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你别来烦我,你耳背了吗?」他转过身来,如吹了一口冰凉的寒气,吓得赵妈的牙床直发颤。
「可是夫人……」夹在中间两面吃力的赵妈,实在受够了他们母子俩的角力战。
「你又要拿我妈来压我,是不是?这两年演的高chao戏你还看不够?」崇纶愤怒的眼神,瞪得赵妈步履轻浮,不住地朝后倾。
「我……我没有,是夫人她……」哎呀,又说错话,哪壶不开又提「夫人」呢?
「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你们都是一群冷血无情的动物。」石破天惊的嘶吼,将一名六旬老妪吓得六神无主。
「又怎么了?没事就拿赵妈出气,人家可不是雇来让你当狗糟蹋的。」一位精明梳着饱实发髻的中年妇人随着赵妈而来,雍容严隽的气质,颇有令人震慑的态势。
她看了赵妈一眼,暗示她先行退下。待门轴声被宁静所吞噬时,她的双眼才释出犀利的光芒出来。
「妈,叔叔的农庄经营得好好的,您为何非要从他身边夺来不可,要是您非要不可的话,您就自己去接收就好,我去干嘛?」崇纶语气渐敛,不若刚才来得浮躁。
「我去接收?你明知道我要是去盖这个章,收了这块地,不又落得别人的口舌说我老盘算着别人的财产,要你去替妈签收,大可跟人家解释这是叔叔送侄子的,你也知道,你叔叔他没儿没女,死了自然要把财产给最亲的晚辈,这个理由再好不过了!再说,有一半也是你父亲的。」石夫人瘦削的下巴不停将利害关系精辟分析出来,为的不过是想藉儿子的手去夺这份利益。
「妈!您为何还跳脱不出这争权夺利的框框,曼弦就是为了您那要不得的面子问题才出意外丧生的,您一点也不感到愧疚就算了,还变本加厉追逐金钱游戏,我不明白,您已经够有钱了,还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崇纶每每一想起曼弦的意外死亡全是拜自己母亲所赐,一股难扼抑的激动便涌上喉间。
「住嘴!你那是什么态度?又要跟我算旧帐是不是?我爱面子?难道婆婆过生日叫媳妇回来祝寿这也过分?这要当着亲朋好友面前说出去,我的脸要往哪儿摆?」石夫人一贯的冷傲,犹如冰雕。
「您明知那天是台风天,还要她从台北赶回来,她连会议都还没开完就一路开快车回来,这不出事才怪。」所有的指责如冰雹般扑向石夫人。
「要当石家的媳妇本来就要内外兼顾,若是只想当个会工作的女人,我要她进石家门来干嘛?当初说好一切以家庭为重,才允许她继续拥有她自己的事业,而婆婆的生日不是属于这家里的事吗?怪就怪她命薄,能说什么呢?难不成要我天天跪在她墓碑前赔不是?」
石夫人话一落下,见崇纶正要反驳时,更严苛的母性尊严立即抬头。「别再说那么多了,三分钟后立刻下楼来。」
「我不去!」叛逆的气流团团向石夫人袭来。
两道坚如钢铁的墙相互对峙,他不再顺她意了,照她的棋盘所设下的棋局,全是被她的意念牵着由着她摆布,他不想成为她手中的骰子,任意由她掷她要的点数。
石夫人双拳握得似乎要捏出水来。两年了,为了一个女人他就整整和她互呕两年,她这个做妈的在他眼里就这么不如一个娶进门不到一个月即过世的女人,养儿育女有什么用?连儿子的老婆死了两年,她还换不到起码的尊重。
「好,你不去,你继续忤逆死我好了,如果你认为我死了会让你称心如意些,我成全你。」说完,便直冲厨房的方向,崇纶见状也忙追了出去,两母子一前一后在长廊上疾驰着,迎面走来的正巧是晴婉。
「妈!怎么才上来叫哥一下就又斗起嘴来了,早跟您说哥不会去您就不信!」晴婉拉住气极的石夫人,一对抱怨的眼神直射向崇纶。
「我从小把屎把尿把他带大,这就是他反哺报恩的方式?」千怨万怒净往晴婉身上发泄,晴婉如吃饭喝水般地,早已习惯这种场面。
晴婉竭尽所能地缓下崇纶的冲动,她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虽然不会真的笨到拿菜刀往自己身上砍,但也会想尽办法折磨自己叫他们两兄妹不忍而投降;举凡绝食、吃安眠药、哭得两眼快瞎……这些比自杀还叫人难以忍受的酷刑,往往也叫心软的晴婉要崇纶顺母亲的意,以免弄假成真,两兄妹罪孽可重了。
「哥,就去一下嘛,那块地本来就是叔叔该给我们的,又不是妈去跟他讨,你就帮忙去盖个章,签个字不就了事了,何必让妈气成这样。」晴婉虽明白事情的真相,但女儿的心大多向着父母多一点,因此,崇纶每次都是陷入孤立无援的窘境。
好一个孝顺的白脸女儿!
