个月,那还不是无法去医院和学校。”绍麟抱怨。
“我高兴等下半年再去‘我的’医院和学校,你管我?”他看也不看绍麟一眼,将上回未完成的一些植物资料放进行李中。
“我哪敢,只是身为兄长的你,忍心为了非洲的怪花野草和那票饥民而见到你可爱的弟弟受难吗?”龙绍麟摆出可怜相,盼能唤起他一丁点的良知。
“怕什么?反正除了你,我尚有位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叫龙绍祥的小弟,因此不会有任何损失,再且以你办案时不怕死的态度来看,失去你只是早晚的事,所谓‘短痛不如不痛’,我这是助人行善。”他不为所动地答道。“何况,你把管理公司这件大事称为‘受难’,爸听了会笑不出来喔!”
不过龙爸笑不出来也非一天两天的事,他独创的“中龙”在台湾和国际间的商界皆算举足轻重、赫赫有名的大企业,好不容易生了三个号称“龙中龙”的儿子,原欣慰日后有了接班人,孰知人算不如天算,外貌出色的儿子们各有各的志向。
在脱去中龙企业董事长的头衔时,龙绍麒是中龙医学院和附属医院的院长,老三龙绍祥是新一派的电影导演兼制片,最被外界讥为不正常的是龙绍麟,家财万贯偏爱当个苦兮兮的警察,成天在枪林弹雨中游荡。
再怎么开明的老爸,在三个能干的儿子都不愿承继家业的不肖情况下,这会儿不“ㄌㄚㄍㄨㄙ”也难,“轮职条约”于焉产生——每人掌理公司半年,在另二位“轮班”的同时,则可获准一年的“自由”做自己想做的事,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三龙少谁敢不从?
“这话不能这么说呀,绍祥哪能跟我比?”龙绍麟此时为达目的,不惜牺牲只比他晚一分钟向世界报到的同卵双胞胎。
“你俩的确是不能相比,因为他比你好太多了。起码他知道求人‘替职’是‘违宪’。”他笑着将行李箱关上。
“我要请老爸‘修宪’。”龙绍麟绷紧俊脸,按着指节发出僻哩啪啦的声音。
“你真不够意思。”
“不是我不够意思,有本事待你请爸修完宪再谈。”他笑言相讥,只有在家人面前他才会收拾起平日对待外人的冷酷面具。
“要不是我手中有个杀人抢劫案还没破,我怎敢拖延你每隔一段时间就学神农氏上山采药的精神呢?”龙绍麟秀朗的面孔布满哀戚,用小指头想也晓得,要改变老爸已订定的“游戏规则”恰如妄想改变大哥龙绍麒已作好的决定般难——登天都比此两事要简单!
“做人要甘愿,台湾的治安不会因为你不在警界的半年内,就变得不可救药,至于你手中的案子,我相信你那位国际特勤小组的上司,已经很习惯在这期间找别的警官来接手。”从小看着龙绍麟长大的他,会不清楚这小子漂亮的眼睛内暗蕴的诡诈?
“这……”龙绍麟皱着浓眉,绞尽脑汁翻着说服的理由。
“不用再动脑啦,你知道我不会答应的,我的班机时间到了,你何不试试找绍祥?搞不好天下红雨,他一时神经错乱会帮你。”他好心建议。
“嘿嘿!”龙绍麟傻笑,谁说他没试?
“哈!连你的‘另一半’都不愿意,就更别怪我不顾兄弟之情喽!”龙绍麟马上就晓得答案。
“他现在的片子刚拍到一半,当然没法子帮我啊!”龙绍麟犹作垂死的挣扎。
“再说吧!看看我在台湾剩下来的这几分钟,你有没有办法让我放弃到非洲的念头。”
龙绍麟当然没有办法让龙绍麒放弃念头,要不然他现在也不会在东非——肯亚,一个让你放纵自我,徜徉在充满热情奔放的原始自然中,并找到他寻寻觅觅已久的终生伴侣!
他豁达地向楚楚献上温馨的微笑。
***
当楚楚看到考古队驻扎的帐棚时,她感觉这一天一夜的山路折磨都是值得的,龙绍麒在抵达的前十分钟已用车上的无线电与考古队联络上,因此他们的车子才停,就有人出来迎接他们,害得龙绍麒的话没来得及讲完——“楚楚,你爸爸他可能……”
“呀!是施叔和方叔!”楚楚指着其中一瘦高、一矮胖的长者,然后欢欣地打开车门,叫着冲入较矮的那人怀中。“施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