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五指一推算,似乎日月星斗全在他的一掌之间,织女星属阴,坐落在北方。“要找阴女,宜往北行,事不宜迟,你速往北走。”再掐指一数。“出关外,阴女就不远了。”宫中尔虞我诈,各路人马耳目众多,为防隔墙有耳,消息走漏,泄了天机,国师很谨慎小心地说:“十三皇子请先上路,详情我会飞鸽传书给你。”
李玺不解国师在防什么,但相信其中必然是有所顾忌,只是茫茫人海,他去哪里找阴女呢?不禁面露难色。“那阴女长什么样、姓名为何?”
国师却沉吟了,嘴中默默呢喃,良久才说:“天机不可轻泄,你先行出发,一切静待我的飞鸽传书。”
国师临走时又说:“还有一件事要提醒十三皇子,宫中所有的皇太子中只有你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这件事恐怕瞒不了他人,为免引起其他皇子的妒意扰事,请务必要低调行事,否则不但会引来杀机,恐怕还会连累阴女的生命安危,切记!”
于是,李玺连夜带着笨头笨脑的随从小路微服出发,往北而行,追寻阴女的芳踪。
第二章
暮色时分的五里坡上,横躺着几个人,身体呈大字型睡得跟死猪一样,在幽然如诗的静谧晴空下,忽然传出一阵阵咕噜咕噜的剧响,不知是哪个人的大肠小肠睡不着觉,卯起来大唱空城计。
一位个头娇小的娃儿,爬起身来哼叫着。“哎呀,老大,我的肚子好饿啊!”
“有没有搞错?我刚刚才从家里带一堆东西给你们吃过,都还不到一个时辰又饿了,你是饭桶啊!”说话的是其中个头较高的一位,清清俊俊的脸蛋儿,可惜被东一块西一片的黑炭灰给遮去了大半的清丽美颜。
她叫谷小观,是这票小萝卜头的首领,因为专司喂饱他们的肚皮。
接着另一个人的肚子也附和似地发出同样的咕噜声,像被传染了一样。“老大,我也饿了。”跟着四、五个毛头小孩纷纷翻起身来,抱着肚子喊饿。
“受不了你们!”谷小观每天在家里有做不完的家事,想说在五里坡上打个盹儿,却又被吵得睡不着了,唉,谁叫自己是他们这堆小饭桶嘴里的老大呢?“好了,别再吵,我去抓几只野兔回来祭拜你们的五脏庙,这可行了吧!”
“老大,这附近的野兔大概都被你抓光了。”他们已经连续吃了好几天的野兔餐了,就算有漏网之兔,恐怕也早已逃之夭夭了。
说的也是,谷小观歪着头愁烦去哪儿弄东西喂这些小喽之际,忽见空中飞来一只鸽子,灵机一动,掏出自制的小弹弓,再从地上捡起一粒小石子,瞄准了,射出去——
“中!”出声大喊,果然正中目标。这群娃儿欣喜地又跳又叫,晚餐有着落了。
“老大,这只鸽子腿上还绑着一张纸条呢!”将鸽子捡回来的小毛头,好奇地拆开圈在鸽子右腿上的纸环。
“纸条?!正好,拿来起火!”
只是,谁会那么无聊,在鸽子的腿上绑张纸条,怎么不扎个蝴蝶结比较漂亮呢?哇,纸条上面该不会写着鸽子的主人名字吧,哈,以为这样就没人敢动他的鸽子了是吧,哼,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谷小观在心里偷笑,嘿嘿,我就给他来个毁尸灭迹。她真是赞叹自己的聪明才智啊。
有了纸条引火,再捡些干树枝,火很快就生起来,鸽毛也拔得差不多,只是拔光了毛的鸽子,只剩一点点肉,根本不够他们几个人分食。
“老大,这么丁点的小鸽子,不够咱们塞牙缝的。”这些孩子正值吃得多长得快的时期呢,家里的东西老是不够吃,也之所以他们喜欢跟着老大,因为老大不仅待他们好,而且武功高强,很会抓野兔,现在连鸽子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他们更决定要效忠老大。
“好好好,我再去河里抓几条鱼来给你们吃,这样总够了吧。”说完,像猴儿似的翻几个筋斗,就消失在山坡下的树丛中了。
小牛边烤着鸽子边望着树丛。“老大真好,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娶老大当老婆,这样就永远不愁吃了。”
“我也要娶老大!”
“我也要!”其他几个也不甘示弱地揭竿起义。
为了平息众议,小牛只好出来主持正义。“不用争了,你们忘记老大曾经说过,她在等一个‘很特别的男人’来找她吗?”