崇纶毕竟也是石夫人怀胎十月生的,有血有泪的亲情,逼得他不得不妥协。
「晴婉,有一天你会知道你自己在做些什么昧着良心的事。」他妥协了,头也不回直往阶梯下楼,反正作奸犯科,要脸不要脸已非他所能掌握,就继续充当盲目孝子吧!
旅行车的引擎声噗噗作响,三人随即出发前往。这趟路,母子目光根本斗不在一起,开车的晴婉自是闭嘴的好,免得无端的风暴又扫得她头晕脑胀。
慕塘粗暴的野蛮行为,在小涯从中斡旋,并以交情向徐主任好说歹劝下,才以慕塘亲自伸出手道歉,一场风波终告平息。而此事的后续影响,便是祖儿对这野人的评价,跌入空前的谷底。
直到要出发前的两个小时,祖儿还在为了往后六天的折磨烦恼得呆坐在一棵树干边,兀自呆凝着天空朵朵白云,期盼能有什么奇迹似的天灾降临,好取消此次的活动。
「在想什么?」小涯似虚脱般的跌坐在她身边。
「想什么?想着地球为什么不裂开,好让一些该死的男人全掉进地狱。」十足还在气头上,说出来的话有些语无伦次。
「他出发点还不是怕你被欺负了,我看,这家伙九成九对你着迷了,你自己可要警觉些。」小涯摇摇头,如同身处事外的旁观者。
祖儿见她倒一派安适优雅,不满的情绪高涨。「彭小涯!要我忍受往后六天煎熬的苦难你也有份,少撇得一干二净。」
「待会儿集合一下就要出发了,我说祖儿姑娘,这些埋怨等你探勘回来我自当负荆请罪,都什么交情了,还在为这种小问题跟我呕气,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小毛头,你不会不懂怎么应付吧!」小涯啐她长长一句。
「二十岁?」祖身挑起细眉似在提醒自己什么?「Jacky 也不过二十二岁,结果呢?」
想当初的年少轻狂,少女的绮丽幻想,认为相爱的定义没有任何传统与教条的约束,结果呢?还不是自打耳光,做了近三个月的恋爱噩梦。
小涯发觉一片树叶飘到祖儿腹部衣摆上她也不自觉,她一定还在回想过去的那一段黑色往事,太年轻太好看的男人对女人来说是没有保障的,祖儿一定不想再自掘坟墓,因此,对于慕塘这种孩子气仍重的稚涩,她宁可敬而远之。
看出祖儿不快乐的眺望远方,小涯开始不忍了,如果让她来这散心反而更教她烦心,并非是她的本意,她慎重想了想。「你若真不想去,我这样为难你也会良心不安,这样好了,我跟协会建议取消此项活动,改为营内教学。」
「这怎么行?这群小朋友不也就为了这场大型的野外自力更生训练而来,一旦现在叫停,这露营区以后还吸引得到人参加吗?」为了大局着想,祖儿并不想因自己的关系而扫全体小朋友的兴。
「这就是你们天秤座的个性吗?怨也是你、求也是你,这下实在教我不知该如何办事了。」小涯耸耸肩,反而变成里外不是人了。
祖儿自知理亏,只好停止了抱怨,正如小涯所言,二十岁的毛头小子,沉着点应付也就罢了,这群小朋友的希望可不能让他们破灭掉的。
随着营内的一阵敲钟声,两人方结束了谈话,面对一位和过去噩梦中神似的小男人,祖儿只好尽量以平常心对待,以免重蹈覆辙,又陷入不必要的纠葛之中。
晚餐过后。
祖儿、慕塘及三位小朋友——哲浩、夏莲、明南已将装备都整理妥当,在太阳仍未下山前,快快上路。
「嘿!平老师,要不要来颗芭乐,很脆,我在营区摘的。」一个小时后,慕塘再也忍不住被冷落在后的滋味,忙跑上前献殷勤。
三个小鬼头全仰高了脸看着平老师,岂料祖儿将三个小朋友拥得更紧,让慕塘想靠近身都没机会。
「对不起!牙齿不好咬不动,谢啦!」祖儿正眼也不朝他看一眼,继续漫步在林间小径上。
「那吃片口香糖怎样?嗯……像电视广告说的,可以运动你的脸。」第二波殷勤又涌上,十足十的不要脸打黏战。
她夺下了三片口香糖,分给小朋友后说:「你请他们吃吧!我牙齿不好咬——不——动。」
「那含颗糖总行了吧!这是我托人到瑞士去买回来的薄荷糖,好吃又不黏……」
「你烦不烦?不是跟你说我牙齿不好吗?」当着小朋友面前,祖儿实在不想发脾气,可是这左慕塘天生就这么欠骂,这种累犯真是文盲,道理都不懂的?
