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找不到商队结伴穿越漠地,也没有足够的钱雇买骆驼,她只能独自徒步进入这片一望无际、难辨方向的黄沙中。
昨夜她强迫自己熟睡、养足精神,准备好足够的粮食与水,她有自信可以保持一定速度,两天一夜不眠不休地往向沙国迈进。
后方有马匹长鸣,楼尘心回过头,但见远处尘土飞扬,成团、成烟的沙尘往她这方移动,想是一队商旅。但是,他们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不像携有货品。
一阵巨风袭得荒漠黄沙漫天飞舞,楼尘心将遮面的布巾拉高,转过身,没将逼近的人马放在心上。
咻地,尘土狠狠罩住她,她呛咳得流出泪,听出数匹马绕着她转,抬起眼,马背上坐着蝙蝠般的黑衣蒙面入。
他们皆抽出剑,直指楼尘心。
楼尘心试图闯出四马环绕的结界。“嘶——”地,她眼前的马匹前腿高抬人立,挡住她的去路。她急忙往旁一闪,才未被马匹踩扁。
“是她?”
“是她吗?”马上人互问。
他们说的是蛮语,楼尘心抽出短镖,若对方出招,她亦准备好随时反击。
“拆她布巾!”
其中一人伸长剑欲勾去她蒙面布巾,她朝他射出镖,对方后仰闪过,差点落马。她即时避开另一人的攻势,布巾自己掉落……
她一露出面容,便有人兴奋高喊:“没错,就是她,我亲眼见过她和向沙王在一起。还有一条狗。”他指着后方,“看,就是那只……”
“银……”一团尘土冲向他们,那是银?
“别伤她!”算是头头的人嚷道:“贺可王要的是活人。”
“她制得住向沙王?现在的向沙王根本不是人。”
想不到搂尘心身手灵活,头头动了气,“别管那么多,快抓。”
“狗呢?”
“让它死,省得麻烦。”
“不——”他们要杀银?楼尘心再抽出短镖,她不想伤害他们的马匹才鲜少出狠招。但若他们对银不利……“银,别来这,别呀!”她自身难保,恐怕银前来救她的下场会是
她机灵地诱引两匹马互撞——
“啊——”差点对撞上的两人及时勒住马绳,但人马都饱受惊吓,“妈的,下马!”
四人翻身下马,受惊马匹飞奔逃离战场。
楼尘心射出短镖。
“呃……”中镖之人弃剑,抱住在手臂,惊见血水汩汩流出,吓得尿裤子哭嚷:“我流血了,我流血了,救命呀——”
“臭婊子!”一人臭骂,愤怒朝她挥剑。
“啊……”楼尘心晓得避不过这剑,直觉横起手臂护住脸。
“汪——”银可以咬那人的手臂,但他的剑锋必伤得到楼尘心,它只得选择代小主人承受这一剑……
“唉咿——”长剑硬生生刺入银腹部,银发出凄厉哀喊。
“银——”楼尘心哭叫银的名。它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
“死贱狗!”那人暴戾地又举起剑,打算让银一命呜呼。
“不——”楼尘心弯身抱住银,换她以身体保护它。
头头用剑击开手下的剑。“蠢货,你差点杀了她。”
“银!”顾不得打斗,尘心抱扶起银的头,“银,你不可以死……不可以——”
银艰难地翻开眼睑,目光涣散,看不清它的小主人。
“呜……呜……”它要保护她,它要保护她,但只怕……只怕它力不从心了……
“趁现在!”旁人见机不可失,手臂一挥,打昏楼尘心。
“……银……我……对……”楼尘心眼前一黑,往后倒。
“吼……”银拚着最后一丝力气咬住想扛起楼尘心的家伙。
“啊……”那人举起剑,“贱狗,给你死——”
第四章
塞外,人民主以狩猎、畜牧维生,包含大大小小十数个风俗信仰相异的民族,千年来合合分分;百年前,在向沙族族王的努力下,再度结合为一个实质的国家。
百年后,王位传至现今的向沙王——向沙耶岳手上。早先,温和善良的向沙耶岳经常被朝中主战者找麻烦,希望让他在公众场合下不了台,而他则凭借王者的风范和气度,未将臣下的不敬与挑衅放在心上。
两个多月前,南下大扬国的向沙耶岳失踪的消息传回宫中,觊觎王位的大臣、族王,纷纷露出狰狞面目。
任谁也想不到,向沙耶岳失踪了一个多月后,毫发无伤地回到沙国重掌王位!
尽管如此,天生好战、性嗜掠夺的塞外族民,仍有人不放弃推翻现今政权!而皇亲国戚中,犹以贺可一族,居心不良最为明显。
如今贺可王,及其母亲在私人殿中相谈。
“你把人放在我这儿做什么?”贺可王母不悦地问。
“咦?”贺可王,全名贺可烈绪,搔搔布帽下的痒处。“王母,不是由你想办法把她送到向沙耶岳身边吗?”
