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非鱼也回她一个微笑,在口袋掏了掏,爽快地往金钵丢下一个铜板。
女尼低头见到那个铜板,又微笑道:「看施主您是出外人吧,你只奉献这么一点点钱,若想求一路平安顺利,恐怕还要再添点香火表示诚心。」
「我盘缠有限,等我赚了钱,回头再来捐献。」
「喔。」女尼立刻收起笑容,转身就走。
一回头,她又见到几个婢女簇拥一位中年妇女,忙上前道:「是李夫人啊,您多久没来了?净慧日夜在菩萨面前祈祷,愿夫人身体平安,万事大吉,也愿李老爷生意顺利,事业发达。」
李夫人欢喜地道:「谢谢妳了,香灵庵真灵,妳的祈祷也应验了,我家老爷前天赚进了几万两银子,今日我是来还愿的。」
净慧女尼也高兴地道:「恭喜李夫人,贺喜李夫人,净慧以前就看出来了,您是九天玄女转世,生来蒙众神庇佑,您又发愿礼佛,大殿里的观音菩萨明白您的诚心,更是时时护持您啊。」
李夫人也乐得拉趄净慧的手,亲切地道:「净慧,妳真是厉害,看得出我前世的渊源,那妳一定是哪个神仙转世,今生来到香灵庵普度众生了。」
「净慧不敢,净慧不过是为观世音菩萨打理莲座的小丫头罢了。」净慧谦虚地低头,合十礼敬。
「捐!」
李夫人一声令下,立刻有婢女拿出准备好的银两,几块银子丢进金钵里,咚咚有声,净慧的笑容更加甜美。「李夫人,多谢您了,观世音菩萨见到您的诚心,一定庇佑您长命百岁,荣华富贵。这边请,净慧带您去晋见师父。」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离开。非鱼吐了吐舌头。他平时说话已经有够天花乱坠了,没想到这尼姑更胜于他。师父叫他出来看世面是对的,这才会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哇!这里的尼姑还真大小眼,我看她不是观音菩萨的小丫头,是个势利鬼转世。」铁胆大声地道。
非鱼也不怕他大声讲话,一人一鬼在庙里闲晃,穿梭在热烈祈求的香客里,只见许多知客女尼送往迎来,个个捧了金钵,里头皆是闪闪发光的银子。
一路参观,渐走渐往后头僻静之处,突然听到一个尖锐的嗓音。
「妳不能出去!妳这个丑样子见不得人的!」隔着一道围墙,听得出声音正是那位甜得可以滴出蜜来的净慧。
「我……可是,我刚才看到大殿有一只恶鬼……」答话的声音很畏怯。
「什么?!妳跑到大殿去?有让香客见着妳了吗?」
「没有!净慧师姐,我没有到大殿,是净恩师姐清理了香灰,喊我拿去倒掉,我从门边望见那只鬼的。」
「净憨,我警告妳,师父说只要庵门打开,妳就不能出去,明白吗?」
「我明白,可是那只恶鬼紧紧缠住一位施主,我要去赶他。」
「又在胡说八道了!香灵庵佛法无边,又是光天化日的,纵有什么恶鬼,早就被挡在门外了,还容得他大摇大摆上大殿?!」
「可是……」畏怯的声音愈来愈小声。
「别可是了!妳再敢跑出来,我就去告诉师父,叫她罚妳关禁闭房!」
非鱼转头望向铁胆,笑道:「看来这只恶鬼是你了。」
铁胆正要发作,正好净慧骂完人,刚转出围墙,一听到非鱼的话,一张还在生气的脸变得更加扭曲。「哪来的流浪汉?你敢骂我是恶鬼?!」
非鱼笑咪咪地道:「这位师父,妳忘了我吗?一刻钟前妳才向我化缘。」
