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灵再来找我。」非鱼拍胸脯保证。
「非鱼道爷最灵了,上回我家小儿被狗吓到,非鱼道爷只消摇个铃儿,立刻就不哭了,还抢着要铃儿玩呢。」
三姑六婆又称颂道:「当然还有小观音为我们祈福,阿弥陀佛,感恩喔!」
小惜站在一旁,还是很不习惯小观音的称呼,只要人家一提及,仍是红了脸蛋,双手合十道:「孝女娘娘祝福各位,请一路慢行。」
妇人们也跟她回礼。「多谢小观音,小观音的声音真好听,只要听到小观音的祝祷,我就百病全消啊!」
「真是漂亮的小观音,每回看到小观音,我心情就变好了。」
「这个孝女神坛整理得真干净,我来这儿就神清气爽啊。」
话说完,当然不忘向功德箱丢下她们努力揽下来的私房钱。
「多谢各位大娘。还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非鱼。」非鱼送客到大门,热烈地挥手道别。「对了,如果有帮我妹妹看到好对象,别忘了通知一声。」
听到「对象」两字,三姑六婆的眼睛全部放到小惜的脚上,然后又默契十足,有志一同地转移视线,笑道:「是是是!我们当然会留意小观音的终身大事了……哎唷,非鱼道爷,下次我带我女儿过来,她今年十八岁了……」
门口的送别欲罢不能,不过,那已经不关她的事了。
小惜拿起抹布,默默地擦拭神案上的香灰。
铁胆一直坐在他的牌位前,好奇地看她若有所失的动作。
「小惜,妳怎么好象闷闷不乐?是那几个婆娘给的功德钱不够多吗?」
「不是的。」小惜将抹布折起来,抹向铁胆的牌位。
「还是上午那个花花大少偷摸妳的手,还在不开心?」
「老哥哥已经给他教训了。」
「嘿!他欺负我的妹子,我打他一拳,教他的小白脸突然青肿,妳二哥还咒他回家生烂疮,吓得他赶快捐银子消灾。」
小惜轻轻地笑了。其实花花大少才碰到她的指头,就被二哥的桃木剑打得满场哀号,加上老哥哥那无中生有的一拳,看得旁人啧啧称奇,直道「现世报」、「好色之心不可有也」。
她转头望向大门,非鱼仍被那群三姑六婆拉住,已经谈到某家擅针黹、能肩能挑、好手好脚的大姑娘了。
她低下头,以手指尖顶住抹布一角,开始枢铁胆牌位上的灰尘。
铁胆很喜欢这块带有香味的神主牌,可是妹子好象不怎么喜欢啊?
「我说妹子……妳别这么用力揠,把老哥哥我名字的金漆给揠掉了。」
「啊……对不起!」小惜缩回手,又开始揠桌角的缝隙灰尘。
「又在揠了,到底怎么回事啊?」铁胆实在不懂女人心呀。
「老哥哥,我想问你……」
「尽量问!」
小惜停下动作,将抹布折了又折,折到再也折不下去了,才下定决心似的,长长的睫毛眨了眨,轻声问道:「你这辈子只喜欢老嫂嫂一个人吗?」
「那还用说!」这个问题问到铁胆的心坎里去了,他乐得提起当年勇。「我第一眼见到阿缎,就认定她是我这辈子的老婆。她那时才十五岁啊,羞答答的不敢看我,我问了她名字和住处,就跑到她家提亲了。」
「你怎么认定就是她了呢?」
「怎么认定哦?」铁胆歪头想了一会儿。「好象也没一个准儿嘛,就是喜欢她,看了喜欢,很想天天和她在一起,抱抱她,亲亲她,就这样啦。」
一席话说得小惜面红耳赤,她问了一个什么蠢问题嘛!
