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少夫人怎么会跑到他们这酒楼来找工作呢?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谁是你的女人?掌柜的,请你不要听他乱说,他——”她又羞又急又惊恼,“他不是——掌柜的你听我说,我并不认识他——”
寒梅气得七荤八素,怒吼,“你这女人,竟然跟人家说你不识得我?”
掌柜的看得头昏眼花,索性摸摸鼻子乖乖躲到一旁去,省得被波及。何况这事儿就算他想管也管不了哇!
“你跟我回去!”寒梅也不管全酒楼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抱着绣娘就往外拖。
“我不要!快放开我,要不然——我给你好看!”努力挣扎,努力大叫,可是整个小脸都被他压在怀里了,所以话里的恫喝感大大减少。
“你再反抗,我才要给你好看。”他紧绷着脸,怒气冲冲。
就在寒梅随手扔了一锭银子给掌柜之后,始终愣在一旁的宝华回过神来,往前一拦,“慢着!”
寒梅眸中火焰炽然,“你要做什么?”
宝华从来没有看过他这样,吞了吞口水讷讷道:“你、你是带我来的,怎么可以带她走呢?”
“这是我的私事。”他咬牙切齿。
绣娘好不容易勉强从他紧窒的臂怀中挣出一丝丝,大叫道:“你放开——你——唔,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活该!”他面色铁青,但还是稍稍把手臂往下移,露出她全部的脸蛋,“谁教你不听话?”
宝华看得目瞪口呆,最后不是滋味地道:“你们俩在玩什么花样?傅寒梅,我要你放开这个女的,你不是说什么男女授受不样吗?为什么又跟她授受呢?还抱她抱得这么紧!”
寒梅瞪了她一眼,硬着声道:“公主,今日臣有要事,你自己回内宫去吧!失陪。”
“什么?”竟然要她这个对京城全然陌生的公主自己摸回皇宫?
宝华忍不住狠狠地瞪向他怀里的绣娘,“都是你!”
绣娘震撼极了,他的心上人竟然是公主?
难怪——难怪——可是他明明有金枝玉叶了,还来招惹她做什么?难道是故意做来让公主吃醋嫉妒的吗?
万千思绪纷杂而来,绣娘心如刀割,受了伤的她顾不得思索,张口狠狠咬下他的手臂。
她一时激愤,咬得又狠又用力;寒梅一时不察,来不及动劲避开,因此手臂上登时鲜血殷然。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宝华更是惊愕,她想也没想,一个大步冲上前,飞快掴了她一巴掌!
清脆响亮的巴掌掴得绣娘一阵头晕目眩,嘴角立时破裂了一道口子,鲜血迸出。
“公主!你——”寒梅目眦欲裂。
“她好大的胆子敢咬你!你看,你的手臂都流血了。”宝华急急拉起了他的手,心疼不已。
绣娘脱离了寒梅的怀抱,小脸惨白地凝望着他,看了看他流血的手臂,抬头望入了他的眼底——
她满眼凄楚和歉疚心疼——还带着一丝绝望。
“对、对不起。”她别过头去,呜咽地奔出酒楼。
“绣娘——”他痛吼一声,可怎么也唤不回她消失而去的身影。
而在酒楼角落,有一双炯炯然、得意兴奋的眸光正紧紧地盯着这一幕——
寒梅本能就要追赶过去,可是宝华却死命地抓紧了他,连声叫道:“来人啊!快点拿药箱子过来!快呀,你们是死人哪——”
寒梅痛楚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脑际嗡嗡然一阵晕眩,完全僵住了——
该死!他怎么会让事情演变成这样?
* * *
绣娘沿路强忍着泪水奔回了家中,小弟正从私塾回来,欢欢喜喜捧着一颗馒头要吃。
“啊,姐姐,你回来了。”永庆有点尴尬地看着她,再看了看手上的馒头,“姐姐,馒头一半分给你。这是今天夫子给我们的,你也尝尝。”
绣娘强忍着快决堤的眼泪,又悲又喜地轻轻道:“姐姐,不饿,你吃就好。”
“真的吗?姐姐,你眼睛红红的,不要紧吧?是眼睛疼吗?要不要我陪你去看大夫?”
“不用了,姐姐只是沙子进了眼睛,我进去洗洗就好了。”她直到进了卧房,才再也忍受不住地埋进被里痛哭了起来。
这些天她拼命工作,白天洗碗盘晚上刺绣,就是想藉忙碌把他的形影从脑海中逐去,想要把身子累惨一点,好忘记他这半个月来不闻不问无影无踪所带给她的椎心牵挂。
不该想呵,可她偏偏又想了,而且想得这么惨——
想来的事实却又如此残忍。
人生为什么要有这么多情不自禁和无可奈何?她为什么不能好好地过日子,为吃饱穿暖的问题伤神就好?
为什么要有情,又为什么偏偏忘情了?
