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姐,你哥哥这几天情况如何,是不是他……”
“不,不,他很好,不是因为他……”风荷突然打住话头,但立刻又象辩白似地急急说:“当然,我今天来,确实是因为他的身体……”
夏亦寒静静地等着她往下说。
“求你,夏医生,告诉我实话。”风荷蓦地抬起头来,那样热切地望着夏亦寒,“我哥哥究竟得了什么病?”
在这急切的问话里,夏亦寒感到了风荷对她哥哥的无限深情。一个多好而又多么可怜的妹妹呵!
夏亦寒没有忘记叶伯奇夫妇的恳求和拜托,一个医师的道德,也使他不能轻易将叶令超的真实病情告诉风荷,但他又不愿使面前这位满怀着友悌之情的纯真姑娘过于失望,他试探地说:
“据我知道,你哥哥发病已是第二次。以前彭医生怎么说的?”
“我问过他,但他支支吾吾不肯说。可你不一样。”
及亦寒笑了;“你怎么知道我不一样?”
风荷显然被问住了,她摇摇头,说:“我也说不清……反止,你不一样。”
明明说不请,可是她却坚信不疑,这是怎样一个凭灵感行事的少女!
夏亦寒不禁为她这种真诚的幼稚和单纯而眩惑。
也许,夏亦寒沉默的时间长了一点,风荷突然双肩一坍,无力地瘫软在沙发上,哽咽着细语:
“哥哥的病是不治之症,我知道,所以你不能说。”
泪水从她眼中汹涌地流出,那条捏在手中的绣花小手绢已来不及擦净。她就像个小女孩那样,用手背去帮忙。
夏亦寒决定将叶令超的病情用最通俗、最平缓的语言告诉风荷。一来,他觉得令超的病并非无法可治,二来,他实在不忍看着风荷伤心落泪。
“叶小姐,你听我说,你哥哥的病……”
“不,别说!”风荷猛地打断夏亦寒的话,她用双手堵住耳朵,闭起眼睛,悲切地说:“求求你,别说!我不敢听,我不要听你宣判哥哥的死刑。”
然后,她双手捏拳,紧压在自己胸口,忘情地叫道:“我只要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救哥哥。为了哥哥,我愿意去做一切!要知道,哥哥两次发病,都是因为我,是我害了他。”
“为什么说是你害了他?”夏亦寒奇怪地问,叶伯奇夫妇可没提到过这一点啊!
“他是为了我,淋了雨,又饿,又累……”
风荷突然住口不说了。夏亦寒虽然很想知道个究竟,但他懂得尊重别人,所以决定不再追问。而是耐心地劝慰道:
“叶小姐,请你相信,你哥哥的病是可以治好的。”
夏亦寒沉着镇定的口吻仿佛是一贴最好的安定剂,风荷的紧张激动顿时消解了不少。她睁大两眼,期待地看着夏亦寒,等他说下去。
“据我的诊断和彭医生留下的病历记录,我认为你哥哥得的是先天性心脏病,也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病。”
“与生俱来?”风荷的眼睛里闪烁着疑惑的光。
“劳累,受寒,都是诱发因素,你哥哥身体内本来就有这种隐患。”
“心脏病……很危险,对吗?”风荷怯怯地问。
夏亦寒思忖了一会,说:“心脏病对人危害当然很大,不过,你哥哥这种病,现在已可以通过手术来治疗。”
“手术?”
“就是开刀,治愈以后,他就跟健康人没有什么两样。”
一片兴奋的红晕漫上了风荷的脸颊:“夏医生,你帮他开刀好吗?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治好他。”
“我这个医院还不行。上海目前只有广济医院设备最好,能作各种心脏检查和手术。我已向你父亲建议,可以介绍你哥哥去那个医院。”
“我爸爸同意了吗?”风荷急切地问。
“你父亲说还要考虑考虑。这可以理解,因为动心脏手术确实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夏亦寒坦率地说。
“我懂了,夏医生,”说着,风荷站起来,眉宇间凝着一团勇气,“我要劝爸爸妈妈,尽快让哥哥去医院检查和手术。”
“你是一个好妹妹,”夏亦寒忍不住夸赞道,“如果需要,我愿尽力帮忙。”
“谢谢你,夏医生。占用了你很多时间,我该走了。”的紧张激动顿时消解了不少。她睁大两眼,期待地看着夏亦寒,等他说下去。
“据我的诊断和彭医生留下的病历记录,我认为你哥哥得的是先天性心脏病,也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病。”
“与生俱来?”风荷的眼睛里闪烁着疑惑的光。
“劳累,受寒,都是诱发因素,你哥哥身体内本来就有这种隐患。”
“心脏病……很危险,对吗?”风荷怯怯地问。
夏亦寒思忖了一会,说:“心脏病对人危害当然很大,不过,你哥哥这种病,现在已可以通过手术来治疗。”
“手术?”
