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坏处是,只要傅大人和宝华公主来,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很奇怪。
但是——掌柜缩了缩脖子,就当看不见吧!
有钱人在玩什么把戏他是不明白,但是照着做就对了。他还想在京城里继续开店哩!
但是每当他看见绣娘苍白的脸时,还是会忍不住一阵心酸内疚。傅大人和宝华公主是存心气绣娘的吧?否则怎么会天天来,而且还在绣娘的面前表现得卿卿我我?
唉,有权有势的人就是不一样啊,做的事情都这么怪。假如换作是他,早心疼死绣娘了,怎么还会故意给她难受呢?
就像现在——
绣娘轻颤着手端过女儿红,低着头把酒送到他们桌前,转身就走。
宝华是北疆爽快姑娘,脑子里根本没什么三弯四拐的想头。她天真地以为傅寒梅被她那一日包扎之恩给感动了,所以天天陪她,而且还把老相好都给扔开了。
所以她也乐得仗势欺人狐假虎威起来,好好地出一口气。
“慢着!”她故意唤住绣娘。
寒梅脸色深沉得吓人,却缓缓夹吃着菜,不发一语。
绣娘不愿再见到他们俩的脸,只是低低地盯着自己的绣鞋,“公主有什么事吗?”
“桌子脏了,你给我擦一擦。”她娇哼道。
绣娘一怔,看向干净的桌面,“可是——”
宝华拿起酒壶,涓涓然让酒流了满桌。“现在脏了,你没瞧见是吗?还愣着做什么?你是怎么干活儿的?”
寒梅脸色陡然一沉,铁青得吓人,但他还是紧紧捏着酒杯,不发一言。
绣娘咬着下唇,乖顺地擦起了桌子。
“公主,好了。”她就要退下。
“你是瞎了眼吗?”宝华又喝住她,“这叫好了?你看桌上都是菜渍,不会再擦一遍吗?”
“菜——”
宝华对着一盘菜手又要一掀,倏然,她的手被寒梅紧紧抓住。
她惊愕地望向他。
“够了。”他声音紧绷到极点,随即深吸了一口气,温柔笑道:“何必为了一个下人生气呢?不值得的。你不是想吃中原的好菜吗?多吃点儿,不够我们再叫。”
宝华眼儿都柔了,甜甜地道:“那好,就放过她一次吧!”
绣娘紧咬着下唇,力气之大几乎咬破了嘴唇,僵硬地退了下去。
回到柜台,掌柜同情地看着她,低问道:“你还好吗?”
她点点头,把所有眼泪往肚里吞。“我没事。谢谢掌柜。”
“唉,你就当那个宝华公主是疯婆子,别理她。仗着自己是公主就耀武扬威的,真够恶心。”他气呼呼地道:“如果不是看在傅大人和她那个捞啥子公主的名分上,我还真不想做她的生意呢!”
绣娘勉强笑了笑,“掌柜的,你真好。”
他脸红了红,“唉,我哪有好?如果我真好的话,就把你调到后头去,不让你被人糟蹋了。”
绣娘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来,“什么?”
掌柜连忙捂住嘴巴,“没事,没事。”
“掌柜,前头的酒不够了,我到后头去拿。”她虚弱地道。
“你还好吧?”掌柜担忧地看着她。
“没事。”她摇摇头,如帘的睫毛低垂下来,遮掩住暗青眼眶。
她这些天根本睡不到几个时辰。除了赶绣百子图外,长夜漫漫,她被心事折腾得几乎也无法合眼。
她不明白傅寒梅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难道她决心要放弃一切都不行吗?他为什么故意天天带宝华公主亲亲热热地出现在她面前?
她总算见识到他残忍的一面了。
见绣娘扶着墙壁走进了里间,掌柜忍不住咕哝道:“这样做好像有点伤阴德——唉!”
可是没法子,这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只不过傅大人看起来也很惨。他的神情虽然装作愉快,可是酒却一杯接一杯猛喝,若不是酒量好的话,恐怕早就瘫倒了。
待绣娘吃力地捧了小酒坛子出来的时候,寒梅和宝华公主已经离开太白居,掌柜正对她微笑。
她松了口气,又不免感到一阵空虚。
只是,她一下不能避免地想着:离开了这儿,他们一同往哪儿去了?
她——不由自主地好生羡慕宝华公主。
真好,身份尊贵又相当,还可以名正言顺地陪在他身边。他们的喜事应当是近了吧?看他们如此亲昵的样子——
她拼命要自己忘记,却又不能自已地拼命去想,仿佛将伤口撕扯得鲜血淋漓伤痛难禁,就可以狠狠打醒自己奢望贪;图的心思——
* * *
刘奇凤不太确定自己究竟该不该告诉戴仁他打探到的事。
他迟疑地走进了礼部,到戴仁桌前,“戴大人。”
戴仁正一边抓着头发一边烦躁地翻着案前的礼薄,头也不抬地气恼道:“你知道郭尚书那个老狗只送了一对玉鸳鸯吗?我爹与他同朝为官,他竟然只送这小小的礼,摆明了就是看不起我嘛!早晚有一天他让死在我手里,他才知道我的厉害呢!”