「快走!快走!」净慧一听,以为他在调戏她,抄起墙边一支扫帚,挥舞着赶人。「去!菩萨净地,岂容你撒野!」
扫帚拍出去,打到了铁胆,虽然他没有感觉,但再也受不了了,吼道:「妳才是恶婆娘,见钱眼开,尖酸刻薄,凶什么凶?!老子我最恨凶婆娘了……」
一个矮小的尼姑冲出来,脚步歪了一下,忙扶住墙壁,直直望向铁胆,以颤抖害怕的声音道:「走开,恶鬼,不准你欺负我师姐。」
「我就是要修理她!」铁胆卷了袖子。「以前我把一个爱搬弄是非的婆娘打得满地找牙,要不是看在她是婆娘,老子我早就砍了她!」
「不行!」小尼姑神色惊惶,却是坚定地道:「你这只恶鬼,死了应该下地狱,怎么还留在这里吓人?」
非鱼忙道:「小师父,这位老哥哥是不得已……咦?妳看得到他?」
「妳看得到我?」铁胆也讶异。
「她当然看得到我了!你还不快滚出去?!」说话的却是拿扫帚的净慧,继续拼命打非鱼,一边呼喝援手:「净恩、净忘,快来赶走大色狼!」
「哇呼!我碰都没碰妳,怎么变色狼了?」非鱼大声喊冤,忙拿了桃木剑挡扫帚。
「你有剑?果然有问题,我叫官府拿你!」净慧又横眉竖目地骂道:「还有净憨,妳憨就是憨,还杵在哪儿做什么?赶人啊!」
「可是,这位施主被鬼缠住……」净憨着急地望向非鱼。
「师姐,我们来了!」好几个尼姑跑来,个个手拿棍棒。
娘子军来势汹汹,非鱼见情势不妙,他才不想让人家当大色狼抓到官府吃牢饭。
「老哥哥,快逃!」他脚步大,说话之间已经跑出十几尺远,忽然想到那位好心要「救」他的小尼姑,又回头摆手,绽开一个爽朗的大笑容。「小师父,妳别担心,老哥哥不是恶鬼,我不会有事!」
话还没说完,高大的身形早已转过墙角,混入前头的香客里。
「好俊俏的侠士啊。」几个拿棍棒的尼姑却让那个大笑容给迷了心神,脚步飞快地跟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魁梧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
净慧也追了过去,有些怅然地望向大门。
她忽然恼了,好不容易有人「调戏」她,她怎么不懂得把握「机会」,响应他几句话呢?
都是净憨在旁边啦,害她只记得摆师姐的威严,却忘了「招待」香客。
「净憨,还不滚进去干活?!」立刻回头骂人。
净憨低下头,默默无语,一颠一跛地走回墙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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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尼姑看得到我,偏偏她说我是恶鬼!还咒我下地狱?!」
铁胆恨恨地往前跳,一跃就是十几尺。生前只恨轻功不行,没想到死后倒可以飞天遁地了。
「老哥哥,别怨啦,至少她看得到你。」非鱼一边定着,还不忘一边拿桃木剑比划招式,试图送铁胆回地府。「这也是我们回来的原因,也许她道行比较高,有办法让你超生。」
「庙门都关了,去哪儿找那个小尼姑?你要爬墙?」
「还是你钻墙过去找人?」非鱼问道。
