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整个山谷回响着风舞阳细数照顾水芸嫣之「丰功伟业」的声音,而水芸嫣嫣虽然被骂得满头包,耳朵有些发疼,心里却泛着甜意。
她静静地坐着,微笑地看着风舞阳唱作俱佳的生动表情时,心中不免暗自诧异:为何这次听大师兄叨念陈年旧事,却不像以往那样感到心烦厌恶呢?
* * *
等风舞阳永芸嫣再回到悬崖顶上,已是三天后的事了。
这真的不是风舞阳故意推托不理,而是内力不怎么好的水芸嫣,就算没受伤,也无法独力上这千仞高的峭壁,必须靠风舞阳助她一臂之力才能办到。如今,她不但内力没增加,反而又受了重伤,就算有了续命丹及风舞阳运气帮忙疗伤,她的伤势还是无法在一昼夜间就告痊愈,因此,就算风舞阳慷慨地助她「双臂」之力,还是无法让她上得了千仞高的峭壁。而要风舞阳丢着她不管,一人先上勒马崖找冷剑影,那更是绝不可能的事,因为他一向把水芸嫣的安危摆在第一位,至于冷剑影根本就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攀爬上来,却看到勒马崖上空无一人,水芸嫣顿时六神无主地抓着风舞阳的手臂,心急地问:「丑蛋人呢?他怎么不见了?」
看到水芸嫣焦虑万分的神情,风舞阳立刻伸手揽上水芸嫣的肩,将她往他怀里带,给她沉稳的力量,安抚她焦急的心。
「别急,我四处找找看,看看有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以找到他。」
确定水芸嫣情绪安稳多了,风舞阳才放开她,让她坐在大树下歇息,飞身到悬崖上四处侦查。不一会儿,他便回来了。
「找到丑蛋的踪影了吗?」水芸嫣立刻起身,抓着他的手臂满怀希望地问。
见到风舞阳摇头,水芸嫣亮丽的神情顿时委靡了下来。
「丑蛋……会不会已经遇害了?」
风舞阳略一思索,说:「应该没有,极有可能是被蒙面人带走了。」
「喔?为什么?」
「这里遗留下来的血迹不多,更无任何被飞禽猛兽啃食过的尸体残躯,可见丑蛋并没在此被杀。他又受了重伤,不可能独自离开,一定是有人将他带走,所以极有可能是那两个蒙面人。」
「那他不是凶多吉少了吗?」
「放心好了,他会没事的。连蚀魂香都要不了他的命,蒙面人又算得了什么。」风舞阳一副没啥事的样子。其实就算丑蛋真的死了,他也不会在乎的。
「才怪,那蒙面人的心可比蚀魂香还毒。」
「哇哇哇,小师妹,你哪时候学会讲这些这么富哲理的话?」
风舞阳怪叫着,让水芸嫣有些不好意思,却不忘辩解。
「哪有,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哎呀,你别岔开话题啦,你先告诉我,我们现在要怎么去找蒙面人要回丑蛋啦?」
「干嘛非要找回丑蛋不可呢?你又还没嫁他,蒙面人要就给他们嘛,你要找夫婿,我以后一定帮你找个更好的,现在我们还是先回诀尘崖吧。」
「要回去你自己先回去,没找到丑蛋前,我是绝不回去。」
「你干嘛这么死脑筋,非要那个死丑蛋不可?还有,别忘了那些蒙面人追杀的目标是你,如果你现在去找丑蛋,简直是自投罗网、自找死路。」一向嘻皮笑脸的风舞阳,这时不得不板起脸孔训人。「我不管,我就是非找回丑蛋不可。你帮不帮我?」
风舞阳冷着脸不作声。
「你不帮我,我自己找。」话声一落,水芸嫣转身就走。
「你知道蒙面人是谁吗?」
风舞阳随意丢出一句话,便牵制住水芸嫣欲离去的脚步。
「你知道?」水芸嫣焦急地转身问。
风舞阳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你也不知道?」水芸嫣确定风舞阳没有说谎。「没关系,虽然我现在不知道蒙面人是谁,但我一定会查出来。」
「怎么查?」
「该怎么查,就怎么查。」水芸嫣逞强地说。
其实水芸嫣心里根本一点谱也没有,这点风舞阳当然心知肚明。
「我倒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风舞阳慢慢地走近水芸嫣,在她耳畔轻声地说:「先睡饱了再说。」
「什么?!……」
水芸嫣话未说完,立刻就跌入梦乡,而这当然是风舞阳的杰作。
* * *
向来人烟稀少的勒马崖,往年的游客数加起来,也没近日的多。
水芸嫣和风舞阳离开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两个身影骑着快马来到勒马崖上。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傲花山庄庄主花无尘和长子花杰雨。
