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三千块?!」
「妳不会是要我把钱吐出来吧?其实我一毛钱也没拿到喔!我是欠我老哥赌债,以工代赈的。」
懿萍自嘲地说:「想到区区三千块,不仅能让我像个笨蛋,还让我的工作受到威胁,让你握得把柄,我的确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但还没气疯到跟一个穷小鬼头抢钱,你不必担心自己的荷包。」
他黝黑的眼掠过愧疚之色。「我现在说对不起,会不会有点太迟?」
「不会。」一笑,她摸摸他的头。「人家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们两个或许都可从这件事上学到点东西,眼前我不也因为这样,所以获得了你的帮助?总之,谢谢你的好点子,若是靠我孤军奋斗……绝对没办法像现在这样──」
她话还没说完,一道影子飞快地接近,措手不及地从她的脸颊偷了个吻。
软软、热热的触感,令懿萍脑子登时一片空白。哑然地,一双杏眼瞪得奇大无比,红霞悄悄地爬上颈颊。
「你在做什么?为什么……」
唐家祥不好意思地撇开视线。「不为什么,因为看着妳的表情,忽然有股冲动想这么做,所以就做了。」
懿萍还没办法分析这句话的内在到底代表什么涵义,便听到教室里面有人大喊着:「老师,他们两个在外头玩亲亲!」
接着一阵杂沓声响起,英文女老师气得通红的脸,自教室里头探出,怒道:「既然你们在走廊上不能好好罚站,那就给我站在教室后头,不许给我在外头胡搞!」
这回,懿萍感谢女老师英明果断的决定。她需要一点时间克服心头的小鹿乱跳,想办法让自己恢复平常心。不过是脸颊上的亲吻,十七岁的男孩这么做,对她应该就像是被三岁小孩友善地亲脸颊是一样的,有什么好紧张兮兮的呢?对,别想太多,这根本不算什么,小事一桩!
无奈,她脸上的红晕,仍然久久无法褪去。
第三章
四点半放学后,懿萍还得到警分局内,向小队长报告当日搜查的成果。为避免被不该撞见的人撞见她,通常她都会先返家换装后,再到警分局去。不过今天放学后,被老师捉去出公差,和另一名女同学留下来影印一堆讲义,占用了不少时间,因此她只好放弃更衣的时间,直接赶赴分局报到。
「小妹妹,妳要找人得先登记……」
一进警局就被不长眼睛的柜台轮值同事给拦下来。
「这位大哥,你也帮帮忙,看清楚点,是我啦!」懿萍指着自己的脸,笑说。
「厚,阿萍啊?妳穿这样要干么?捉援交哟!」同事吓一跳,继而开起玩笑说:「叔叔来当妳的客人好了,一个晚上多少?」
过去懿萍总是好脾气地「忽略」掉这类带点性别侮辱的玩笑,但她这次却挑挑眉头,笑着回道:「你想被我用『性骚扰』或是『援交』罪名起诉的话,说一声就行了,我很乐意成全你的心愿喔!」
男同事迅速地闭上嘴,露出被温驯的小绵羊给踹了一脚的表情。
懿萍没多理睬他,愉快地转身上楼。这感觉真好,以往她总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情,处处容忍这些喜欢寻她开心的男同事,却没想到会养成他们得寸进尺的坏习惯。往后她不要再压抑自己的心声了,遇到讲话太没分寸的家伙,她会给他们点颜色瞧瞧的!
「报告小队长,项懿萍回来报到。」站在队长的办公室门前,她敲敲门说。
「进来吧。这两天有什么新进展没有?」
坐在队长手边的椅子上,懿萍取出小笔记,答道:「这两天已经把廖进兴交友与活动的状况都厘清了。基本上和师长、双亲所讲述得并无不同,他在校内没有什么亲密的朋友。可是今天我从几名学生口中,得到了一条线索──在他生前的最后两个月,他经常在中午时间滑失,没有在教室里活勤,回到教室后则常常在课堂上打瞌睡。老师也证实说,他成绩开始大幅滑落,大约是同一时间。」
「那么妳追查到他在午休时,都跑哪里去了吗?」
「有名学生说他曾看到廖进兴和一名风评不太好的男学生,在校内垃圾场附近交谈,似乎在争吵什么。但那名学生也只看过那么一次,还不能确定这与案子有关。」
小队长点点头。「这条线索妳要继续追查下去。」
「我知道,我晚一点儿打算到那名男学生出没的几个场所,去打探看看。」懿萍站起来说:「当然,我也会继续查廖进兴午休时的行踪。」
「把握时间,一周已经过去了,调查的进度不能再牛步,要是再过两、三个礼拜还是没有下文的话,势必要结束妳的卧底行动。我们若一无所获,就意味着那些潜藏在校内威胁学生的毒虫,会肆无忌惮地继续荼毒他们。」