「老子我光明磊落,才不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铁胆义正辞严地道。
「好吧,那就等明日再进去找那位小师父喽。」
铁胆一股怨气无法发泄,气冲冲地在树林子里跳来跳去,蓦然听到「吱」一声,吓得他急忙缩脚。
非鱼跑上前。「老哥哥,你踩到什么了?」
铁胆瞪着铜铃眼,望向蜷缩在树木下边的一团白色物事。「我没踩牠,可我跳到牠旁边,牠就叫了。」
「是狐狸?」非鱼蹲下身,将狐狸抱了起来,立刻发现异样。
一件捕兽器牢牢地嵌住狐狸的左后腿,铁制的齿牙深深陷入皮肉里,流出的血已经干涸结块,白毛变成了暗红色,看来受伤已有一段时间。
「哎呀!你一定很痛。」非鱼盘腿坐下,把白狐放在他的腿弯里,再以两手用力扳开捕兽器。
啪!才往旁边丢开这件张牙舞爪的凶器,它又立刻弹合起来,两边锐利的齿牙仍紧紧嵌合着。
铁胆看了也骇然。「我想到被杀的时候了,真是痛到叫不出来。」
非鱼从包袱里找出药瓶,为白狐的伤口洒下药粉,也许是药物的刺激,白狐身子扭动,又轻轻哼了一声。
非鱼安慰道:「别怕,这是很好的药材,是我和师父上山采来磨制的。对了,村人来求药疗伤,我还得念上:『孝女娘娘赐下灵药,为你解脱病苦,孝女娘娘法力无边,保你平安无事,大伤化小,小伤化无,祸去福来,厄运尽去。』你要静心养伤,孝女娘娘保佑你。」
铁胆道:「你这样说话,牠到底懂不懂……」
铁胆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白狐一双黑眼朝他望来,他打个哆嗦,不敢再说话。
非鱼包扎完毕,白狐彷佛知晓,立刻跳下地,撑起四肢站了起来。
「来,这是疗伤补身的药丸,你吞了吧。」
非鱼摊开手掌,白狐伸出舌头一舔,将药丸卷入嘴里。
「牠真的听得懂耶!」铁胆看得目瞪口呆。
白狐又举超前面两腿,两只脚掌合在一起,往地上点了几下,似乎是像人一样拱手叩谢,一双黑眼水汪汪的,充满了感激之情。
非鱼也朝牠拱拱手,爽朗地笑道:「别客气!狐仙姑娘,以后走路小心些,别再掉入陷阱了。」
白狐点点头,转身就走。
「果然是一只狐狸精。」铁胆啧啧称奇。
「真是大开眼界了。」非鱼也是惊叹不已。
「可万一狐狸精回头报恩,以身相许,你怎么办?」
「哈哈!那我可要瞧她是不是美人儿,是的话,就娶来当老婆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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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挂夜空,非鱼和铁胆穿过一片竹林,往香灵庵的后山走去,打算找个山洞歇息。
走在小径上,蛙鸣蝈蝈,间或夹杂几声响亮的鸭叫呱呱,然后还有……
「这么多小鸡?」非鱼张望了一下。「这里没有人家啊。」
月光照映一个小水塘,水面闪耀点点金光,岸边十几只黄毛小鸡挤起一起吱吱乱啼,一只公鸡在追逐母鸡,三只鸭子拍着翅膀打水,而水里和水边十几团黑黝黝的石头,竟然全是乌龟……
铁胆喜道:「他奶奶的,老子我六十年没吃野味了……」
非鱼肚子正饿得咕咕叫。他出门在外,风尘仆仆,晓行夜宿,虽不求华厦美食,但如今野味自动上门,岂有不大快朵颐的道理?
