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莲微抬眼看微云一眼。“对了,我差点忘了你和他是同乡,小时候还玩在一块呢。微云,“这张公子是怎样的一个人?”
微云会心一笑,还说不是在想他?
“你别误会,我只是很好奇我爹为什么不顾我娘的反对,执意要订下这门亲事?我想……”水莲极力的隐藏女儿家的娇态,于是脸上的神情更加的冷然。“那位张公子一定有什么让爹爹佩服的地方。”
“嗯,”微云点头,眸光迷离,仿佛她又回到那年在凝香阁,他一点也不畏惧的站在几位颇有名的文人面前大方吟诗的情景。“澍清哥,不,澍清少爷是一位才子,他……”
“微云,坐下来再说吧。”水莲拍一下她身旁的座位。
“我不敢,丫头怎么可以和小姐平起平坐呢。”
“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我爹带你来秦府不是要你当丫头。”
微云眉眼浅露笑意,心中流过一丝丝的温暖,自六岁被带到秦家之后,虽然老爷和小姐从不把她当丫头,可她心里却明白自己寄人篱下的宿命。
“坐吧,我娘这个时候不会上绣阁来的。”
微云遵从的坐下来,娓娓道出那如夕阳般绚丽、又短暂的儿时回忆。
夕晖漫洒,将天空染红了。霞云飞过,也飞上思情闺女的粉颊上。
李氏步上绣阁,见微云和水莲并肩而坐时,不由得悉喝一声——
“微云!”
微云闻声,吓得赶紧起身,直低着头不敢看李氏。
“夫……人。”微云颤道。
“死丫头,”李氏走过去,往她的手臂用力的拧了一下。“我稍不注意,你就逮住机会当起大小姐来了啊?”
微云痛得眼睛都逼出泪水来,也不敢叫出声。“微云……不敢。”
“我看你是想的很!”李氏冷哼一声,不屑的横瞪一眼。“就会找时间偷懒,还不到厨房帮忙。”“是。”微云惟诺的应一声,快步的下绣阁。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李氏目光森森的望看她纤素的背影,嫌恶的撇一撇嘴,冷道:“想当秦家小姐?哼!简直是痴心妄想。”
“娘,微云很懂事,人温柔又善体人意,您何苦这样对她呢?”
“你懂什么?那个死丫头是——”李氏摆摆手,说道:“算了,别提那个丫头了,一提她我心就烦。”水莲想,从微云一进秦家的第一天,娘就很讨厌微云,虽然很莫名其妙,但也事不关己管不着。“水莲,我听下人说王家找人来说你的亲事,可是却被你爹一口给回绝了。”
“那是当然,爹在我小时候已经把我许配给安阳的张家了。”
李氏冷哼一声。“门当户不对的,当初我压根儿就不同意订这门亲事。”
“爹说张家是书香门第,而且张公子他……”
“什么书香们第,说穿了还不是一身的穷酸、满屋子不值钱的文章罢了,这能养活妻儿吗?”
“娘,咱们秦家有钱这就够了。”水莲天真的说。
“有听说女儿嫁人了,娘家还要养女婿的吗?”李氏语带不屑的说。“我真担心你嫁过去真要受苦了。”
水莲低眉不语。
李氏叹一声,可惜道:“说起王家那才是真正的富贵人家,他们的阜康钱庄遍及各地……”
李氏滔滔不绝说着,愈说愈兴奋,眼睛也直发亮,仿佛王家的金银财宝就摆在她眼前。
可是水莲整个人已陷入春情遐思里,哪理会李氏说什么。
微云手挽着竹篮,里头放的是从园里剪下来几枝状元红,她沿着秦宅园林外的溪水走着,见一座小拱桥,越桥而过,进入竹林掩映的小径,约莫半个时辰,即抵晚山别院。
她将结满红色小果实的状元红枝桠插入瓶里,然后拿着布抹着已是一尘不染的桌椅,又动手整理架上摆放整齐的书籍,把案牍上的文房四宝拿起看了一下又归位,眼光再留连的扫看一眼,这才满意的、安心的走出屋外。
别院左侧有的小花圃,她拿起水勺,细心的浇灌着各色菊花。回忆就像手中挹注到花的水一样,汩汩的流向儿时……
蓦地,微云耳畔回响着他说过的话——微云,我一定会去找你。这个誓言就要成真,再过一会儿,她真的要见到澍清哥了。
这些年来,她从来没有忘记他,想着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年,却是她最快乐、也最美好的日子。
微云放下勺子,蹲下来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写着:山抹微云……
她写的太专心,并没留意到逐渐接近的足音。