“就是开刀,治愈以后,他就跟健康人没有什么两样。”
一片兴奋的红晕漫上了风荷的脸颊:“夏医生,你帮他开刀好吗?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治好他。”
“我这个医院还不行。上海目前只有广济医院设备最好,能作各种心脏检查和手术。我已向你父亲建议,可以介绍你哥哥去那个医院。”
“我爸爸同意了吗?”风荷急切地问。
“你父亲说还要考虑考虑。这可以理解,因为动心脏手术确实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夏亦寒坦率地说。
“我懂了,夏医生,”说着,风荷站起来,眉宇间凝着一团勇气,“我要劝爸爸妈妈,尽快让哥哥去医院检查和手术。”
“你是一个好妹妹,”夏亦寒忍不住夸赞道,“如果需要,我愿尽力帮忙。”
“谢谢你,夏医生。占用了你很多时间,我该走了。”
风荷从沙发上拣起她的小背包,向夏亦寒感激地笑了笑。此时此刻,她觉得夏亦寒是那么了不起,又是那么亲切。
夏亦寒没有理由再留风荷。他站起来,绕过写字台去为风荷开门。
“咦,这是什么?洋娃娃!”风荷一眼瞥见靠壁的书橱里放着的一个洋娃娃,她扭头央求道:“我拿出来看看,可以吗?”
“当然,”夏亦寒嘴角边绽出一丝笑意。
一个金发碧眼的大洋娃娃捧在了风荷手中,她看得那样专注,那样动情。那娇憨可人的神态,甜蜜而温柔,哪怕是冰河或坚石,也会被风荷此时的神态感动得化解。
这个洋娃娃,是夏亦寒的病人,一个六岁的法国小女孩,病愈出院时一定要送给他的礼物。那个小女孩喜爱这个娃娃,即使在病中也朝夕不离。她把它当作最珍贵的礼物,赠给最崇拜的夏叔叔。夏亦寒收下后,就随手放在这书橱里。大半年过去,谁都没注意过她。今天,偏偏来了个大的“小女孩”,象发现新大陆似地欣赏着她。
“看,她的眼珠会转动,还能闭上,真有意思。应该给她做几套漂亮衣裳……”
风荷陶醉地看着娃娃,夏亦寒陶醉地看着风荷,一个是童心洋溢,一个是柔情泛起。这一刻的情景,真是美好。
书房的门推开了,严绣莲脚步轻盈地走进来。
看到风荷还在,她微微皱了皱眉头,对夏亦寒说:
“表哥,你该吃午饭了。”
风荷的小儿梦被惊醒了。她赶紧把洋娃娃放回书橱,关好玻璃门,抱歉地说。“我真的该走了。”
夏亦寒觉出了风荷的尴尬,他笑着对屋里的两个女子说:
“给你们相互介绍一下,这位是叶风荷小姐,这位是严绣莲小姐。”
“严小姐,你好,”风荷热情地伸出手去,“刚才,在楼下,我……真对不起……”
夏亦寒知道风荷又要为求见自己的事道歉了,赶忙挡住她的话头说:
“绣莲,叶小姐是来询问她哥哥的病况,她很为他担忧。”
绣莲!好熟悉的名字,我仿佛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听到过?!
夏亦寒一声“绣莲”,不知为什么,竟像沉重的一槌击在风荷的心扉上,使她那敏感而脆弱的心发出了嗡嗡的震响,一种足以勾起她遥远回忆的共鸣。随着这一声,风荷脑一子里那个可怕的黑洞被砸开了,从那深深的洞底竟传出了那样幽缈,而又那样清晰的呼唤:
“绣莲……绣莲……绣莲……”
她不禁也跟着自语起来:“绣莲,绣莲……”
一阵头晕目眩,然后就是锥子戳进头皮猛搅般的剧痛。风荷的身子晃了一下,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叶小姐,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夏亦寒与严绣莲儿乎是同声问她。
绣莲的手立刻扶住了她的肩膀。
“没什么,没……”风荷竟打了一个冷颤,躲开了绣莲,像是畏惧般地退缩着,两眼却直瞪瞪地看着她。
“叶小姐,你……”绣莲倒被弄得莫名其妙起来。
快,我得赶快走。趁现在还清醒,趁现在还管得住自己的双腿,我得赶快离开这里!
风荷把持上的背包紧了紧,困难地吐出一句:
“我,走了……”
她没再看夏亦寒和严绣莲一眼,就象逃跑似地奔出房门。
星期天,正好是农历七月初四。
傍晚时分,夏亦寒家客堂间里烟雾缭绕,香气扑鼻。
靠墙一张红木长条桌上,放着一个铜香炉,里面点着几支龙涎香。桌子左面放着两个大瓷盘,一盘蜜桃,一盘杨梅,都是鲜嫩欲滴的上品。右面是两盘糕点:绿豆糕和杏仁酥。中间供着的则是八个大碗,鸡鸭鱼肉,应有尽有。
红木条桌上方,挂着一张老式的彩画像。一个穿着高领斜襟长袍的妇人端坐着,严肃地正视着前方。这是严氏的遗像。
夏亦寒的母亲季文玉正在供桌前忙着,仔细地擦抹着一双银筷、一只银碗,然后把它端端正正放在供桌上。
如今她已不是十五年前那个受气的二奶奶了。跟她势不两立的大太太严氏,现在只剩下在画像上领受冷猪肉的份儿。自从夏中范五年前病故后,她就是夏府的一家之主了。
季文玉今年四十出头,身材瘦削,脸庞白皙,虽然左额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稍许破坏了她天生的姣美和五官的协调,但总的说来还是风韵犹存。只是身边已有了一个廿几岁的儿子,无论自己还是旁人,就都认为她要算是个老妇人了。
自鸣钟“噹噹”地敲了六下。
“文玉,要不要我把蜡烛先点起来?”