贺可王母叉腰瞪视自己的独子。贺可烈绪,多么刚猛、强势的名字!然而看看这名字的主人……不肖,就这个词,和他最搭。长像不肖、个性不肖,愚蠢、无能,典型的不肖之徒!午夜梦回,她总怀疑他是不是她亲生。
“什么?由我想办法?儿呀,我生你这颗脑袋瓜于是展示用的?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竟然给我这么多事,叫人抓个没用的女人回来!你……”贺可王母的指尖猛戳儿子的太阳穴,“你究竟想不想坐上向沙王位,称霸漠北?”
贺可玉被戳偏了头。“想呀!怎么不想!本王雄心万丈,不仅要称霸漠北,还要在一年之内南下攻得大扬国,称霸天下、留名千古!”他什么都不会,自大的话倒是说得特溜!“哼!当初十多个异族答应结合、创立一个王朝时,明明说好各异族都有机会称王的!结果呢?向沙一族就此霸住王位,向沙耶岳根本不是靠他的能力登基,而是靠他名字里的‘向沙’二字!我不服!大家都不服!”
贺可王母坐下,喘口气。“这些话几个月前说出来还有人应合,现在可不行了。孩子,现在的向沙王可不一样了。”
“我知道啊。现在人人都怕他,那又怎样?我不怕,我要称王!”
“这种话千万别再挂在嘴边!”贺可王母着急地挥了下手,戒慎地看看左右,奴仆早被她遣走,一下无人,她还是压低嗓门,“你忘了契耳王为何被处决?”
贺可王睁大他细琐的眼,他哪会忘!“向沙耶岳用卑鄙的伎俩陷害他!”
“没错,他设计契耳王与契耳王母、姨母共处一室,用迷香让二女一男发生乱伦情事,并让司法长发现。事情传出后,不用他开口,众大臣便提议处以极刑,而且是以极残忍的分尸刑罚!连契耳王自己的族民也因觉得羞惭,甚至舍弃契耳这个姓氏,离开向沙国,流亡度日!”
“哼,向沙耶岳,卑鄙、下流的家伙!”贺可王对于契耳族解散的命运,其实是幸灾乐祸外加乐见其成,但他主要想攻击的还是突然变得强势的向沙王!
贺可王母接着说:“大家若不是笃信他不会故计重施,铁定没有人敢再和自己的王母、姨母独处一室,我也不会准你进来我这儿!”
哇靠,若他和王母也被冠上乱伦罪名……想到这里,贺可王更加义愤填膺,“王母,他那么可恶,我一定要推翻他!”
“重点不是要不要,而是如何做!”精明的贺可王母,冷静观察这个月来发生的事后,对向沙王多有忌讳,推翻之事,不能贸然进行。“他的改变实在太大了,大得让人不可置信,真令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向沙王……”
最近贺可王听到很多人这么说。“可是,他的嘴脸一点也没变,玉笛也在他手上。”
“嗯……”贺可王母低头,冠帽上的珠缀、宝石轻摇。“他除了用毒辣的手段安内,对于有侵略之意的异族——绛族,他也毫不客气地派出大兵歼灭……这镇内、攘外的两个大动作,足以吓得朝中浮动、分裂的大臣及王族硬生生吞下叛变之心,对他恭恭敬敬,丝毫不敢再有冒犯……”
贺可王看着母亲说着说着陷入沉思,“王母,你也被他吓着了?不行呀,孩儿的登基大业还要靠你帮忙呢!”
贺可王母斜睨他一眼。没有用的蠢才!若非她登上向沙国王太后的宝座还得靠他,她早和他脱离母子关系。
“就连向沙晓凡的事他也处理得非常完美。”贺可王母再次分析向沙王的作为,希望儿子有所了解及警惕。“他的表妹——晓凡公主,是成为他后妃的不二人选,偏她和他四大护卫里的良搞在一起,还胆敢要他赐婚!以他以前的个性,应会成全他们两个,然后承担罪臣的质疑、攻击;但是想不到,万万想不到,他当机立断,削去良的官职,流放边疆充军,而晓凡公主则被软禁起来……想不到,他能绝情至此……”若向沙王为权势而泯灭人性,则难以对付了。
贺可王终于感受到这一点。“王母,他现在这么强,我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不是想推翻他吗?”贺可王母站起,走了两步。她的体型虽然臃肿,走起路来,仍保有王家贵族的优雅神态。“以前要他下台的理由是他太懦弱无能,现在只要把理由改成他太过暴戾残忍,你的登基大业一样可以进行。”
“怎么进行?”听到自己还是有机会当一国之王,开心得笑咧了嘴,露出歪扭黑蛀的牙齿问道。
贺可玉母深呼吸,忍着不动怒。罢了,她不是今天才知道儿子这么没脑筋,什么都要她帮他想好。
“经他这一整治,朝里大都是没有用的人了,一般外族也都莫敢妄动……看来,只好答应和辽辇族合作。”
“辽辇?那个马屁精?王母,他不可靠!前些天他不是送个女人给向沙耶岳?笨蛋都看得出他在巴结向沙那家伙!”