她轻柔抚弄胸前的辫子,以指头绞了绞那粗黑的头发。每当她有心事时,她就会不自觉地去玩这两条二哥的辫子。
铁胆总算看出一些端倪。「咦?小惜,莫非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
「一定有啦!每天这么多人来来往往,总会看上一个。要嘛妳告诉非鱼,不然告诉老哥哥也行,我去扮鬼吓他,把他唬来这儿让妳收惊。」
「老哥哥。」非鱼终于送走三姑六婆,走了回来。「拜托你就不要闹鬼了。」
「我本来就是鬼,还能不闹吗?」
「我好象听到你们要告诉我什么事?」
「兄弟,小惜她……」可能思春了。
「二哥,」小惜的话更快,「你刚才给那位大娘喝糖水?」
「对啊,她没有病痛,健壮得像只母牛,只是搁着她婆婆一块心病,溶点糖粉给她吃就行了。」
「心病还需心药医,其实二哥教她念的口诀,就可以帮她了。」
「当局者迷呀!要是平常叫她问候婆婆好,她大概喊不出来,需得给她喝一杯符水,贴一道安心符,她才会乖乖照着孝女娘娘的旨意去做。」
「二哥,我们这样是骗人吗?」
铁胆叉着双臂,翻了白眼道:「当然是骗人了!」
「呵!」非鱼搔搔头,咧出一个大笑容。「我师父都是这样教我的,他家世世代代就靠着这套『法术』传承下来。」
「我知道。」小惜肯定地道:「二哥的师父是真心帮助别人,只要不害人,都是好的;可我只会念经,帮不了什么忙。」
非鱼摸摸小惜的头。「念经也很好,大家都喜欢听妳念经,有人听了感动流眼泪,诚心悔改向善,孝顺父母,家庭和睦,妹子真是造福苍生啊!」
「对!」铁胆大大点头。「小惜念经好象有股力量,像是小时候我娘哄我睡觉,我听着听着,就能安稳入睡了。」
非鱼摇头叹道:「唉!那是老哥哥不受教。人家听经可以顿悟成佛,你是听经听到睡着,连地狱都不肯收留。」
「阎罗王来请我也不去了,我就是要在人间找到阿缎。」
「痴心的老哥哥啊,我这下子怎么赶鬼也赶不走了。」
「喂,兄弟,不用急着赶我,倒是先别把小惜摸矮了。」
「哦?」非鱼停住动作,这才发现右手仍按在小惜的头上。
每回非鱼摸摸头,小惜就低头;非鱼摸上老半天,已经从她的头顶摸到后脑勺,再摸下去,她的下巴就抵到胸前了。
「啊!帽子歪了,二哥帮妳戴好。」非鱼微蹲下身子,拉好小惜的帽缘,理了理两条辫子。「怎么脸好红?是天冷给冻红的吗?」
「笨兄弟,小惜是……」
「二哥!」小惜再度抢话道:「我一定要把二哥的『法术』学起来,这才能独立生活,去帮助更多受苦受难的人们。」
「很好!」非鱼正要赞许,忽然觉得不对劲。「干嘛独立生活?妳等着二哥帮妳找个好人家,下半辈子准备好好享福了。」
「二哥,我不嫁。」
「嗄?!」非鱼和铁胆同时叫道。
「我要专心当个道姑,为人祈福消灾。」
「等等!妳也可以像二哥一样,当个入世的道姑。」非鱼忙道。
「对啊!」铁胆也插嘴道:「妳不是有喜欢的人吗?怎么不嫁了?」
「没有。」两朵红霞飞上小惜的脸颊。
「小惜有喜欢的人?!」非鱼又惊又喜,没想到初离佛门,妹子就已凡心大动,到底是哪个幸运儿掳获了她的芳心?
既而再想,小惜性情单纯,又是涉世未深,会不会有什么登徒子趁他不注意时,向小惜使了眼色,说了乱七八糟的话,把妹子的心给骗走了?
