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怎么觉得是女人香呢?”
“公子……”
藿香用一种屈服的眼神,看着夏侯旭。
夏侯旭已从藿香眼中看出了答案。
“是真的吗?”他跳起来,瞪问。
藿香几乎不敢看他,却逃离不开他锁住的眼神,屈服而微弱地抗辩,“不是……”
“哼!瞎说!”他怒然起身离开。
※ ※ ※
连日来,两人总共对不上十句话。
藿香尽量避开他,偶尔忍不住掉头去看他,总会碰到他注视的眼光,要不便是望着河水喝酒发怔,也不来与她说话。
到了山东,却下起雨来,直到夜晚仍下个不停。
藿香穿着蓑衣和斗笠,坐在船头。
一颗石子轻击她的背部,藿香转过头去,夏侯旭坐在船舱里,喊,“进来吧,这雨不会停的,小心着凉了。”
藿香没有理会。
他又喊道:“你的伤才刚好,别又恶化了。”
藿香仍没理会。
夏侯旭火了,“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我喜欢这样。”藿香头也不回地说。
“不识好歹!”夏侯旭装作不理睬,翻身倒头就睡。
本来只准备假寐一阵,结果却真的睡着了。
隔天一早,夏侯旭走出船舱舒展双臂,深吸一口清凉空气。
天空如洗,淡青色的天空令人神清气爽。
藿香倚在船弦边,还在睡。
他走过去摇她,“醒来了,放晴了。”
藿香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仰天眯眼看天呆了半晌,才迟顿的脱下蓑衣。
“你的衣服怎么是湿的?快去换上一件,我们沿路不停泊了,早日赶到京城,大家都好过。”
夏侯旭迳自走向船尾,吩咐船夫做饭,自己去掌舵,恨不得船变得像箭一般马上射到北京城。
藿香犹豫了一下,才钻进船舱。
她向外面偷瞧了一眼,从这里隐密地看着舱外夏侯旭的身影,不禁回想起这几天来的相处,夏侯旭看她的眼神变得专注多了,不再是以前随意轻松的瞥视,而是眼神中多添了一种探究、一抹兴趣。
她慨叹口气。
如今,已到达河北境内,她只盼早一刻到达京城。
※ ※ ※
到了晚上,藿香倚在船畔睡着了,夏侯旭过去摇她起来吃饭。
这一摇,藿香头一垂,竟向一旁无力地倒去。
“藿香!”
夏侯旭连忙接住她倒下的身子,触手所到之处皆是热烫。
船夫拿过灯笼一照,叫说:“哎啊,是不是发烧了,浑身红热呢?”
夏侯旭急忙抱住藿香,“到下一个村镇停船找大夫!”
行至数里——
“有灯火!要靠岸啦。”船夫忽然叫。
夏侯旭扶起藿香,轻声地哄她,“我们去看病啦。”
藿香此时病恹恹的,连答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眼直瞧着夏侯旭,手指着一旁的背袋。
夏侯旭向背袋一摸,摸到一包碎银子顺手塞进衣内,然后背起藿香,等船靠近岸边两尺时,纵身一跃跳上岸去,跑向有灯火的人家。
※ ※ ※
捶门声“砰砰”作响。
夏侯旭依村人的指示,寻到这户人家。
“开门,看病的!”
半晌后,才有人来应门。
夏侯旭把藿香放在椅上,一个约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凑近灯火,来给藿香把脉。
范大夫静默良久,才松开了手,“她得了恶寒。”
“这病要紧吗?”夏侯旭忙问。
“当然要紧了!幸好即时送来,否则再拖过一晚,元气耗散、高烧不退,就无法治了。”说完,大夫准备了笔墨,至案前写了药笺。
藿香坐在椅上,看到夏侯旭拿起药笺,从他手中看到处方内容。
“要是有二气丹……那就更好啦。”
“姑娘也懂得医术?”范大夫觉得讶异,“好吧,这本来要留给自己用的,剩的两粒,都给你了。”
范大夫给了夏侯旭六包药,说明了煎煮的方法。
“吃药后会有出汗现象,千万不能再给冷风吹着,也不能闷在没有气流通风的室内,一定要切记。”
“这六包药吃完就会好了吗?”