刘奇凤吞了吞口水,脸色有点怯懦,“呃。”
戴仁不耐地抬头,“什么事?”
他决定还是先听听戴仁的斩获再说,“宝华公主那儿进行得怎么样了?”
没想到戴仁的表情更难看了,“那个该死的傅寒梅每天都把宝华公主粘得紧紧的,而宝华公主除了在皇宫就是跟傅寒梅出游,我根本就没机会接近她!”
“我想——我们还是打消念头吧!”他怎么想都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你疯了?怎能放弃?”戴仁突然凶恶地扯住了他的衣襟,“我警告你,你还想在礼部待下去的话,最好乖乖听我的话。站在我这边,你有甜头可吃,你听明白了吗?”
刘奇凤惊吓地看着他,“呃——好。”
戴仁瞪着他,“你是不是查到什么消息了?”
“呃,有。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刘奇凤鼓起勇气问。
戴仁狠狠地推了他一把,阴森地道:“你再说一次?”
“我说——”刘奇凤吞首口水,“我说——”
“你应该知道,在朝中你没有任何靠山,想凭苦干实干就加官晋爵,你恐怕熬白了头发也熬不到那一天。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个铁靠山。”戴仁半威胁半诱惑地道:“怎么?不愿意?”
刘奇凤咕嘟一声又吞了口口水,抹着汗道:“我,我说。”
他满意地道:“很好,这样的态度我喜欢,我会在我爹面前为你美言几句的。“
“那个姑娘叫卓绣娘,之前在傅府做针黹的绣工,后来白天在太白居干活儿,而且还接了你家的一件百子图来做。”
“什么?”戴仁愣了一愣,“我家?”
“是的。贵府的二管家说了,卓绣娘接了要祝贺你成亲的彩绣百子图,预订十二日交绣。”刘奇凤皱眉道:“我也问过太白居的掌柜,他说原本卓绣娘是在那里洗碗做粗活的,但是傅寒梅让他一定要把卓绣娘调到前头来,做轻松些的工作台。”
“看来傅寒梅对这个叫卓绣娘的特别不一样啊!”
“掌柜的还说——”他欲言又止。
戴仁一皱眉,“说什么?”
“他纯是揣测之词,但是他说傅寒梅对卓绣娘定然有爱意,否则不会几次三番都去看卓绣娘。”刘奇凤沉吟道:“那天我也瞧见了,他的确对这个卓绣娘有意思,而且恐怕不是随随便便玩玩的。你没看见他那天气急败坏的样子,就好像看到自己的妻子沦落到太白居做洗碗妇一样,还不顾众人眼光,抱着她就要走!”
他从没看这傅寒梅如此失控的样子。印象中他都是懒洋洋的、慢条斯理的,几时有迅若猛虎的模样出现?
刘奇凤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如果傅寒梅真是他想象的那样深沉危险,那么当他发现他们在暗中扯他后腿时——
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这么说,我们手上握到的筹码很大呀!”戴仁哈哈大笑,得意洋洋地道:“这是老天赐给我报仇的机会,否则卓绣娘怎么会恰巧接了我家的活儿去做呢?哼,我一定要教她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你弄错了。”刘奇凤忧心地道:“我们要报复的是傅寒梅,怎么会是卓绣娘?她只是个无辜的弱女子——”
“她是傅寒梅的心上人,至少对他而言有分量。”戴仁阴阴沉沉地道:“你不知道射将要先射马吗?卓绣娘就是我们要射的马。她一旦有事,傅寒梅也逃不了。”
“可是——”
“心上人是吧?那我就让他尝尝失去心头肉的滋味!”戴仁一扬下巴,眸光闪动着邪恶的光芒。
卓绣娘呀卓绣娘,要怪就怪你偏偏跟老子的眼中钉有关系。哈哈哈——
刘奇凤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双手即将染血的刽子手——听着戴仁可怖的笑声,他的后不自禁抽搐了一下。
就为了傅寒梅的锋头压过了他们,就要做出这么可怕残忍的事情来吗?
他内心强烈地挣扎了起来。
第九章
百子图完成的那一晚,绣娘再也禁不住地晕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卓大娘起身到厨房没见到女儿,迷惑地走到绣娘房门口敲了敲门。
“绣娘,你醒了吗?昨晚是不是又晚睡了?要不你睡晚点儿,早饭娘来做就好了。”话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去,可是屋内不寻常的安静让她的脚步微微停顿。
“绣娘?你还在睡吗?”她忍不住推开了门。
绣娘扑倒在那幅娇憨伶俐、表情迥异的百子图上,小脸苍白得吓人,一动也不动。
“绣娘?”卓大娘害怕地挪步靠近,颤抖着手摇了摇她的肩头。
绣娘呼息细微虚弱,雪白的额头上却冰凉如霜。
“绣娘!”卓大娘惊恐地哭叫了起来,扑向前抱住了女儿,“你醒醒啊!别吓娘啊!”