不行!他当二哥的就是要负责妹子的终身幸福,若没有经过他的考核审查,任何人也不许追求小惜。
「到底是谁?」天哪!他就算遇上鬼都没这么激动。
「没有。」小惜嗫嚅,不敢看非鱼。
「老哥哥,你说的?!」非鱼转向铁胆。
「笨兄弟,你毕竟不懂女人,女人说没有就是有,说有就是没有。」
「老哥哥说什么鬼话!到底有没有?!」
「你自己问小惜啦!」铁胆隐隐觉得某件有趣的事情正在发生了。
小惜心脏剧跳,神态扭捏,指头动了动,指尖触到了掌心那条有如利斧劈过的横线,她不觉捏紧了小拳头。
无论如何,她是不会说出心底的秘密的。
「二哥、老哥哥,你们……你们别猜了,那个……喜欢一个人,又……又不一定要嫁他……我不嫁就是不嫁。」最后一句倒是不结巴,说得十分坚定。
「不嫁……」犹如砍头前听到「刀下留人」,非鱼松了一口气。
他为何如此急躁?又怕小惜被人拐走吗?
当初不也是他拐走小惜吗?可他是堂堂君子、谦谦道士,绝不做非分之想,凡事皆以小惜的幸福为前提,小惜的甜美笑容,就是他当二哥的最大满足。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善男子配得上水灵灵的小观音呢?
再看小惜那张含羞晕红的小脸,明明就是有个心上人嘛!
到底是谁呀?!
非鱼这下子变成热锅上的生煎活鱼,灶底大火急烹,他只能急得到处乱跳,却又无处可跳,找不到一个出路。
还是搬出孝女娘娘来套问小惜?
正当二人一鬼各自肚肠时,门口大摇大摆走进一位金光闪闪的大爷,后面还跟了四个大摇大摆的随从,摆足了有钱人家的排场。
「石大哥来了。」非鱼回神,赶紧打了一声招呼。
「非鱼老弟,小观音。」石伯乐脸上泛出油光,开心地道:「我刚从铺子回来,顺道请你们上我家吃饭,我老婆特地准备一桌素菜,以答谢小观音每天陪她作早课。」
「石大哥,不敢当。」小惜有礼貌地回答道:「石大嫂虔诚,小惜陪她一起诵经礼佛,/心里也是很欢喜,不用谢我。」
「哎呀,至少有妳陪她,她就不会拉我去念阿弥陀佛了。」
非鱼笑道:「石大哥好生偷懒,难怪要再求孝女娘娘保佑了。」
「我是贪生怕死呀!更何况我亲眼见到孝女娘娘的神力,岂有不拜的道理?」石伯乐说着便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向孝女娘娘行礼。
「快问他啦!」铁胆在一旁急得踢非鱼。
不待非鱼开口,石伯乐见到铁胆的牌位,收敛起笑容,叹了一口气。「非鱼老弟,我出动所有手下,还是不能为你们死去的老哥哥找到他老婆。老家附近、娘家附近、亲戚家附近,能问的都问了,就是没人知道阿缎婆婆的下落;官府那边也去打听过了,谁知他们上回做的户籍调查是胡乱应付朝廷的,根本没有正确的名册。」
「唉!」铁胆坐回他的牌位前,神色颓丧。
石伯乐拿出帕子抹了满头油水。「非常抱歉……」
非鱼道:「石大哥快别这么说,你是当地人,熟悉地方人情事物,又有办法,都无法为我们寻得老嫂嫂,恐怕我和小惜出去寻人,更是海底捞针。」
「呜呜,我的亲亲阿缎,妳到底在哪里啊?」铁胆掉了泪。
石伯乐当然听不到铁胆的声音,但表情还是歉疚至极。
「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点小事都帮不上忙,实在是……」
「石大哥,」小惜声音软软的,却能引人注意。「你的用心,菩萨看得到,老哥哥也知道,或许老天有它特别的安排,急不得的。」
这句话也是说给铁胆听。见了他的愁容,她心里也难过。
这就是相思之苦吗?