没多久,一片阴影掩了上来,微云怔了一下,仰起脸向上望看,看见一张唇角含笑的俊颜。
她惊喜的张大眼睛,樱唇微启轻颤的注视着眼前这个男子,久久不能语。
“微云,你不记得我了?”澍清笑说,眼睛朝地上一瞧,看见她所写的字,于是念道:“山抹微云,天黏衰草……”
她喜极而饱挤着泪珠的眼眶便随着他朗朗的声音滚滑下脸颊。
“澍清哥……”她哽咽的叫一声,高兴的忍不住掩面而泣。“你来了,你……真的来了,我……好高兴……”
澍清蹲下来,将她的手从她的脸上拿开,微斜着头,将脸往下探看她哭泣的脸。那年的离别,他也是这样看她。
“你仍然没有变,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爱哭。”
“人家……人家是见到你心里高兴嘛!”微云连忙擦拭泪 的眸子,好重新将眼前人看个仔细。
“一别十二年了,我是否和你想象中的一样?”澍清不闪不眨的直盯她的脸蛋瞧。
微云一接触到他那双透亮的眼睛,心儿怦的跳个不停,娇羞的垂下眼脸。
“这些年来,我又没有把你搁在心头上,无从想象起。”她低头轻声碎道。
“是吗?不过我可是无时不刻的想起小微云,我想她在秦家不知道过得好不好?想她受了委屈的时候,是不是一个人躲起来暗自哭泣?又想她长大时的模样会是什么样子?如今一看,没想到和自己想象中——说到这里,澍清起身左看右瞧别院的环境,并没有立即往下说下去。
猛地,微云抬眼望他,着急的问:“怎么不说下去了?”随即她失望的说:“我知道了,我长大的样子一定很丑,让你很失望。”
澍清冲着她咧嘴浅笑,左眉习惯性的向上挑动一下。
“不是失望,是吃惊。我印象中的微云妹妹,没想到悠悠一晃眼,再相逢时,已是一位楚楚可人的清秀佳人了。”
“真的?微云在你的眼中不丑?”她心喜的脸颊飞上一朵红云。
“一点儿也不丑。”他扶她站起来,睁睁的看着她说:“你现在的样子,好像那年我偷偷的跑到凝香阁时第一眼看到的白玫瑰。”
“我真的那么像姐姐吗?”微云抚着脸颊,心生怀疑;最近老爷看着自己时,也总是如此的感慨。“嗯,你们是姐妹当然像喽;不过你少了你姐姐那分绝艳之美,却多了几分清灵之气。”
“说实在的,我对姐姐的印象愈来愈模糊了。”微云叹道。
“这也难怪,那年你才六岁而已。微云,秦家对你好吗!”
“很好,尤其是老爷和小姐都对我很好。”
“老爷?”澍清诧异的说:“我记得你小时候叫他大叔不是吗?莫非——你在秦家他们把你当丫头看待?”
“不是这样的;老爷一直视我为女儿,不过我心甘情愿当丫头。”微云急的解释。“姐姐去世了,秦家好心收留我,让我不至于无依无靠,这分恩情已经比天高,我不能再白吃白住,所以我想在秦家做点事,这样我的心里才会好过一些;而且从小我就陪在小姐的身边,并没有做什么粗活。”
“你不仅仅是爱哭的毛病没有改变,还有即使自己受委屈也要为别人设想的个性也没有变。”澍清怜惜的说。
“在这个家我并没有受委屈,更不想成为多余的人。”说时,微云蹙眉,语带伤感。
“微云,有一件事我……”澍清欲言又止,压在心头的情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启口。
“澍清哥,怎么又不说了呢?”微云惶恐的问:“这个地方不合你的意?”
“不是,不是,我一走进这里,就被这座别院的幽静所吸引了。”澍清局促的说:“微云,我想问的是……水莲小姐是怎样的一个人?”
“原来是问小姐啊,”微云低眉沉吟;她怎么忘了,他是小姐的未婚夫、秦家未来的姑爷,不再是她的澍清哥了。
思及,一股惆怅浮上心头,微云不禁轻轻的叹一声,而这一声却令澍清原本期待的心直直的往下沉去。
“我懂了,娶妻本当以贤慧为重,外貌不出众又有什么关系呢。”澍清自我安慰的说。
“澍清哥,不对,从现在开始我应该叫你澍清少爷才对。”微云恭敬的叫一声,“澍清少爷,小姐不仅人很好,而且还是杭州第一大美人,和澍清少爷可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真的?”
“是真的。”微云用力的点头,“澍清少爷,你住些日子就会明白,杭州城里一提起秦家小姐,没有人不是竖起大拇指称赞她的美貌。”
虽说不能以貌取人,可是一向心高气傲的澍清,心里仍衷心希望有一位才德与美貌兼俱的佳人与自己匹配,而今听了微云的话,来时七下八下的心落了下来。
“澍清少爷,你要不要进屋里瞧一瞧?”