「抓来吃喽!」
一阵兵荒马乱,鸡飞鸭跳,不一会儿,非鱼抓住大公鸡,杀鸡拔毛,就着水塘洗了干净,点起火堆,支起一个木架子,热腾腾地烤将起来。
铁胆拼命闻香,非鱼大口吃肉,啃了满地的鸡骨头,一天下来也累了,各自撑了肚子,倒在水塘边打嗝。
仰望明月,非鱼眼皮渐沉,没什么烦恼的他很快就睡着了。
梦境里,传来稚嫩甜美的歌声,由远而近,缥缥缈缈地传进他的耳里。
「咕咕鸡,吃谷粒,阿娘抓把米,洒满地;咕咕鸡,快长大,阿娘心欢喜,小惜笑嘻嘻……」
这曲儿很好听呢,非鱼露出一个酣笑,像是回到他十岁初到芙蓉村时,在当小道童之余,总是喜欢找小姑娘们玩,大家一起唱曲,玩要嬉闹,也是在那时候,他才第一次尝到当一个普通孩童的乐趣。
可怎么耳边猛吹一股冷风,真是杀风景啊。
「喂,臭道士!快醒来,你瞧是不是狐狸精来了?」铁胆惊慌地喊他。
「吵死人了,我要听曲……」
「就是狐狸精在唱歌啊。」
「咦?」非鱼睁开眼,翻个身,往歌声来源瞧去。
月光穿不透浓密的树林子,幽暗的林间小径隐隐看到一个白色影子,彷佛衣衫飘飘,脚步跟舱,正哼着曲儿,慢慢地走了过来。
「呜呜,你看,狐狸精来报恩了……她的脚一下子高、一下子低,不就是那只受伤狐狸拐着走路?」
「好象是耶!」非鱼也注意凝视。
来人听到他们的讲话声,立刻止住歌声,回头就跑,才跑了两步,那个小身影突然趴了下去,原来是跌倒了。
「妳要不要紧?」非鱼脚步大,一下子就赶上。
「啊!」她回头看他,脸色惊恐。
非鱼惊讶地望着她,她并非身穿白衣,而是灰色道袍,一颗鸡蛋般的头颅光溜溜地好看,脸孔清秀,肌肤白嫩,彷佛吹弹可破,两道弯月眉,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还有一张嫣红小嘴,除了没有如云秀发外,怎么看都是一个正值荳蔻年华的小姑娘。
「咦?妳是香灵庵的小师父!」他认出来了,忙伸手去扶她。
「我……我是净憨,你……你是那个施主……」
这位净憨小师父,就是六岁被送入香灵庵的年小惜,她也认出非鱼,但对方毕竟是个男人,她仍缩着身子往后退,不敢让非鱼碰她。
「臭道士,抓到狐狸精了……」铁胆飘了过来,一看到小惜的脸孔,更是惊道:「狐狸精什么不好变,却变个尼姑?!」
「恶鬼来了!」小惜见到铁胆,脸色更加害怕,却是猛一咬唇,撑着地面,费力地站了起来。
「又说我是恶鬼?!」铁胆动了气,瞪大铜铃眼,声音粗嘎,忘记原先要找她帮忙的事。
小惜已经捡起一根树枝,用力往自己的左手掌戳下去,顿时鲜血流出,同时她也抢到非鱼前面,对着铁胆高举左手掌,闭紧眼睛,一面发抖,一面快速地念道:「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璃,都……」
「小师父,妳……」非鱼看傻了眼,他知道她在念往生咒,却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
「她在干嘛?」铁胆也有同样的问题。
「我……我在……请你回……回去……」小惜偷偷睁眼,又吓得紧紧闭上,声音颤抖结巴,心中的惊惶害怕表露无遗。
「好吧,我让妳请。」铁胆求之不得,叉着双臂等着被超度。
「你要上西天也等会儿,小师父受伤了。」
非鱼一脚「踢」开铁胆,抓下小惜受伤的左手臂。
「啊!」小惜惊叫一声,本能地握紧手掌,想要挣开非鱼的掌握。
「小师父,妳别怕,妳手流血了,我帮妳敷伤。」非鱼尽量放缓语气。
「可是我要……我要帮你赶……那个恶鬼……」
「他不是恶鬼,他是一个可怜的老哥哥。」
「可是……」小惜瞧了铁胆一眼,又害怕地低下头,不觉靠近非鱼,颤声道:「他……他很凶,又缠住你……像坏人……不,坏鬼……」
「老子我是长得可怕,可我不是坏人!」被非鱼「踢」走的铁胆飘了回来,扯着胡子大吼。「我娘就生我这张脸,我还能怎么办?」
小惜吓得泪水在眼眶打转,一张小脸转为苍白。「我……我没怪你的娘亲,我只是……只是想送你回去……」
非鱼轻拍她的肩头,笑道:「小师父,不要怕,人有恶人,鬼有好鬼,老哥哥就是好鬼,我跟他在一起好多天了,也没被他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