“我早该把心关一的,我早就不应该动心!如果早知道——我就不会爱上他了——”
她痛哭,可是这一切已经太晚太晚——
她已经不能自抑地爱上他,想要放也放不掉了。
可是她还是必须把这一切深深掩埋起来,决计不能让人发现,尤其是他——否则她真的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因为——她爱不起。
绣娘凄然地闭上了双眼,热泪滚落。
“你是说真的?”戴仁倏然站了起来,兴奋地紧抓住刘奇凤的肩头。
“我亲眼所见,不会错的!”刘奇凤急急地道:“他非但跟一个酒楼下女拉拉扯扯,而且还是当着宝华公主的面!”
戴仁高兴得团团转,搓着又手得意笑道:“总算让我捉到他的罩门了吧!我就不信这次整不倒他!”
“你打算怎么做?”
“皇上把宝华公主托付给他,显然是别有做含意;可是他同时又和酒楼女子有纠扯——如果皇上知道了,你想他会怎么死?”戴仁哈哈大笑,仿佛已经看到傅寒梅被罢官的凄惨模样。
刘奇凤陪着笑了一会儿,突然又摇摇头,“不成不成。如果傅寒梅否认他和那个酒楼女子的关系,没有证据,皇上又怎么会惩罚他呢?而且皇上并没有正式指婚,就算他在外头风流也算不得什么啊!”
戴仁怔了一下,阴沉地笑了,“这还有简单!那个酒楼女子若知道傅寒梅勾搭上了公主,准备要抛弃她,她还能不恨吗?到时候她就是我们手上最有利的一颗棋子。至于宝华公主那儿——哼,你难道看不出她几乎要把傅寒梅生吞入肚吗?”
“你是说——”
“去调查那个酒楼女子的身份,先不要打草惊蛇。至于宝华公主那儿,我自然会去烧一把火!”戴仁笑了起来,“他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左右逢源吗?这次我就让他尝尝自食恶果的滋味!”
“戴大人,这样——好吗?”刘奇同有点忐忑不安。
在过是意气之争,有必要做这么大的报复行动吗?他实在怕——事情牵扯到了宝华公主,万一收拾不了残局该怎么办呢?
“你按我的话做,我保证以后的礼部侍郎缺由你实补——别忘了我爹是兵部尚书,要保你做个礼部侍郎是太简单了。”戴仁捏紧了拳头,“只要能够出这口气,我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从小到大,他都是最好的。爹爹也说过,礼部尚书迟早会是他的囊中物。可现在出现了一个这么碍眼的傅寒梅,一定会成为他大大的绊脚石。
“这——可是你月底就要成亲了,不如待你成亲之后再来算计这事儿吧!”刘奇凤本能想要拖延。
他总觉得这样不太好,而且太冒险了。
“成样是一回事;我一定要早日看见那个小子一败涂地!”戴仁高傲地道:“你去吧,我心里有谱的。何况成样是什么大不了事?我爹娘自然会将一切都处理好,届时我只要轻轻松松当个新郎官就行了。”
“可是——”
“快去!究竟是你要成样还是我要成亲?你管这么多做什么!”他突然控制不住自己,咆哮起来。
“呃,好——”刘奇凤吓了一跳,没想到他那么易怒——他有点良心不安,但他还是没有办法违抗他的命令。
就当作——是在为前途打算吧!礼部郎中和礼部侍郎比起来实在差太多了——倘若他真的能成为礼部侍郎的话——
戴仁眯起眼睛,无比得意地笑了,“傅寒梅,没有人能够挡住我的路,我会教你死得很难看!”
第八章
深夜,绣娘抱膝坐在床上,怔怔望着窗外明月发呆。
突然,窗外一个高大身影幽幽叹息,她惊悸了一下。
“对不起。”寒梅低语。
她泪如雨下,却别过头怎么也不让他看见。“你没有什么好跟我致歉的。”
“今天在酒楼,你误会我了。”他急于解释。
“为什么要对我解释?你我非亲非故,你能够和金枝玉叶匹配是件好事,我替你高兴都来不及。”她的声音里有着浓浓的哽咽,却依旧强作冷静。
他懊恼道:“宝华公主只是皇上的贵客,我也是奉了圣命作陪,你千万不可误会了。”
绣娘心底还是没有好过一些;因为见到了美丽的宝华公主,她才惊觉到自己是多么不自量力——
他的世界对她而言遥不可及,再说——他根本对她无心,他只是想将她当儿宠物般眷疼几年,待年老色衰——甚至还不需要这么久,只要他对她厌倦了,她就得面临失去他的痛苦。
她真的——爱不起他。
“你回去吧!”千言万语,她都没有资格对他说,倒还不如什么都别说了。
“绣娘,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他苦恼痛楚地道:“为什么不肯接受我的意思,继续留在傅家呢?你让我觉得——我太坏了,我竟把你逼到必须以洗碗做粗活为生。”
“这是我自愿的,没人逼我。”她咽下泪水,冷冷地道:“洗碗也好、做苦工也好,总之是靠我的双手赚钱,我心安理得。”
“如果——”他咬牙,沉沉地道:“如果我答应你,不再提起让你做我女人的事,你是否愿意回傅家继续做事?”