只看过老师骂学生,还鲜少看老师骂老师的,哲浩是三个年纪中最长的,他一溜烟跑到慕塘身后,像个间谍般悄悄耳语道:「左老师,你要是不想被扣光印象分数,就不要再烦平老师了,连我都觉得你变得好讨厌。」
三十秒后,哲浩又跟上祖儿的队伍,这一前一后相距七、八步的步伐,前头是说说笑笑,活像参加远足踏青;后头则冷冷清清,跟个丧葬队伍一样。慕塘岂会不呕,他倾心爱慕祖儿的开朗、清新,才会对她的一言一行关心和体恤,这也错了?他不死心,年轻旺盛的斗志告诉他不能中途放弃,哪个美女不拜倒在他修长的牛仔裤下,好,反正还有六天,他总会找到机会的。
第2章(2)
将近九点左右,由于祖儿心无旁贷,加上小朋友兴致高昂,不到三小时的路程便已看见不远处挂着一个大大的招牌,「石家牧场」四个大字在探照灯的照映下,将那古朴充满乡野风味的特质显现无遗。牧场内的一幢百余坪的西部豪华木屋灯火通明,像是在迎接他们的远道而来,祖儿终于松了一口气,暂时可以不用和左慕塘继续纠缠下去了,至少牧场内该有几个比较「成熟」的大人可以跟她谈谈别的事了吧!
「嫂子,不是我故意刁难,是你根本连我捐赠财产的条约内容你都没看清楚,叫我怎么将这片牧场交给你。」石二爷一脸红咚咚的油光,金框眼镜下的愁眉深锁,催逼得他华发又灰白了不少。
「不是说好可以立即移交的吗?为何又要等到二十年后才能过继到我名下,摆明了就是你在耍奸计。」石夫人面对自己唯一的小叔,也没有回以悦色。
石二爷拿起手帕擦拭一下额际,像已解释到生腻生厌一般。「不跟你说过了吗?这牧场的大部分所有权是属于大哥的,他临死之前附加遗嘱的最后一条,是高律师亲手经办的,不信你打个电话去问他!」
「这分明是你们串通好要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我是崇纶的妈,为何不能将儿子的资产移到我名下,再说,崇纶又没异议,你这个外人也未免管太多了吧!」她朝崇纶看了一眼。
而崇纶在财产争夺上的兴趣一点也没,他只希望自己这台签字机器能早点履行完这可笑的义务,好打道回府。
「嫂子,要是你对这条条约内容有问题,直接去找高律师,不要在这对我又吼又叫,若非崇纶这孩子还有点石家的良知,我宁愿捐给慈善机构也不可能让你拿到半毛钱。」石二爷不停短喘长吁,成天被这种女人如此气急攻心,难怪他大哥会过世得那么早。
「石啸天,我不管你给或是不给,反正这笔土地今天我是要定了,你所有权状交出来,我自有办法将遗嘱的最后一条条款删除,其余的不用你来干涉。」浓烈的火药味弥漫整个屋内,崇纶与晴婉丝毫不敢替可怜的叔叔说上一句话,他们的母亲太厉害了,这些年来为了权势,不同的嫌恶嘴脸不断重复在两兄妹眼前,已履见不鲜了。
「你……」石啸天抖颤着手指向她,场面诡谲到叫人不知下一幕会有何变化。
「对不起!我们是欢乐野营地来的,不知石先生在不在?」
嘎然一声的开门声打散了这室内沉闷的空气,在充斥异样气流的屋内,祖儿适时带来舒坦的氧气,贯通了所有人的呼吸道,让原本该冒出的火山熔岩也瞬间平息。
「我是石啸天,不好意思,忘了你们今天要来,不过别担心,该有的床铺都替你们准备好了,待会儿我会请人带你们过去。」
他勉强挤出的一丝笑容,化解了他因愤怒而涨红的容颜,然而石夫人那张余烬未熄的脸,仍可看出不友善的光芒,这叫敏感的祖儿眼珠子骨碌一转便发觉了。
「您……您有客人?」祖儿看了石夫人,视线又朝崇纶、晴婉脸上驻留了两秒后问道。
「自家人,别在意。」石啸天话一落下,一阵爽朗的豪迈笑声随即又划破宁静。
「哈!终于到了,这牧场的确够规模,换了我也想不择手段将它得到手。」左慕塘迟了三分钟左右进门,先前他先绕了四处瞧瞧,环境十分清幽。
一句玩笑话,如同一把无形的斧头直劈向石夫人,这小子什么话不好说,偏挑出她心坎里的想法,莫非是石啸天安排的一出讥讽剧。
「你们到这牧场做什么?不知道这是私人土地吗?」石夫人森冷的女巫腔调,将门口处站着的五个人骇出一把冷汗。
「我们在一个礼拜之前就已经跟石先生说好,今晚会在此处休息一夜,为了让露营的小朋友见习野外求生的技巧,我们才……」慕塘的解说像是不讨喜地被石夫人给打断。
「下面的可以不用说了,我并不感兴趣,问题是,你们住在牧场所付的费用是多少?」
「妈!」崇纶忍不住站了起来。「这种事也要拿到台面上说吗?」
崇纶挺拔的身形一站,立刻和慕塘的壮硕体格产生相抗衡的对比,不过,他比慕塘多了一份成熟的谈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