几个小鬼立刻噤若寒蝉,是啊,以前老大就告诉过他们,老大的娘曾跟老大说过,将来会有一个很特别的男人来找她,所以老大每天下午都会偷溜出来,到村子口的五里坡上,一来带东西给他们吃,二来等待那个特别的男人出现,只是一等就等了十八年,结果,连个鬼影子也没等着。
忽然,一阵达达的马蹄声自“五里坡”下面传来,几个毛头小子霍地站起来,露出充满生机的眼神。“生意上门了!”一一滑下山坡,只有小牛临下山前还不忘抓起烤了半熟的鸽子。
李玺和他的随扈小路马不停蹄赶着出关,途中曾收到国师捎来的飞鸽传书,有了新的指引,国师说出了关外,有一村落,村子里女人多过男人,也就是阴盛阳衰,阴女应该在其中。但是国师却没有告知村落的名称,一切仍是模糊不清,然而他们仍没日没夜地奔驰,往北而行,却不知出了关外是何天地,大概得找个人问路,先弄清楚那个阴盛阳衰的村子在哪里才行。
只是身陷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地之中,何来人儿可问?正愁着,突然跑出几名毛头小子,挡在路中间,拦住了去路。
李玺紧急拉住马缰,防止那几名孩童命丧马蹄之下,马嘶声长扬于空,划破暮色里小山路上的宁静氛围。
小路的马术不如主人俐落,一时控制不住马匹,整个人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摔个四脚朝天,疼痛不已,满脸怒气冲冲地冲到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小毛头跟前数落。
“小鬼,你们是活得不耐烦呀,没声没响就冲到路中间来,找死啊!”小路气得直想把那几个浑身脏兮兮的小毛头吊起来毒打一顿,代他们的爹娘好好教训一下。
然而,那些个小鬼头并没有被小路的大声喳呼给吓跑,反而排成一横列,把整条小狭路全给占了,还齐口大喊。“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欲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说得倒是铿锵有力。
李玺在京城里待久了,虽然不常到江湖上走动,但是碰上年纪这么小的强盗,也是头一遭,今天算是开了眼界。
小路走过去,对着一个身高约只及他腰身的小鬼,动手就猛敲他的小脑袋瓜,咚咚咚!“小鬼,毛都还没长齐,好的不学,倒学当强盗来,我把你们统统抓去衙门——”
“哎呀,好痛!”惨叫的人正是小牛。
三、四个小毛头勒索不成,立即围成一圈,一阵交头接耳后,其中一个较瘦小的便说:“还是请老大出来吧!”大家一致同意,转头往身后的草丛堆里叫喊。“有请老大!”
原来他们的幕后还有主使人?李玺的目光也随着望过去,心里不免好奇,是谁把这些可爱的小孩子带坏了,唆使他们去当强盗,这个家伙真该死!
不久,草丛里晃晃悠悠地走出来一位浑身污泥的泥巴人,胸前斜背着一个小竹篓子,眼睛发出光芒紧盯着竹篓上手还探到里头去摸着,好像装了什么宝贝似的。
李玺皱了眉,一时无法从那身模样看出此人是男是女?那脸上的表情更是费解,因为五官之外布满泥土,简直像是从泥沼中跳出来的泥鳅,这样的泥巴人居然被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唤为“老大”?
谷小观一走出来就鬼吼鬼叫。“吵什么吵呀,池里的鱼都被你们给吓跑了。”嘴里说着话但眼睛仍没离开那只篓子。
听了声音,李玺已猜出了那位浑身没一处干净的老大是男是女了,只是眉头不禁皱得更紧,摇了摇头,叹为观止地望着那位泥人。
“喂,叫老大出来做啥?”她忙着想多提几尾鱼,还不是为了喂饱他们的肚子,这年头老大真是难为。
“老大,他们不肯留下买路财!”那几个小孩说得像被人给欺负了投状似的。
原来如此啊,谷小观这才抬起头来,两颗黑溜溜的大眼瞧向李玺,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一回,确定是只肥羊才走过去,双手拦腰一插。“是你不肯付买路财的?”就算声音不够吓人,气势也够凶了吧?
小路见谷小观大剌剌地走近皇子,不带丝毫礼数,立即怒吼。“放肆!”腰上的剑随即出鞘,刀尖划出一道光芒。
李玺手一挥,示意小路住口,教他别泄漏了身份。江湖多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
小路护主心切,心急口快直呼。“皇……”李玺咳了一声,他才知自己失言了,急忙改口。“少爷。”便不敢再多嘴了。
“少爷?!”谷小观两颗滴溜溜的眼珠子马上翻直了眼,竖起耳朵,早已无暇胸前的小竹篓子,所有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李玺身上。“你是少爷?!”
李玺见此人疯言疯语,根本无意搭理,倒是小路赎罪似的赶忙答腔。“对啊,他是我家的‘少爷’,你可别乱来。”
“乱来?!哈,我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么会对‘黄少爷’乱来呢!”谷小观整个人忽然像只哈巴狗似的,笑咪咪地看着李玺。
李玺被她那张把泥泞当胭脂花粉涂在脸上的滑稽神情看得挺不自在的,这位姑娘真是唐突莫名,这样毫不遮掩地盯着人瞧,也不怕失了身份。他回过身去,刻意避开她的直视。
小路当然明白她为何自称“黄少爷”,都是自己方才一时心急口快,差点露了馅,那一声“皇”字,被她误以为是姓氏的“黄”了,这个疯丫头!