她一怔,心酸地摇摇头,“再也回不去了。过去的已经过去,我不能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你还是不原谅我?”他沙哑问。
“我没有资格跟你谈原谅。”她低下头来,“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绣工,你跟我谈原谅,太重了。”
“你恨我吗?”他突然问。
她微微一震,“不,我不恨你。”
他低喟了,失魂落魄地道:“你一定恨我,否则你不会不肯回来。”
她忍不住掉眼泪,绝望地道:“你究竟还要我怎么样?难道真的要我做你的宠物吗?这样我会恨死我自己的!我已经够卑微了,不能够变得低贱。我虽然没念过圣贤书,也知道贫贱不能移的道理。”
他震动,“你用了好严重的两个字。”
“低贱吗?”她怔怔微笑,“如果真的变成了你的宠物,这两个字就是我最好的脚注了。”
“绣娘,你何苦这样?男欢女爱世属平常,你何必一定要把它说得这么不堪?”他震撼了。
“如果今日我是你的亲妹子,你会愿意男人这样待我吗?”她凄然问。
他想也不想、冲口而出,“那个该死的混蛋会被我打死!”
她点点头,泪水滚滚而落,再也控制不住狂奔的情绪,“是。我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吗?还是因为我没有哥哥可以出来揍你一顿?为什么你不能爱我?为什么只肯将我当儿一晌贪欢的对象?为什么——不能认认真真待我?为什么只把我当作玩物?”
寒梅被她一连串的为什么深深敲痛了胸口——前所未有的震惊撼动如浪涛般掀起,狠狠地淹没了他。
他脸色惨白,难以言喻的愧疚和自责充斥心房,“绣娘,我——”
她惊觉到自己竟然把全盘心事都倾倒出来,小脸渐渐变白了。她迅速背过身去,惊喘地道:“你走!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你快走!”
“绣娘,你想嫁给我吗?”他震惊之余,情难自已地温柔轻语。
她心狂跳了一下,“你——是什么意思?”
“你想嫁给我吗?”他声柔若水。
他这是——在求亲吗?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你说什么?”
“如果成亲才能得到你,”他有一丝奇异的喜悦和无限的慨然,“那我们就成亲吧!”
她的狂喜尚未浮现,就被他语气中的无奈和退让打击得烟消云散了。
“你的意思是——”她的嘴唇冰凉,声音发抖。
他还未意识到她的情绪,无奈地微笑,自以为施恩地道:“那我们就成亲吧!”
“你为什么想娶我?”
“这是你要的,不是吗?你只是要一个名分,要有名分才能得到你,你才不觉得自己如此没有价值,只是我的玩物。”他认真地道:“我愿意给你一个名分,让你做我的小妾——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
做——小妾?什么叫做这就是她想要的?
她要的是他真心真意地爱她、待她,视她是今生惟一 ——
如果他真爱她,就会保护她、疼惜怜爱她,不会让她遭遇那样难堪悲凉的境地。
可是,他竟然发为她只不过是想要个小妾的名分,所以才会如此吊他胃口?在他的心目中,她也不过是这样的女人?
她的心凉了一大半。
“你走吧!”她意兴阑珊,意态凄凉地道:“回去傅府,那是你的世界,而我从来就不想贪图进入你的世界。”
他透过窗台,深深凝视着她,带着迷惑和不解;看着她伤心落寞的神情,他好想好想穿窗而过,紧紧拥抱住她。
“绣娘,你难道不想跟我成亲吗?”他迷惘了。
他还未爱上一个人,自然不会知道爱一个人需要多大的热情和勇气,也不会知道想爱却爱不起的心酸。
“绣娘。”他迷茫地看着她。他已经允许了她名分,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难道她想要的是妻子这个名分?可是——他不能有妻,有了妻子就等于一辈子被锁绑住,再也无法动弹了。
做他的爱妾不好吗?他必定怜之惜之——
他的自尊心大大受伤了,不由自主傲气陡起——想他傅寒梅妾室的头衔不知有多少人争着要,为什么她偏偏弃之如敝屣?
难道她以为没了她,他就活不下去吗?笑话!如果她以为他会为一个女人神魂颠倒、情难自已的话,那她就大错特错了。
娶她为妻?哼,她倒贪心,什么都想要全了。
“好,我走。”他冷冷地道:“以后别想我再求你一分一毫!”
他身形一动,倏然消失在黑夜里。
绣娘的小手紧紧揪着快要撕裂开来的胸口,痛楚喘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地痛哭失声。
走得好——再也不要回头了。
就这样断了吧!从今以后,再也不要有半丝牵扯——
* * *
仿佛赌气般,寒梅日日都带着宝华公主到太白居——明知道绣娘又回去了太白居洗碗做粗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