石伯乐道:「我还是觉得对不起你们的老哥哥,已经另外叫家人置办一桌丰盛的酒席,准备好好祭奠这位素未谋面的老哥哥,以告慰他在天之灵。」
非鱼乐道:「老哥哥这下子有得吃,心情会好点。」
果然铁胆抹抹泪,扯扯大胡子,站起身道:「今天找不到阿缎了,先吃饱再说,有了力气,明天我再出去找阿缎!」
「老哥哥最近是看开多了。」非鱼向小惜挤挤眼睛。
石伯乐一边等着非鱼收拾整理,又道:「对了,我到县衙探听消息时,听李师爷说,衙门最近闹鬼闹得很厉害,他们请了很多法师做法事,都赶不走厉鬼。他们听了非鱼老弟的名号,可能会来找你。」
非鱼奇道:「照理说,衙门是执法之地,正气凝聚,邪灵不敢侵入,怎么会闹鬼了呢?」
「非鱼老弟有所不知了。现任这位包子炳大人虽然也是个包大人,却不比那位黑脸包大人,而是个黑心包大人。上任以来,贪污索贿冤狱事件不断,即使我们安分做生意的,也得不时乐捐银子让大人花用,风气如此败坏,衙门闹鬼,也就不足为奇了。」
非鱼问道:「如果衙门找我们赶鬼,石大哥的意思是……」
「啊,说到重点了。衙门的事情不好拒绝,可是和衙门扯上关系,保证剪不断,理还乱,还请非鱼老弟赶走妖魔鬼怪后,收了银子就走人,别去管衙门里的公事还是包大人的家务事了。」石伯乐展现了他生意人的世故老练。
「多谢石大哥的忠告。」非鱼明白他的好意。「我也不爱和衙门打交道,不过那只鬼若想找包大人索命,我大概也没办法了。」
「索命倒不至于,就是闹得衙门鸡犬不宁。」
小惜道:「那只鬼留在世上,心中必定有苦,我会为他念佛,超度他离苦得乐。」
石伯乐喜道:「小观音果然慈悲啊!」
小惜难为情地红了脸,看了非鱼一眼,他也是微笑看她,点头表示称许。她不觉扭了辫子,又低头拿起抹布擦了起来。
非鱼实在搞不懂,这间屋子还满通风的,不冻也不闷,为何小惜的脸蛋总是红咚咚的?
难道她又想到那个神秘的心上人吗?
哇啊!可恨、可恼、可气、可恶--到底那个臭小子是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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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石伯乐所言,县衙的李师爷很快就找上非鱼,求其为衙门捉鬼。
非鱼挑了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带着小惜和所有道具来到县衙的院子,于午夜子时前一刻摆好香案,备妥桃木剑和符纸,等待厉鬼上门。
当然,铁胆亦是护持在旁。
「我……咳咳,本官可以走了吗?」包子炳县太爷脸色惨白。
「大老爷等等。」非鱼笑咪咪地阻止。「既然这是您的府衙,当主人的一定得说说话,跟这里头的爷爷奶奶哥哥姐姐打声招呼。」
「啊哼……」包子炳想要发作,看到李师爷猛打手势,又想到厉鬼的可怕,也就勉为其难接过小惜给他的三炷香。
他看到了小惜颠簸的脚步,开口就道:「她就是人家说的小观音?怎么是个跛脚的?自己的身体都治不好了,怎么来救别人?」
「我说大老爷,」非鱼上前一步,将小惜护在他的身后,脸上仍带着大笑容。「八仙里有个铁拐李,浑身又臭又脏又跛脚,你看他有打算先医好自己吗?仙术有不行吗?」
「那是他身不由己,找了个跛脚乞丐附身。」
「这就是了,我们的小观音也是如此。她藉由投生到不完好的凡胎,以求体会众生之苦,此乃真正的慈悲善良心肠啊;不像有人好手、好脚、好身体,却装了一副坏心、坏肝、坏脑袋,净干些天怒人怨的坏事,真是枉费他爹娘生他、养他、供他读书考进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