「我知道,那么我回去了。」
「项警官……」小队长在她走到门边时,喊住她说:「辛苦妳了。我知道当初我有点强人所难,但我对妳有信心,相信妳的能力能做得到,而妳成功地伪装成高中生,迄今没人怀疑过妳的真实身分,更是证实了我的看法很正确。妳真的做得很好,要是能顺利完成此次任务,我一定会帮妳记功的。」
这大概是懿萍被分发到队上后,严格的小队长头一次大力赞美她!她几乎高兴得想当场又跳又叫。
「谢谢你,小队长。」
最后,她还是选择保留一点儿,免得被队长当成小疯子。恭敬有礼地点个头,她关上门,一路步履轻盈地走出警分局外──
「YES!」她大喊着,释放出所有的兴奋,挥舞着胜利的舞姿。
「妳是中了乐透头奖啊?这么高兴!」
惊吓地后退一步,懿萍瞧清楚出声的人是谁后,警戒的双肩才放下来说:「你干么站在这边?唐家祥。」
「喂,短短二十分钟而已,妳得了失忆症啦?」他蹙起不满的浓眉。
懿萍笑着挥挥手,解释道:「不,我当然记得我要你在警局外头等我。我是问你干么鬼鬼祟祟地从我身后跑出来啊?」
「厚,我个子这么大,是妳自己不知在爽什么,爽到没发现我,还怪到我头上来喔?」唐家祥一撇嘴,顶回去。
几天下来,懿萍不习惯也得习惯他没大没小的说话方式。一来他没把自己当「年长者」看待,正好方便自己的卧底;二来她知道一一纠正他只是浪费生命罢了,唐家祥可不是会乖乖听人指令的小鬼头。
不是说他不受教,而是他有自己的一套到读方式。对于别人「教导」的东西,他不见得会全盘接受,除非是经过他自己思考后觉得有必要的,否则他根本无意更改自己的作风。不知是否被他的「强势」性格所影响,她也越来越懂得抒发自己的意见了。不然,她就会落得被年纪小自己七、八岁的家伙给牵着鼻子走的地步。
唔……其实她已经被他夺走不少主导权了。
先前小队长的赞美,有一半该归功于唐家祥的存在。没有他在旁边出点子、暗中帮忙,自己哪能在「正春高中」里,度过一次次的危机,至今未引起任何人的疑窦。就连打探消息的时候,他也帮了不少忙。虽然他从不出面问话(这点她很坚持不让步),可是有他指点,她才能在人生地不熟的校内,找对人、问出点头绪来。
等会儿也是,因为自己说想查一查那名风评糟糕的男学生平日出没的地方,唐家祥二话不说地就答应带她过去,因此才会在这边迎接做完报告的她。
「我们要直接过去吗?」她示意他,他们可以走了。
边走,他边把右手提的一只纸袋塞到她面前,她反射性地伸手收下。
「穿成这样,没有一间撞球场会让妳进去的。到前面的捷运车站去换掉,制服就收进纸袋里吧!」
打开纸袋一看,似乎是件T恤,懿萍眨眨眼。「这不是你妈妈的吧?」
唰地,唐家祥耳根通红。「前面有间服饰店,我进去挑的。怎样,妳有意见吗?」
「你花钱买的?!」为了赚三千块,还跑去替人相亲的穷小鬼,居然帮她买了件衣服?
「对啦!」他以不耐烦来掩饰害羞。
懿萍不客气地噗哧一笑,接着说:「多少钱?我付给你。」
「妳很啰唆耶!给妳就给妳了,钱太多花不掉,就拿去捐给慈善机构啦!」跨开大步,他急急地向前走出去。
「我以为你很缺钱?」忙着追上去。
「哈,这世界上谁不缺钱?妳要给我一千万花吗?」
这分明是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你在生气吗?我不过是要把钱还给你而已,何必讲话讽刺我?」
他骤然停下脚,年轻气盛的脸庞上净是怒火。「天底下有人送了别人礼物,结果对方没句道谢反倒要塞钱给他,他还能笑嘻嘻收下的话,我倒想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白痴!」
「……礼物?为什么你要送礼物给我?」她不仅没听懂他的意思,反而更诧异地瞪大眼睛。
唐家祥沮丧地搔搔脑袋,无语问苍天地抬起头,不知咕哝了些什么,然后垂下双肩,认命地回答她。「算了,是我鸡婆,妳要给钱就给吧,一共是六百九十九元。」
早这么说,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懿萍掏出钱包,递给他千元钞票说:「不用找我零钱,没关系。」
可是他绷着脸,很快地把零钱找还给她,然后跩跩地说:「现在总可以走了吧?」
懿萍默默地点了头。不知道是自己眼花看错,或是她真的看见男孩的眼中有丝受伤。难道自己拿钱给他,伤了他的自尊吗?可是她有在赚钱,他没有,说什么她都不能收一个未成年、又没有工作的男孩的礼物呀!他应该能理解这点吧?