对于近日江湖上有关他爱女已死的传闻,不论真假,都令花无尘心焦,因此无法再静坐在家里等候各堂口探子将确切的消息传回,便直接往川滇方向找来,而花杰雨当然是伴随父亲前来。
花无尘临崖勒马,扫视了无人的一方天地后,问:「你确定是这里吗?」
「依据探子回报的消息来看,应该是这儿没错。」
「冷剑影武功已失之事,已得到证实了吗?」花无尘边下马边问。
「听说冷剑影是中了蚀魂香,才使得功力涣散。」
「他中了蚀魂香?怎么可能?消息正确吗?」花无尘诧异地问。
「由叶不归那儿得来的消息,应该没错。」
「谁下的毒?你小妹吗?可是……」
「不是小妹下的毒,而且还是小妹救了他。」
「那他是怎么中此毒的呢?……」
忽然,数丈远的泥地上,有数根闪着亮光的细小金属物抓住了花无尘的眼尾余光,他立刻飞身上前看个分明。见刺入泥地的细小金属物是一根根银针,他立刻伸手到怀里拿出一条手绢包裹住银针末端,才将它拔起,仔细端详。
见父亲望着银针发愣,花杰雨问:「是小妹的东西吗?」
花无尘点了点头。这种银针多年前他曾见水晶兰用过。他赶紧将银针收纳入怀里,急奔至悬崖边,往谷底探望。见那悬崖下深不见底,掉下去真的难以生还,花无尘整颗心就像被人紧紧揪住一样,难以喘息。
难道,他此生真的无缘见他与兰儿的骨肉一面吗?不!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花无尘要纵身往下跳时,被花杰雨拉住。
「爹?!……」
「我下去找你小妹,以确定她是生是死。」
「爹,万万不可。此谷深不见底,危险万分,切不可莽然行事呀!爹!」
「你放心,以爹的内力修为,这样的深崖还难不了我的。何况,若没下去探个分明,我悬着的一颗心永远无法放下。」
与爹爹的眼神相交会,花杰雨知道爹亲的心意已定,他是拦不住的,只好万不得已地松手。
「你在崖上等我,我会尽快上来。」
花杰雨嘱咐小心的话尚未说出口,花无尘已纵身跃下了。
当来回踱步的花杰雨快把崖顶的草地给磨秃时,终于见到一个小黑点从崖底慢慢往上窜升。那黑点渐大,跃上崖来,花杰雨立刻上前关心地问:
「爹,您还好吧?您……」
「没事,你不用担心。」花无尘边随意拍拂沾染在衣衫上的灰尘边回答。
「那您到崖下,有找到任何有关小妹的线索吗?」
花无尘转身激动地抓住花杰雨的双臂,绽开明亮的笑容,开心地说:「你小妹应该还安然无事,未遭遇不测,江湖上的传言并非全真。」
「喔?不知爹在崖底找到什么线索,才做此推测。」
「我在谷底找到一堆燃烧过的灰烬,在附近看到一些啃食过的小动物骨骸和野果残核,应是最近有人在那儿烤食过夜。」花无尘急奔上马,说:「通知各路探子,继续找寻你小妹的踪影,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是,但是--在经历这么多的风波后,小妹会不会不想再涉足江湖,直接回到二娘那儿去了?」花杰雨当然希望事情能这样最好,毕竟一切的风波因她的出现而起,若她能赶紧消失,让一切归于平静,这样他对娘亲也比较好交代。
花无尘细思一番,觉得的确有此可能。「不管如何,还是要各路探子尽全力找寻你小妹的踪影,若是能因此找到你二娘,那就更好了。」
「是。」花杰雨嘴上虽然这么回答,心里可不这么认为,若当真找到了二娘,恐怕上演的不是合家团聚的欢乐戏码,而是一场女人与女人的战争的开始。「近来我们比较少遇到冷家堡的探子,他们的活动似乎不再像以往那么热络了。」
「喔?难道--他们已经找到冷剑影了?」花无尘继而想到,他那未曾谋面的女儿正是与冷剑影在一起的。「叫探子们密切注意冷家堡的动静,说不定你小妹也在冷家堡。」
「是。」花杰雨虽然答得中气十足,但心里那声「糟」却答得更加响亮。
* * *
「你爹还没回来?」柳诗庭望着窗外摇曳的竹林,似无意却有心地问。
「还没。」花蝶衣轻声回答。
「为了他和她的女儿,他竟不辞奔波之苦,千里迢迢跋山涉水直奔川滇。」柳诗庭苦涩地说。
「娘……」
「没事,只是一时气难平罢了,别担心我。」柳诗庭舒口气,转过身来看着这个长得如花似玉的女儿,不意眼尾余光却瞥见茶几上放着一盆盛开的兰花,令她舒缓的神色为之一变。「谁把它搬进来的?」
众佣仆吓得噤声不语,一年轻丫环颤巍巍地跪下说:「……是我。」
「我说过我房里不许有这种花,你为何明知故犯?」
「我不知道……我是新来的……没人告诉我……我只是……看逸兰轩里的兰花开得漂亮……所以……」
「她漂亮?!」柳诗庭气得将花盆扫落在地,锵一声,花盆应声而破,再用脚使劲地将盛开的兰花踩个稀烂。「她还漂亮吗?」
那丫环吓得使劲摇头。
「娘……」花蝶衣急着想安抚娘亲的怒气,却插不上话。
「王妈!」