“依她的体质,哪有这么快?但至少身上的热度会退掉,只是气虚,容易着凉。”
夏侯旭给了银两,又向村里购得一条毛毯,裹住了藿香走出村子。
回到船上,他连忙请船夫帮忙煎药。
药一煎好,夏侯旭扶着她喝完了药,藿香精神才略微清醒些,躺在船舱里静静地看着夏侯旭忙着挂帘幕为她遮风。
“公子……”
夏侯旭忙完后,守在她身旁坐着,瞧她眼中有歉疚之色,遂笑说:“你安心养病,什么事都别说了。”
“只是……给你添麻烦了。”
“嗯……”他故意地无奈叹一声,“你知道就好。”
藿香看到他脸上顽皮的笑容,便知道他是说笑的。
忽然她身上起了一阵冷颤,浑身抖个不停,嘴唇瑟瑟颤抖。
“怎么了?”他问。
“我突然觉得好冷!”
夏侯旭一惊,想也没想便一把抱她入怀,偎着取暖,口中焦急地问:“这样呢?还冷不冷啊?”
藿香怔然地看着他。“不冷了。”
其实寒毒来自体内,发作起来十件棉被也抵挡不住,只是看着夏侯旭一片柔情及小心翼翼,让藿香心里莫名地感动不已。
“公子……”才开口,她就无来由的哭起来。“我要向你道歉,我骗了你,其实我……”
“别说了。”夏侯旭更将她搂进怀里一分,把脸贴在她发烫的脸颊上,“有些事情,意会了就好。”
藿香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恋慕地看着夏侯旭,“嗯!”
说完,又感动得一塌糊涂,继续哭着。
夏侯旭却有另一番心思,向往地仰望舱顶,目光仿佛透视出去,看见满天星斗,忽然开口,“藿香。”
“什么?”藿香一面哭,一面回应。
“如果你到了北京找不到亲戚呢?”
藿香止住哭泣,怔怔地想了一下,“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到时候,你来找我。”夏侯旭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这是……什么意思?”她其实想问:这是求婚吗?
可是两人说好了,她是女儿身这事意会就好,只好绕圈子问。
夏侯旭仿佛读出她的心思,故意说:“收你做妾的意思。”
“为什么?”藿香心感委屈地大声问。
“以你的下人的身分,当然是做妾喽。”
藿香突然开始像条蚯蚓,挣扎扭动。
“好好的,干么?”
“放开我!”
夏侯旭不愿放开。“你不是在发冷吗?”
“退了!”藿香吼说:“我现在发火了!”
※ ※ ※
“客……”
“打尖!”
