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辛子安,你干脆拿这把刀杀了我吧,杀了我,大家自由!”凡姝索性坐在地上,拍手拍脚地哭喊着。
子玄和天姿在客厅里早就听到隐隐约约传来的凡姝吵闹声。但他们不便上去干涉,只能干坐着担忧和叹气。
这时听得子安房里乒乒乓乓好像是什么翻倒了,又听凡姝哭叫着说什么“杀了我”之类的话,吓得他们三步并作两步忙往楼上跑去。
子安房间的零乱使他们愣住了。踩烂的唱片,破碎的图纸,躺倒的椅子,凡蛛还坐在地上嚎哭,而子安则右手握着裁纸刀,手上还在往下滴血。
子玄忙冲进洗澡间,拿出药水、纱布,要为哥哥包扎。这里天姿硬把凡姝从地上抱起来,把她按坐在沙发里。
子玄拿下子安手中的裁纸刀,给他擦着手上的血迹。天姿看他笨手笨脚的样子,走过来帮忙。
“哥,你拿着刀子干什么?”子玄低声问。
子安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悲痛地指了指窗户旁那幅油画。
子玄和天姿顺着他的手指一看,天姿惊呼;
“啊、这画,怎么搞的?”
子玄也疑问地看着子安。
子安半晌才硬憋出个字:“问她吧!”
子玄回过头去看凡姝,她已止住了哭,挺直板硬地坐在沙发上,竟还昂起了头,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你太过分了,凡姝,竟忍心把这幅画毁掉!”
子玄看着被刀子划得七零八落的那个可怜的天使,想起自己作这幅画所耗费为心血,特别是回忆起当时自己对画中人的深深爱慕之情,他气得嗓音都变嘶哑了。
凡姝满不在乎地一笑:“哈,你管得着吗?这画,画的是我,又放在子安的屋里,我想拿它怎么样,就怎么样。”
正在给子安缠绷带的天姿实在听不下去了:
“凡姝,真想不到你会说出这种话来。我看你今天简直在发疯!”
“发疯?”凡殊恶毒地冷笑一声,又把矛头指向了天姿,“我虽然发疯,脑子却清醒得很。我看得明明白白,你一直暗恋辛子安,现在你以为机会来了。瞧你对他这亲热劲儿!可惜他从来不爱你,你再巴结他也是枉费心机Z”
“你……”天姿这个刚强的姑娘,也忍不住气得眼眶含泪。她扭身就要走出房间。
子玄一把拉住了她:
“别走,天姿。”
然后,他就那样拉着天姿的手臂,走到凡姝跟前:
“听着,凡姝,你遭到很大不幸,我们都真心同情你、体谅你。可是,这不等于你就可以把别人的宽容、忍让当作软弱可欺。你如果不懂得尊重别人,别人也不会尊重你。现在,”他把天姿往前推了一步,严肃地说.“你为刚才说的话向天姿道歉!”
“道歉?什么叫道歉?”凡姝惊奇地反问,然后不屑地说,“我沈凡姝从不向任何人道歉,何况是向天姿这种……。”
子安一直站在桌旁,紧咬着牙关,脸颊的肌肉不时抽动着。这时,他一步跨到凡姝身边,打断她的话,嗓声粗嘎地说:
“凡姝,你可以回去了。我给你叫辆出租车。”
“今天我不回去了,”凡姝反而朝沙发上一靠,蛮横地说,“除非,你答应以后天天陪着我。”
“岂有此理!”子玄愤满地叫起来,“哥哥的工作都不干了?”
“成天画什么图纸,不就是为了那点儿工钱吗?放心,只要我一句话,别说付这点工钱,就是把整个建筑公司买下来,爸爸也不会说个不字。”凡姝得意地说。
子安懒得再和她多说一句,拿起床头的电话机,拨通了沈效辕家。他请沈效辕让司机老赵马上来接凡姝回家。
老赵很快就到了。死拉活拽,好说歹说,总算把凡姝劝到车上,接她回家去了。
子安带着悲悼的神情站在油画前。
子玄心疼地发现,哥哥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他劝慰道:
“哥,你放心,一我能把这幅画重新修补好。”
子安伤心地摆了摆手说:“不必了。”既然作为梦幻天使模特儿的可爱的楚楚已经死去,保留着她的画像又有什么意义呢?
子玄和天姿都离开了房间,子安仍站在画像前一动不动。他的心头涌上了一阵从未有过的落寞和孤寂。
楚楚,大火使我失去了你。废墟上的重逢,原以为找回了你。可谁知却是更彻底的失去!