该死的二哥!又在唬烂。
家祥闷着张臭脸,走在项懿萍前头。他晓得自己身后的女人,一直在偷窥他的脸色,揣测他的想法。假使他够成熟,他会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不让她觉得尴尬、忐忑不安,偏偏他的修养还没到那个地步。
昨天晚上他跑去问对女人最有一套的二哥,想让一个女人正视他为「男人」,不要老是将他当成小孩子看待,有没有什么撇步?
结果二哥家吉说:「无预警地送女人一份礼物就行了。女人收到这份惊喜的瞬间,除了心花怒放之外,她们自然会了解礼物背后的意义,知道这男人对她有意思。毕竟,男人是现实的动物,对于没有意思的女人,连花一毛钱都觉得浪费,对吧?」
哈!结果呢?若非二哥对女人的了解还不到家,便是项懿萍刚好是例外中的例外,压根儿没嗅到「礼物」的意义,还拚命地问他为什么!
害他真想摇晃她的肩膀,让她知道天底下不是每件事都能解释出个所以然的!譬如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想亲吻她……的脸颊;为什么他就是不爽见她口口声声说他是「弟弟」、「小鬼」、「大男孩」;为什么他就是希望她能将自己当成「男人」看待。这些理由他要能说清楚、厘分明,也不会老是一肚子闷火、孬气了。
或许他太强求了,他们两人之间存在的年龄差距是铁铮铮、改变不了的事实,她会当他是需要受人保护、管教的晚辈看待是很自然的,但、是!
由鼻子里哼了两声,唐家祥不由得在心中嘀咕:真是个成熟的大人,就不要在我面前露出那么多的破绽!我需要人保护?拜托,看着妳的行动,才处处教我提心吊胆,为妳操心呢!
明明已经是个二十四、五岁的老女人了,怎么会比十七、八岁的小女孩还容易被欺负?不只一次,他都捉到她被迫做些无须轮到她做的事,不需多好的眼力也能看出她不擅长拒绝别人,心太软,耳根子轻!
被人欺负不是件什么不得了的事,妳爱帮别人忙,叫做能者多劳,轮不到我插嘴,我懂。可是轻易地点头,就是妳不对!
可能妳以为十七岁的小鬼头,不会对妳做出什么踰矩的行为,可是在那些血气方刚的禽兽面前,他们可不是看到一名女警,而是一只可口的小绵羊!他们要求和妳私下交谈,不是想找妳说悄悄话,而是想对妳上下其手!要不是我把妳看得紧,妳早被人吃光豆腐啦!
家祥不知道她以前是读什么样的学校长大的,但他敢说,一定是间与世隔绝的桃花源学校,因为她自我防备的等级实在低能得可以。连男同学说「我们到体育仓库去聊,那边不会有人打扰」这种鬼话也信,还傻傻地跟着对方走!搞不清楚状况的家伙,若不误会她是故意给他「方便」才有鬼!
唉……麻烦就在他若多说她一句,她就会笑他是个「嚣张的小鬼」、「把自己管好就好,不用管大人的闲事」,屡屡气得家祥神经要爆掉。
他不只一次地发誓自己不要再管她,要让她吃点苦头看看,但他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的眼睛飘往她、管不住自己的心倒向她,即便被她当成小男人一样地瞧不起,他还是想帮她一把。
对,我就是犯贱!
家祥扭曲着唇角,自嘲地将怒气发泄在自己身上,他已觉悟到自己在项懿萍面前是没有胜算可言的。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到了捷运站,她说:「你等一下,我去换好衣服就出来。」
看她匆忙跑进厕所的身影,家祥无聊地靠在墙边等待着。
「祥老大!好巧喔,在这边遇到你!」
难不成老天爷是看他闲得慌,特地派人来搅和的?家祥挑高一边眉头,望着一身便服的阿华说:「你也是啊,要搭车去哪里吗?」
提起手上的包包,一脸不情愿的圆脸少年,苦哈哈地笑说:「我没有你好命,不必用功也能考得好。我上学期考得太烂,这学期奉老妈之命要到补习班去报到。吶,祥老大是要去哪里玩吗?让我也参一脚吧!」
「去补你的习吧!」
「干么,让我加入又不会死,我一天不去上课,不会被老妈发现的──」这时,阿华眼角瞟到了一抹俏丽的身影,惊讶地张开O形嘴。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唐家祥。」还没注意到一旁的「路人甲」,换好凉快的细肩带小可爱T恤的项懿萍,直直来到他们身前。「咦?阿华同学,你也来啦?」
「嘿、嘿嘿……妳好,项同学,妳穿得好……可爱喔!」摸着脑袋,慢慢往后退,阿华识相地说:「欸,你们不用介意我,我是路过而已,我保证下礼拜到学校去,这件事也不会从我的口中传出去的。祥老大,你要加油喔!那小的就不打扰了,掰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