店小二被夏侯旭的口气吓得将原本溜到喉要拒绝的话,又吞了回去。
夏侯旭抱着裹密如粽子的藿香,舍了乘船,回到陆地找间旅店住宿。
这三天把药吃完后,藿香身上的烧虽然退了,但就如大夫所讲的,一丝风都吹不得。
船是无风不走,夜晚自水面袭来的凉气,对藿香更是如风刺骨般的难受。
这一天船抵达了天津,打发了船夫回去,两人住进了客栈。
店小二安排了后院的最里房,以免藿香的病过气给其他旅客。
夏侯旭丢了块银角子到桌上,向伙计吩咐,“准备浴桶、热水,每两刻钟放一壶热水在门口,再备一份饭菜进来。”
店小二见桌上的银子少说有五两,连忙换了副笑脸,连连应是,拿了银子退出房去。
不到一刻钟,店小二拿了半人高的木桶进来,先连续倒了几盆冷水,过一会儿,一壶壶热水倾注下去,登时浴桶内烟气袅袅。
夏侯旭伸手试试水温,挥退了店小二,来到床炕边,注视着藿香的病容,许久叹了口气,开始解开她身上的衣服。
这三天下来,抱着她的躯体,也不知偷亲她多少遍了,她却一点也不知晓,眼见她体内寒毒越积越甚,他只好依照大夫最后所指示的方法做了。
水蒸气把藿香蒸得渐渐出汗,也把一旁守候的夏侯旭蒸得面色发红,即口干又舌燥,心中不禁感到羞愧,“藿香正危病当中,而自己却是另一番心思,这未免也太不应该了。”
他抹去脸上的汗水,也帮藿香抹掉额上的汗,待水的温度渐冷,他到门外拿进店小二烧好的水壶,加进桶内。
如此来回四次,藿香将近一个时辰浸泡在热水里,别说逼出来的汗了,全身皮肤皆泛出一层炫丽的粉红色,煞是好看。
他出去吩咐店小二烧暖炕,再胡乱吃了些饭菜,回到炕上,看了一眼毛毯里被裹得密实的藿香,再为自己加了一床棉被,连日来的睡眠不足,使他很快的进入梦乡。
※ ※ ※
翌晨。
经过一个晚上,藿香在热如烘炉的被团里,足足待了六个时辰。
她睁开眼睛。“这……这是?”
藿香冲动的想起身,却发现身上被毛毯包裹得紧紧的,当她松开毛毯,又不禁一呆,看着身旁夏侯旭熟睡的脸,心中对此情况的发生,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她爬下坑来,整装衣物,然后把包袱背上,临走前向房内环视一周。
看到浴桶,藿香心下默然,她全明白了。
她来到炕边,默默地注视久日不理而满面胡碴的夏侯旭,心中向他道别,伸手轻轻去摸他的脸庞,又怕他因此醒来,因此不敢停留太久。
临走时,向包袱里摸了摸,掏出些银两,其他的留给他使用。
她流连不舍地向房里再瞧一眼,毅然地掉头离去。
走出客栈,晨曦初升。
她向街旁正在准备卖早点的妇人打听这里的地名,一问之下,原来已经到了天津。
她到驿站,搭上前往京城的旅车。
挤在连搁脚的地方都嫌困难的马车里,鸡鸭同笼,乱叫乱跳。藿香坐这样的廉价马车,只能默默的忍受人狗畜生都收的大杂烩。
马车赶在黄昏时分终于到达京城。
“终于到了!”
历经千里,苦望等待的京城,此刻就在眼前,藿香心中又是敬畏,又是感叹。
马车停在一家老旧的小客栈,她留住了一晚。
翌日,她向店掌柜问了路,徒步来到东大街,找到一户宅第大红门前。
她敲了敲铜环,一个守门人出来应门。
“请问这是翰林杨老学士的宅邸吗?”
第九章
夏侯旭下马,走进一家金铺。
这已经是这四天来,在京城里各大街小巷寻到的第十家金铺子。
“老师傅,你打过这个样子的金钗吗?”
老师傅放下手边的工作,抬起头眯着眼打量这支金钗。
只见这支金钗,全身是特殊的雾面打造,不似平常的光面金饰,钗头是铃兰花瓣,蕊心坠有两颗垂珠,看起来素雅高贵。
“公子是遇到什么宿缘,如此念念不忘?”老师傅取笑说。
这些问话,夏侯旭在这些天来听了不下十次。
“老师傅你只管认认,这种雾面打造的金钗,是否出自你的手艺?”