“他送给向沙王的那个女人很特别。”
“怎么特别?”贺可王跳脚,“我抓来的这个才特别,向沙耶岳失踪的那段期间,就是和我抓来的女人在一起!”
“是吗?可向沙王臣服的是辽辇王送来的女人的裙下呀……他百般讨好她、想尽办法取悦她……听说,那女人是向沙王南下大扬国,看上了眼却得不到的汉家女,辽辇王查出这事,特意抢来该女献给向沙王,做为向沙王重回国内的贺礼。”
“你看,辽辇跟向沙耶岳示好,我们怎么可能和他们合作?”他还想到,若和人合作夺得王位后,向沙国这块大饼怎么分?到时双方一定会吵得天翻地覆。
“唉!”贺可王母哪会不清楚他的心思。但单凭他一个,成得了大事吗?“你呢?你抓了个不起眼的汉妞,图的又是什么?”
“我……”他也想巴结向沙王……厉害一点的话,可以驯服他抓来的汉妞,利用她去打败向沙王!
“辽辇王送那个女人来,为的是探他真正的斤两、寻他的弱点;图的是向沙国的王宫内因一个汉家女的出现而再掀乱象!”自视甚高的辽辇王不会因为向沙王的改变,便收敛侵略之心。
“那个女的那么厉害?”是向沙王的弱点,还能再掀朝中乱象?
贺可王母摇头,不,不是那个女的厉害。
贺可王母说:“晓凡公主捅了个楼子而被软禁后,你知道有多少人妄想取代公主的地位、成为王后人选吗?如今向沙王如此强势,大臣们自然将目标转向后妃的位置——没有人会容许一个漠家女毁灭了他们的想望。”
贺可王皱眉想了好久,有点懂又不太懂。“王母的意思……那个女人有生命危险?”
“没错。暗杀的剑靶全朝向向沙王心爱的女人……如果有一天真出了事,向沙王会怎么样?”
“抓狂!”这回总算答得又快又准。
贺可王母满意地笑,他终于懂了。“你说,辽辇王这招高不高明?”
“高!”贺可王竖直大拇指,“王母,那……本王抓来的那个汉妞……”他抓来的应该也是向沙王重要的女人,和辽辇王的居心有异曲同工之妙!他等着王母的夸赞。
但他却被贺可王母甩袖斥责,“简直是多此一举!自己想办法马上把她解决掉!”
“杀了她?那岂不是太可惜了?”他两手掌心搓摩,流着口水,“王母,她是向沙王玩过的女人耶,本王很想知道,被向沙王玩过的女人是什么滋……”
“没有用的家伙!”贺可王母狠狠打他一巴掌,“难怪到现在还一事无成!”
“王母……”贺可王抚着麻辣的脸颊,不晓得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
平躺床上的楼尘心冷汗直冒,梦呓着:“银……银……”
“姑娘。”照顾她的侍婢盾涔试着将她从恶梦中唤醒。“姑娘!”
“银……你不可以死……不——”楼尘心霍然惊醒!
她睁开眼,眼前留有银满身鲜血的残影……她的颈肩处酸疼不已,她记起自己被打晕。看看充满异族风情的房间,及床畔穿着袍衫、裙的异族女子,她有些茫然。这里是哪里?
“你总算醒了。”盾涔轻声道。“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楼尘心听得懂,但她不作反应。
盾涔侧了下头,“我想,我还是说汉语好了。”她的嘴形不太正确,声音发得有些生硬。
“你会?”楼尘心的手抚上衣领,自从王把紫宝玉做成项链送给她后,她便有这习惯动作。
“我大哥做生意,经常往来向沙国与大扬国之间,我跟他学了一点。”盾涔答。对待这名贺可王交给她的姑娘,她的态度不卑不亢,尽好贺可宫殿里侍婢的职责。
“这里是?”楼尘心问。
“贺可王的宫殿。我们所在的地方,则是贺可宫殿里隶属贺可王母的洱金平苑。你待在这,我去向贺可王母及贺可王禀告你已醒来。”
“等……”等楼尘心反应过来,盾涔已经离去。
“贺可……”她记得贺可这个名字!她的眼底升起怨恨,下了床,因腿软而站不直,“向沙王呢?向沙王在哪里?我要见他,要他救银……银……”又提及银,她伤心地跪在地上,“对不起……对不起……”
银哪!我们怎么可以在心结未释的情况下永别?我还没跟你道歉,你不可以死……我们还没和好啊……银……
“启禀贺可王母、贺可王,王——驾到!”单脚跪地的侍卫报告向沙王来访!
“他……”人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而向沙王的到来准没好事。贺可王因心虚而吓白了脸,挨近母亲道:“他来做什么?”
“该不会是为了你掳来的汉妞……”贺可王母低语。
贺可王捧着变形的脸问:“他怎么会知道?”
“到处都有他的耳目!何况你做事向来莽撞,瞒不过他!”贺可王母白他一眼,侍卫及奴婢盾涔都在,他就不能有点族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