楚楚,我还有希望再把你找回来吗;
画上,被刀划破的天使,更带上了一种凄美。她默默无语地凝视着子安,眼光充满信赖。
就好像被人用刀子从脸上、身上一下下地划过,她感到疼痛难忍。
她想喊叫,但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想挣扎,但手脚被几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按住了。
一个看不清脸面的黑衣人,用锋利的血淋淋的刀子在她脸上、身上滥施淫威。极度的疼痛从肌肤传到心脏肺腑……
这是在上海杜美路上一座铁门紧闭的褐色楼房的三层楼一个房间内,厚厚的窗帘挡住了光线,室内显得昏暗而沉闷。
屋角的一张小床上,躺着一个人。那是一个少女,苍白而略微有点浮肿的脸露在被子外面,一头长发披散在枕头上。
在她床脚边的一张方凳上,一个黑黑胖胖的老婆子正坐在那儿打瞌睡,一丝口水挂下来,直滴到衣襟上。
一条被铁链子拴住的小狗,系在另一边床脚下。它虽然也在合眼而睡,但那白茸茸的肢体却在不安分地扭动着。
少女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发出轻轻的呻吟。她的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头发里,颈项里,也都是汗。她的一只手突然从被子里伸出来,向空中抓去,嘴里还哺哺地说着什么。
她恐惧地在心里呼唤:上帝啊,帮帮我,让我马上死去吧。我受不了这样缓缓的肢解。
蓦然间,仿佛有一双巨手把她轻轻托起。那个捏着刀子的黑衣人,那些男护士被甩在下面,无可奈何。而她,则开始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飘浮起来。
她知道,这是上帝听到了她的呼唤,上帝的巨手拯救了她,她将很快脱离这罪恶的人间,回到上帝的身旁……
就在这时,传来一声悲伦的呼唤:
“楚楚,你在哪里……”
这声音那么遥远,却那么清晰,仿佛一直响到她的心里去了。呵,这是她最熟悉、最亲爱的声音!
她拼命睁大眼睛,想看看那个呼唤她的人。可是四周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那个声音却仍然那么清晰地遥遥传来:
“楚楚,我的楚楚,你不要走。我到处在找你,楚楚,我还能找到你吗……”
悲哀中蕴含着恳求的呼声,使她心乱如麻,使她的脏腑比刚才被刀切割时还要疼痛。她实在不忍弃他而去.为了他,她甘愿忍受人世间一切煎熬。
于是,她送着身体飞升的方向,狠命一个挣扎,她的身子竟从那双托举着自己的巨手中翻滚出来。
啊,她立刻感到,自己像一块失去控制的石头,从高高的云端直掉下来,飞快地降落。她感到心脏发空,恐怖极了,不禁紧紧闭起了眼睛。刹时间,她重重地跌落在地上。她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她庆幸自己又回到了人间。
她急急地去寻找那个呼唤她的人,但是哪里有他的影子,周围是一片漆黑……
她悠悠地醒来了,吃力地睁开眼睛。她知道,刚才又做了一个梦。这些天来,她已经无数次地做过这种恐怖而绝望的梦。动了动身子,感到一阵冷意,她的内衣早已被冷汗湿透了。
是的,她就是楚楚。那个单纯可爱,因为坠入情网而变得更加美丽动人的姑娘。
她已经在杜美路这幢褐色小楼里被囚禁了好几个月。自打幻庐失火那一夜,她就失去了自由,就与世隔绝了。
她看了看在她床脚边打吨的老婆子,这就是她在沈宅楼梯上见到过的那个哑婆,虽不会说话,可并不聋,人也很机警,连睡觉也半张着眼睛。刚关到这儿时,她看到哑婆夜里半睁着眼睛睡觉,曾是那么害怕,而现在却已习惯了。
她又俯身看看小古怪,它的一条腿被沉重的铁链锁住,嘴上套着皮罩子。那双眼睛睁开了,正可怜巴巴地看着它的女主人。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知道那是穿着白护士服的男人在她门外监视着。
一切都是老样子!多少个日日夜夜,从夏到秋,从秋到冬,楚楚在这间酷似牢房的病室中被囚禁着。她吵闹过,也哀求过,她用头撞过大门,也不吃不喝地绝食过,但一切都无济于事。
楚楚呆呆坐在床上,闷闷地回想梦中的情景。那在梦中呼唤着她的声音,是那么地真切,仿佛现在还在耳边回响。
突然,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她从床上一跃而起:喷,亲爱的人,我要见到你,我要回到你身边去!
她穿着睡衣光着脚几步冲到门边,路起脚尖,双手拼命拍打厚厚的门板,进足全身力气,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声: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快开门,我要出去……”
哑婆急忙跑过来,从背后搂住她的腰,想把她从门边拖开。
楚楚死死抓住门把手不放,口里发疯般地狂叫:
“不,不,我要出去,开门!快开门!”
门锁哗啦啦一响,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个高大的男护士,脸上狞笑着,手里握着一根粗大的针管。
一看到这根针管,楚楚立刻就泄了气。她马上离开门边,往墙角退缩,一面怯怯地低儒:
“不,不要,我不要打针……”
那男护士收敛了险恶的柠笑,铁板着脸,凶声恶气地说:
“你还吵着要出去吗?”