一仆妇马上应声向前,低着头颤巍巍地站着。「夫……人……」
「我不是说过,只要逸兰轩里的盆栽一有花苞,就立刻除去,为何还容许它开花?」
王妈咚一声,立刻跪地求饶:「奴婢一时疏忽,请夫人原谅。」
柳诗庭沉着脸不说话,但是森冷的眼神令王妈不寒而栗。
「娘,既然王妈已经知道错了,你就饶了她这一回吧。」花蝶衣柔声帮忙求情,毕竟王妈是看着她长大的,不忍心她受罚。
柳诗庭再次转身看着窗外随风摇曳的竹林,冷着脸不发一语。
「夫人,奴婢再也不敢有任何疏忽!」王妈头叩得更勤,哭声更加凄厉。
「娘……」
柳诗庭以手势制止女儿再说下去,兀自思索一会儿,转身沉着脸对王妈说:「这次看在蝶衣的面子上就算了,但是若让我再次在山庄里看到兰花开,绝不再饶恕,谁说情都一样。」
「不会的,奴婢以性命担保,绝对不会再让逸兰轩开出半朵花来。」
「下去吧!」
「谢谢夫人!谢谢夫人!」松了口气的王妈在谢过柳诗庭后,立即转身向花蝶衣叩头致谢。「谢谢大小姐!谢谢大小姐!」
「记得别再犯了。」花蝶衣嘱咐说。
「奴婢一定记住、绝不敢再忘记。」
一说完,王妈立刻跪行向前,要收拾散了一地的泥沙及破盆碎片时,柳诗庭却制止说:「待会儿再收拾吧,你们全都下去。」
「是,夫人。」虽然有些诧异,但怕再次惹怒大夫人的众佣仆们,立刻领命下去,顿时屋里只剩下柳诗庭、花蝶衣两母女。
初夏的风,轻轻地吹进屋里,缓缓柔柔的,不带一丝酷暑的气息。久久,柳诗庭的声音轻轻地敲碎这方宁静。
「你想他们俩可能还活着吗?」
「从那么高的悬崖坠落,活命的机会!不大吧。」花蝶衣语带感伤地说。
「你为他们感到难过?」柳诗庭微怒地问。
花蝶衣赶紧摇头否认。
「千万别对敌人心慈手软,因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记住了?」
花蝶衣赶紧点头,以表已记住母训。
* * *
水芸嫣幽幽醒来,发现正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地方。她立刻警戒地环视一下周遭环境,见到四周的墙壁上水渍斑斑,可见已年久失修,并由屋内只摆着简单粗糙的木制桌椅橱柜来看,此处应该是间民房。
她怎么会在这儿呢?大师兄和丑蛋呢?
一想起丑蛋生死未。,她立刻推开被子下床来。才正要开门,房门却突然打开,一个手上提着壶口冒烟的茶壶,身上穿着深色粗布衣裳,满脸皱纹的老人走了进来。
「你是谁?」在不知对方是敌是友的情况下,水芸嫣立即防备地退后数步,开口问。
但是老人没理会她,只是一言不发地将热呼呼的茶壶放在桌上,转身到橱柜去拿碗,似乎没有听到她的问话。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大师兄呢?」
老人照样不发一语,静静地将橱柜里拿出来的两个碗放在桌上,拿起茶壶开始倒茶。
「喂,我问你话你有没有听到?」水芸嫣不愿再被视为无物,上前在老人的耳朵旁大声地问。
但是老人似乎还是没听到她的问话,静静地端起其中一碗茶来,面无表情地喝着。
「难道你是聋子?」虽然这仍是个问句,但水芸嫣已不奢望老人会回答她,看来她还是自己去找解答吧。
本想转身离开的她,一时茫然得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怔愣间,淡淡的茶香吸引了她的注意,心想先喝碗热茶再离开吧。
她端起另一碗茶,吹了吹,再小口小口地喝。她觉得这茶挺好喝的,喝完要再倒时,才发现那老人两手托着下巴正盯着她瞧。
「为什么盯着我看?」被那老人盯得浑身不自在的水芸嫣,在看了看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后,正要发怒时,却瞥见手中的空碗。「你是说这茶不能喝吗?如果不能喝,你干嘛倒两碗?」满脸不赞同的老人直摇头叹息。
「你对我摇头叹气也没用,反正我茶都喝了,也没法子还你。」不给喝早说嘛,现在既然喝都喝了,没得还,只好要赖了。
那老人头摇得更大力,气叹得更大声。
「喂,你一直摇头叹气是什么意思?」
「早就告诉你一个人没知识也要有常识……」
「你会说话?!」水芸嫣诧异地叫道。
「……随随便便拿起别人的茶就喝,也不怕被人下毒。以你这种粗心大意的个性独自去闯荡江湖的话,十条命也不够你玩。」
这声音、这语调好熟喔--
「大师兄?!」
「答对了,你没笨得太离谱嘛。」那老人高兴地跳了起来,但是他满脸的皱纹与老人斑,配上那属于年轻人才有的活力充沛,看起来还真是怪异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