他挺身而出,站在谷小观和主子中间,不让她太靠近皇子,这个女人疯疯癫癫的,皇太子是镶金粉的,可不能教她胡来。
“谁让你直呼皇……少爷!”这个鲁莽的民女,一点也不知礼节。“还不快跪下!”
谷小观可是个机灵的人。“跪下?!”她嘿嘿笑了两声,向着李玺说。“喂,跟你说话还得跪下呀,你又不是太上皇!哈……”小毛头们也跟着他们的老大笑嘻嘻,有老大撑腰,他们什么也不怕,完全是一派地头蛇的模样。
小路被这些草民气死了!“你们——”
“不得无礼!”李玺喝住小路,因声音过于威严,也吓了谷小观和众位小喽一大跳。
临行前国师吩咐过,要他行事低调,免惹事端,何况他也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不相关的人身上。“小路,找人要紧,别惹是生非。”
小路闻言随即打躬应是,对着谷小观哼了一声。
谷小观生性活泼开朗,可不会小鼻子小眼睛和小路一般见识,倒是仍巴着李玺问道:“黄少爷要入村吗?我来带路吧!”
李玺望着满身泥巴的谷小观,上下打量一番,眉又缩起来,尽管他极力要在烂泥堆满的五官里找到发出声音的嘴巴,可惜徒劳无功,因为那张脸实在太脏了。
“我家少爷不姓黄!”小路简直被她的低智能打败了。
“哦?不姓黄?那你为何一直叫他‘黄……少爷’呢?”谷小观很和颜悦色地说着,但眼神始终盯着李玺看,这样俊秀的长相,很合她的意,她频频点头,一边挥动手背,轮流擦拭脸蛋,偏偏她的手背更是污黑,越擦脸越脏。
小路被问得答不出话来,因为自己的不慎,害得皇太子被乱窜改姓氏,这如果是在宫中,他大概要被处死一百次都不够。
几个小喽觉得不对,平时老大对于那些想入村的人就算没要到过路费,也会凶巴巴的严加拷问一番,怎么这回的态度完全不同呢?
“老大,你对那个人讲话干么客客气气的?”完全没了平常那股凶悍劲儿,小喽好奇的问道。谷小观先对小毛头们嘘了一声,再回头向李玺说:“黄少爷,你先等一下,别走哦!”接着便把几个小萝卜头拉到一旁去,尽量细声细气地说明老大的待嫁女儿心。
“你们没听到那个老伯叫那个年轻人‘少爷’吗?”虽然她已经尽可能细声细气、小小声说话了,但是对于在山谷间长大,平日又惯于站在山的这头呼喊那头,每天唱歌练嗓门,说话向来是用丹田发音、大声大气的,再怎么放低音量恐怕几里外的人也听得到她的悄悄话。
“听到啦,那又怎样呢?”小喽们十几只眼睛全挂在谷小观那两片嘴唇上,却越听越迷糊,完全不懂老大的意思。
谷小观趁回话空档又瞥过眼去,对着李玺一阵猛笑,频频表示好感,可把向来严肃的李玺给弄得不知如何回应才好,索性挪开眼去,不看“那堆泥土”,若不是还要依赖她指路入村,他才不会还留在这儿浪费时间。
她的左右手各揽住一位小部下,满心欢喜地说:“老大不是告诉过你们吗?老大的娘临死前曾说,将来会有一位很特别的男人来找我,那个人就是我命中注定的相公,我对未来的相公当然要客客气气的呀,不然将来怎么相夫教子。”
右手边的小朋友眨着俏皮的单眼皮望着她问:“那个骑马的人,是老大的娘说的那位‘很特别的男人’?”
谷小观自信眼光没看错。“当然,他是少爷耶!还不够特别吗?咱们关外可没什么少爷呢。”她认识的男人不是打猎砍柴的就是牧羊种田,不是平常得不能再普通了,就是普通得不能再平常,没啥特别可言。
小路忍俊不禁地笑着对李玺说:“皇……”哎呀,他这张笨嘴怎么老是改不了口。“……少爷,那个泥巴人居然是个姑娘家,啧啧!而且还妄想嫁给皇……少爷你呢。”
李玺凌厉的眼神惩罚性地投向小路,这一趟出宫他可不想节外生枝惹麻烦,他的心里只急着找到“阴女”,其余的,全没心思。
谷小观除了伶牙俐嘴,耳朵也挺尖的,她逮了小路的语病。“又说不姓黄,却一直叫他黄少爷,你很奇怪哦!”
“你——”小路气在心里,那愤怒的眼神几乎要将谷小观烧掉。
谷小观却是满脸自在洒脱。“哇,老伯,干么发那么大的火?”
又叫他“老伯”,小路气得几乎要跳脚,看看十三皇太子,居然也没什么意见地耸耸肩,无意替他主持公道,而且还劝他。“这么大年纪的人,还跟个黄毛丫头闹脾气!”脸一转,就再度跃上马鞍,准备入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