说到这事得要从夏侯旭回到家里的那一天说起……
相国府因他的归来,造成如何轰动,自是不用说了。
众人半逼半推他到父亲面前认罪。
终于取得父亲的谅解之后,他将大嫂拉到一旁,取了金钗出来。他想过了,这种女人的东西,问女人最合适不过了。
“大嫂,这支金钗——”
“送我的啊!”王氏一把接过来,欢喜的说:“三弟,你可真有心,我就知道你这一趟出去,不会空手而回的,难得你想送大嫂这么贵重的礼物,哇!这是从哪儿买的?一定是从波斯来的!中原打不出这种样子,给娘的又是什么?一定更贵重吧?”说着,左瞧右瞧看他手上还有无别的东西。
大嫂嫁入门时,夏侯旭也不过七岁,所以他和大嫂的感情,毋宁说是叔嫂关系,倒不如说是姊弟之情还来得恰当。
夏侯旭一把抢回来,“大嫂,这不是送你的,这是……这是……”一时想不出词来解释这复杂的情况。
“难道这是姑娘家送给你的定情之物?!”王氏惊喜地捂住双颊,“你想要拿这支金钗去提亲!是这样吗?”
夏侯旭有时候觉得这个大嫂真是个宝,虽是名门闺秀,却如此诙谐,正因为如此,所以自小到大他一直与她相处融洽。
“不是!你别胡乱猜想了!”
“好好,那这支金钗到底怎么了?”
“这是……我欠人家的一份情,如今要找出这支金钗的主人还给人家。”
“是这样啊……”王氏眼珠子转了几转,说:“这样吧,这支金钗先寄在我这儿,我去向我认识的贵妇们打听,看是哪家金铺子打造出来的,不出三天,我定然给你捎个消息来。”
夏侯旭听了大嫂的保证,乐不可支。
“我就知道找大嫂就对了!”
“那还用说!”
谁知不出一日……
相国府里,上至老太君下至奴婢僮仆,全在沸扬着一件事情。
“旭儿,过来坐在娘这儿。”老太君亲自点召啦。
夏侯旭见到母亲手里“变”出一支金钗出来。
“告诉娘,你是不是有对象啦?”
夏侯旭转头去瞪大嫂,王氏忙端起茶,低头啜茶避过。
“别怪你大嫂,她也是关心你嘛。”老太君说。
“事情不是你们所想像的,”夏侯旭解释,“我连这金钗的主人都没见过,更别说对象了。”
“呵呵,”王氏笑说:“娘,哪对夫妇成婚前有见过面的?”
“是啊,没有。”老太君和二嫂邱氏附和的说。
夏侯旭这有多后悔请托大嫂,那是不用说的了。
他轻轻的从母亲手中抽出金钗。
“娘,这事不用麻烦您老人家费心了,我自己去访查就行了。”说完,他赶忙借故离去。
今天是第四天,找了第十家金铺子。
老师傅左瞧右瞧了一阵,才认出来。
“这是我师父的独门造法,因为没受到仕女们的喜爱,所以这种雾面金饰打造的不多,连同这支,我也不过见过四支!”
“这么说,这支金钗是你师父打造的?!”
“我还得查查看,你等着。”
老师傅拿出一本上面满是灰尘的图册出来,一面翻找,一面比对金钗。
“有了!就是这张图样。”老师傅叫。
夏侯旭凑近去看,一张泛黄的图片中,用细笔描绘出的样子,果真如金钗一般。“这就是了!可以查出当初是哪家买走的吗?”
“这位公子,”老师傅踌躇地瞧着夏侯旭。“你……想查来做啥用?”
“正如老师傅说的,了却一桩宿缘罢了。”
※ ※ ※
翰林杨老学士府,就是这里了。
夏侯旭杵立良久,却不见他前去敲门。
自从那天从金铺师傅打听出金钗的主人后,一直到今天他才有勇气前来一探究竟,但这样冒昧的拜访,真的可行吗?
正踌躇不决时,深锁的大门突然大开,从府中走出一群人出来,在一群丫头婢女们中,他竟然瞧见他的大嫂王氏也在里面。
只见王氏坐进轿子里,而另一顶轿子,则是一名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