永庆穿着中衣急急跑了进来,看见晕厥过去的姐姐,大叫一声:“姐?你醒醒啊——娘,不成,我去叫大夫来!”
“你快去!”卓大娘已经乱了方寸,哭着抱紧了绣娘,“孩子,我就知道终有一天娘会拖累了你,我就知道——你若不是为了多挣些钱,又怎么会变成这样?绣娘啊!你不要丢下娘不管啊!”
一个时辰后,永庆背着白胡子大夫冲了进来。
“大夫,你快帮我姐姐看看,她究竟怎么了?”永庆抹着眼睛;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他现在担心得要命,哪还顾得了眼泪不轻弹的问题!
白胡子大夫是被永庆强“掳”过来的,幸好在十万火急中还拿到了药箱。
“你放心,老朽先看看再说。”他先搭脉,又严肃地翻了翻绣娘的眼皮子,“她身子很虚,又受了风寒,此刻寒毒攻心郁气不展,既是心病也是身病——她是不是吃得很少,而且体力严重透支?唉,也是操劳过度所致。”
白胡子大夫拼命叹气,显然绣娘的身体状况很糟糕。
卓大娘在一旁听得眼泪汪汪,“大夫说的都对,她就是这样儿,只顾着照顾家里,完全不顾自己的身子——这怎么办呢?要用什么药给她治呢?大夫您尽管下药,无论多贵的药,我也要让我的女儿好起来。”
“需要三钱的人参提气养气,还需要一些滋补和大燥的药材逼去她的郁寒之毒。”白胡子大夫拂着胡子道:“若想快怜惜痊愈的话,这药钱所费不赀,最麻烦的是要上好人参——夫人你——”
卓大娘呜呜直哭,抹着袖子坚决道:“无论多贵的药都行,只要她能好,我不在乎。”
“那好。我开两贴方子,照这方子抓药,吃个两贴应该就可以驱掉体内的郁寒之气了。只是她的身子很虚弱,得休养上十天半个月,否则身子会再度垮掉的。”他沉吟,“如果能够炖些滋补品给她调养身子的话,这是最好了。”
“都好都好,请大夫开方子给我们。”卓大娘急急道。
就在大夫开药方的时候,永庆有一些担心地拉了拉娘的袖子,“娘,咱们家里还有钱吗?”
“你姐姐前天才给了我七钱银子,应该够了。”
白胡子大夫耳尖,讶异地道:“夫人,七钱银子恐怕只够付老朽的诊金啊!这药——”
卓大娘心头一紧,急忙道:“大夫您开您载,我就算是去借也要借来抓药,您放心。”
白胡子大夫看了看他们家的寒碜,再看了看他们着急忧心的表情,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样吧,你们先到我药堂里抓药,药钱以后慢慢儿再还给我吧!”
卓家母子简直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好心人,卓大娘双手合十感激涕零,“大夫,您真是救命菩萨啊!阿弥陀佛,佛祖一定会保佑您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永庆已经跪了下来,对着白胡子大夫拼命磕头,“大夫,您真是大好人!谢谢您!谢谢您——以后我一定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白胡子大夫倒不好意思起来,微微一笑道:“快快请起。姑娘这症候不轻,还是快些儿去抓药熬给她喝吧!”
“是是。”永庆仗着身子骨健壮,又要背起老大夫。
老大夫连忙摆手,“别别——老朽自个儿走就行了。小哥儿跑得太快了,我在你背上颠着也着实害怕呢!”
永庆想笑,又忍不住掉眼泪,“那——那我跟您去抓药。”
待他们一老一少出了门,卓大娘怔怔地望着女儿掉眼泪,一遍又一遍摸着她冰凉的额头道:“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
昏迷中的绣娘依旧蹙紧了双眉,仿佛就连在梦中,依旧被噩梦和痛楚追逐着。
她神色苍白憔悴,嘴里迷迷糊糊地呓语着,“不要走——不要走——”
“绣娘,我是娘啊!我不会走的,娘在这儿陪着你。”卓大娘泪水扑簌簌直掉。
“不要丢下我——我好累——好累——”
“绣娘,是娘对不起你——”卓大娘伏在她身上大恸。
寒梅内心强烈激战过好几回,努力让自己往太白居的反方向走。
可是该死的,他又不自觉地往太白居走去!
他身畔的宝华公主心满意足地勾着他的手肘,已经幻想起他当额驸的气派了。
“我们又要去太白居啊?”她看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路线,忍不住皱起了弯弯黛眉。
这是怎么回事儿?他说要带她在京城好好逛逛,可每回都逛到了太白居去。难道京城就只有太白居的菜能吃吗?
寒梅郁青的眼低头盯着她,冷冷道:“你不想?那好,我立刻送你回宫。”
该死!谁说复仇的滋味最甜美?他已经去太白居复过无数次仇了,可是见到绣娘伤心的样子,他竟一次比一次割心撕肺,痛得好像惨遭报复的人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