说话的是季妈,文玉当家后,再没人这么称呼她。文玉称她“阿姐”,亦寒和绣莲也都随之而改口称她为“大阿姨”。搬到这儿来以后,邻里之间也都只知道她原来的名宇
“菊仙”。夏家的家务杂事仍然由她操持。可她的身份却已不再是佣人,可以说是家庭的一员了。
“等一等吧。”文玉皱着眉,“文良也是的,到现在还不来、他外面事儿多,不会不来吧。”
“放心吧,舅老爷哪一次误过大太太的忌日?总是有什么事耽搁了。”菊仙说。
“亦寒也不下楼来,六点都过了,”文玉轻轻叹口气,
“现在的年轻人啊,新派得很,太不看重礼数了。”
“天地良心,亦寒可是个孝顺孩子。在外边都当院长了,在你面前还不是小孩子一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菊仙一面把磕头用的蒲团放好,一面说,“绣莲已经上去叫了,一会儿准下来。”
“我真不懂,都十五年了,每逢七月初四,我妈必定要一本正经给大妈妈做忌日。她不怕麻烦,大妈妈在阴间大约都要嫌腻了。”
夏亦寒把面前那本厚厚的英文医书合上,苦笑着对绣莲说。
绣莲指着她的鼻子,笑道;“你啊,就会在我面前发牢骚。见了玉姑,就不敢说了。”
“我倒不是怕她,妈这辈子吃了不少苦,说实在的,我挺可怜她。”
夏亦寒说着,笑容消散了,一种忧郁的神色漫上了他那英气勃发的脸。但是,他马上就摇了摇头,仿佛要把某种不愉快的回忆甩掉。又故意调皮地眨眨眼。对绣莲说:
“我倒忘了,大妈妈是你的亲姑妈,在你面前发这个牢骚,真是大不该!”
聪明的绣莲察觉到亦寒的感情在刚才曾有一度转折,知道他准是又想起了辛酸的童年。发自内心的一股柔情,突然涨满她的心胸。她真想把眼前这个自己深爱的人紧紧拥入怀中,用自己的双手抚平他心上的创痕。然而,少女的羞涩和矜持阻止她这样做,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亦寒说:
“我才不在乎这个姑妈呢,她死的时候,我才五岁,可以说。对她毫无印象。我倒是听大阿姨说过不止一回,她在世时,对玉姑和你很不好……”
“别说了,和死人算账多没意思,”亦寒把书往抽屉里一塞,站起身未,说:“走,下楼去给死人磕头吧。”
亦寒和绣莲下楼不一会,季文良到了。
季文良也今非昔比了。如今他在沪西南这一带是个颇有名气的“老板”,手下的兄弟经营着各种生意,而他的身份已是这、一地区苏北同乡会会长。自从夏中范死后,夏家的儿爿店,就由他代理经营,谁让他有个对生意经毫无兴趣的外甥呢。可这些店铺在文良手中,比当年夏中范亲自掌管时,还红火得多。
今天,他穿着一身考究的绸长衫,摇着一把折扇,一进门就打拱道:
“有点事绊住了腿,让你们久等了。”
他让两个手下人把带来的供品放好,就打发他们走了。
文玉让他宽了长衫,又把早已泡好的龙井茶递给他,请他在藤椅上坐下。亦寒和绣莲上来叫过“舅舅”后就侍立在一边陪他说话。
还是文良爽气,说:“时间不早了,行礼吧,行过礼。我们好吃晚饭!”
磕头用的蒲团早已放好在红木供桌前。画像上的严氏神情板滩地瞪视着。还是老规矩,由文玉带头先拜。
季文玉虔诚地跪了下去,磕了一个头,抬起脸来,朝画像看一眼,准备再磕下去。
恰巧这时,一道闪电掠过,把客堂照得一片惨白。这只是那种普普通通不带雷声的干闪。但当那光亮照在画像上的时候,季文玉竟觉得画上的人活了似的。
她“啊”的一声惊呼,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文良和亦寒忙上前把她扶起来。
“妈,忙了一下午,你累了。到沙发上去坐一会儿歇歇。”亦寒捏着母亲细细的胳膊,怜惜地说。
“不,不,找还只磕了一个头呢,”文玉挣开文良和亦寒的搀扶,义毕恭毕敬地跪在蒲团上,头抵着地板,认真地磕着响头。
亦寒无奈地轻叹一声。他既佩服妈妈为人大度,对曾经那样苛待过自己的人,竟能不计旧怨,以礼相待,但又为一贯明白事理的妈妈偏偏有这种愚昧行为,感到遗憾和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