“不,我不……我不要出去了。”楚楚眼含着泪,双腿颤抖着.紧着往墙角躲。
哑婆上前一步,把楚楚遮在她那矮胖的身体后面,对着那个男护士,脸上毫无表情地往门外一指。
男护士明白,那意思是他可以出去了。
“中午的药,给她吃了没有?”男护土看着哑婆,厌恶地皱眉问。
哑婆把眼睛闭了一下,表示已经吃过。
男护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小纸包,往桌上一扔,说:
“晚上给她再加一倍的药量。”
他又瞪着楚楚说:
“再闹,以后每天给你打一针。”
男护士出门去了,铁锁哗啦啦一响,一切归于寂静。
哑婆仍是毫无表情地把楚楚拉到床边坐下。
从刚才楚楚开始闹着要出去,直到男护士出门,一直在躁动不安的小古怪,这时拖着沉重的铁链,艰难地挪了几步,蹭在楚楚脚边。
楚楚抱起小古怪,把它紧贴在自己胸前。看着这既无法叫,又无法跑动的可怜的小家伙,想想自己眼前的处境,楚楚不禁痛哭失声。
哑婆看楚楚渐渐安静下来,便拿起桌上的小纸包,到里面的卫生间去了。
楚楚感激地看着她的背影,知道地是去把刚才那包药处理掉。
楚楚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更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还是从沈效辕口里,她才知道,这里原来是什么精神病疗养院。但时间一长,楚楚对这点越来越怀疑。从窗口望出去,园子里从不见人影,整幢楼里寂静无声。难道这疗养院只有自己一个“病人”和看管着自己的护士?见鬼,凭什么让我住在这种地方!凭什么说我有精神病!舅舅为什么要胡说八道呢?
自从幻庐失火,楚楚晕倒后,待她醒来,已经是在这间房里了。她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人,就是哑婆。
望着这陌生的环境,她一迭连声地问:这是什么地方?火救灭了吗了但哑婆毫无反应。她这才想起,这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她想出去,但门锁得死死的。她拚命敲打,也不见有人来。她观察一下自己,好像没有什么伤,只是左手缠着绷带,但也不觉得疼。小古怪也好好的,呆在自己脚边。她只好耐心地等到天明。
沈效辕终于来了。她拉着他的手,急得流着泪问:
“幻庐怎么样?没被烧毁吧?火什么时候救灭的?我怎么到了这里?”
奇怪的是,沈效辕竟用惊异的眼光看着她说:
“你说什么?什么幻庐?什么失火?楚楚,你的幻觉越来越严重了。”
楚楚!他怎么叫我楚楚?他不是坚持无论在人就人后都叫我凡姝的吗了楚楚不解地问:
“爸爸你……”
“什么,你叫我爸爸?我可不是你的爸爸。是你的舅舅!楚楚,你连人都认不清了,看来你得好好在这里住上一阵子哩!”
楚楚真被弄糊涂了,是沈效辕病了,还是他反悔认自己当女儿这件事了?楚楚倒巴不得恢复自己的真实身分和与沈效辕的舅甥关系呢。眼下,她也顾不得管这些了,急忙问:
“这是什么地方?”
“精神病疗养院。”沈效辕托托金丝边眼镜沉重的镜片,幽幽地说。
“精神病疗养院?舅舅,我没有病,让我出去。子安还约好中午来接我,去参加了西平家的聚会呢。”
“子安,谁是子安?”沈效辕表情茫然地问。
“舅舅,你怎么啦?辛子安,我的未婚夫。你亲口答应我们订婚的。你看,我的订婚戒指还在呢。”
楚楚边说边匆匆解开左手的绷带,她要用那枚订婚戒指来向他证明一切。
绷带除尽,她呆了。哪有什么戒指?左手中指上除了一道深深的血印外,什么都没有。
“戒指!我的戒指!谁把我的订婚戒指抢走了?还给我!快还给我……”
楚楚悲痛而激动地高喊起来。这是她的子安亲手给她戴上的。她说过,要一辈子戴着它。可现在却被人硬是夺走了,甚至不惜划破了她的手指。
“楚楚,不要胡思乱想。你根本就没有什么订婚戒指,也没有什么叫辛子安的人。你安静一点。”
“不,你骗人。你不记得啦,是你亲自为我们订婚登的启事,你……”
“楚楚,越说越没边儿了。你的脑子真出了问题,这全是你胡想出来的呀。”沈效辕耐心地但却是肯定地说。
楚楚真是着急了,她拉住沈效辕的手,哭着说:
“舅舅,你为什么要骗我?这是怎么一回事?舅舅,求求你,告诉我实话。”
沈效辕叹了口气,对楚楚说:
“唉,你的神经完全错乱了。别着急,多打几针,吃点药,就会好的。”
他按了一下墙上的铃。
马上走进来一名男护士,手里拿着粗粗的针管。
“快给小姐打一针,她疯得太厉害了。”沈效辕吩咐道。
楚楚又急又气,大声叫道:
“我根本没病,不需要打针,你快出去!”
沈效辕一副悲天们人的样子,对那个男护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