“微云,不要少爷少爷的叫,叫得我挺不自在的。你永远都是我最疼爱的微云妹妹,所以你还是叫我澍清哥吧。”
澍清跨进屋里,而微云也跟着进去。
“我知道你疼我亲如妹子,可如今你的身份不一样,所以我还是叫你澍清少爷好了,以免坏了规矩。”说着,她眼里掠过一丝哀愁,幽幽的说:“当你和小姐成亲之后,就得改口叫你一声姑爷。”
“什么姑爷不姑爷的,”澍清走到插放着状元红的花瓶前,伸手轻掐着一颗红果实,自嘲道:“万一我名落孙山了,那我有什么资格……”
“不会的,澍清少爷一定会金榜题名,高中状元。”微云一脸认真的说:“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傻气。”澍清笑着摇一下头。
这时外头传来说话的声音。
“小六,往这边走。”是管家秦强的声音。
微云和澍清齐朝们望去,见秦强领着澍清随行小厮小六挑着行李进来。
“少爷,你也不等等我,走这么快,我挑着行李怎么赶上你。”小六放下行李,喘吁吁的说。
“张少爷,真不巧,今个儿一大早,扬州临时有事要老爷去一趟,十天半个月就回来了。他临走时吩咐老奴要好好的款待你,不能有所怠慢。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有什么需要尽量吩付,请别客气。”秦强说。
“谢谢。秦管家,不知道晚辈什么时候去拜见秦伯母比较适当?”
“张少爷,夫人说老爷不在的这些日子,要张少爷安心读书,不用特地去跟她请安,一切等老爷回来再说。”
“是;请管家代澍清跟秦伯母道谢。”澍清恭敬的说。
澍清在屋里走走看看,屋内摆设简易淡雅,在这样宜人的环境中读书真是太惬意了。
“张少爷,还满意吗?”秦强陪在一旁,热心介绍的说:“请往这里面走,这一间是……”
“您忙,不必特地陪我。”澍清说。
“好吧,那就让微云这个丫头带你到别院四周走走看看。自从确定张少爷要住进来,这个丫头比谁都高兴,晚山别院里里外外都是她亲自打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秦强说。
“强伯!”微云半急半羞的白秦强一眼。“你别听强伯胡说,你来最高兴的人是老爷和小姐,而我是替他们俩高兴。澍清少爷,你自己看吧,我去帮你泡一壶茶来。”
说着,微云转身离去。此时她是快乐的,不再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改变而感伤。她想,他是澍清哥也好,是澍清少爷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待在他身边服侍她就心满意足了。
第二章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立志时;天未亮,澍清即起身梳洗,旋即入书斋读书,而总在这个时候抬头向窗外望去,便可瞧见微云踏着清晨的露珠,手挽着篮子徐徐地走来。
“澍清少爷,早。”她跨进书斋,轻声道安。
“微云,不是告诉过你,我不是凡事都要人服侍的大少爷,况且这里还有小六,你实在不必天天一大清早跑来这里伺候我。”澍清嘴里责备,其实是心疼。
“小六还是个孩子,粗心又贪眠,怎么能服侍得周全?”微云把篮里热腾腾的早点一一摆放到桌上。“我想小六一定不知道你有早起读书的习惯。”
“大清早的,我想一个人安静的读书,才没有叫醒他。”
“我知道,澍清少爷心肠好,总是替下人着想,可是你也不能委屈自己、空着肚子读书啊。”她的眼光细心的注意到他领子磨得泛白,袖口也破了。“你看你,衣服都破了一个洞,还穿在身上。”
澍清低头察看袖口,才发现真的破了一个洞。
“澍清少爷,待会你把衣服给脱下来,我帮你缝补一下。”
“不必麻烦你了,这点小事我会交代小六来做,免得他终日无所事事。”澍清耸耸肩,不在意的说。
他的客气令微云有点失望。
“微云,现在你每天为我送早点来,不禁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每过晌午坐在书斋读书的时候,我心里就一直盼望黄昏时刻快点到,因为你总会在那个时候带着凝香阁的点心坐在书斋前的阶梯上等我出来。”
“是呀,那真是一段快乐的时光。”微云怔怔的沉吟回味着;蓦地,她抬眼看他,认真的问道:“澍清少爷,我问你,那时你心里盼的是我,还是凝香阁的点心?”
“那时候小孩子嘛,心里盼的当然是点心。”澍清煞有其事的回答。
“哦,是点心啊……”微云失望的嗫嚅着,紧接地又问:“那现在呢?”
“现在——”看着她期待似的紧张模样带有一股娇俏的憨态,是那么地惹人怜,让人忍不住撩起逗玩之意。澍清抚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戏道:“我心里想的当然还是热腾腾的早点喽。”
“原来我在澍清少爷心目中还不如我带来的东西。”微云佯装轻快的说。她垂下眼眉,咬着唇瓣,努力的想掩饰自己心中那奢望又痴想的感情,可是一股难过的暗潮逼涌上来,潮了眼眶,于是连忙背过去。
“微云,生气了?”澍清见状,赶紧绕到她面前,解释的说:“刚才我是故意说着逗你玩的,你千万不要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