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云衣脸色微变,冷冷地道:「没有的事,妳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
莫桑织不以为然地皱了皱眉。「真没事的话,为什么你每晚老作恶梦?」她可是瞧得一清二楚,只是不便出声唤醒他。
闻言,他回头微恼地瞪了她一眼。「妳又知道我每晚都作了恶梦?」
看他一脸固执的模样,她猜他八成是一丁点也不愿透露。这男人可真会虐待自己。明知他不可能让人多管他的事,可她就是不忍心。或许是出自于某种同病相怜的情绪吧,他与她皆是内心藏有痛苦回忆的人,也许她可以帮上一点忙,至少,不让他每晚为恶梦所扰。
思量既定,她决定先展现自己的诚意,笑容可掬地道:「冯公子,每个人心里多少都有些伤痛难言的往事,但依我之见呢,总不能老是憋着,日子久了肯定要生病的,你心里有什么愁郁之事,不妨对我倾诉,就当是我对你额外的回报。」
「不必了!我没什么事可说。」仍是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喏……要不,冯公子,咱们来做个交换吧。」她不放弃地起了个主意。「我瞧你方才对我的事情还挺有兴趣的,只要你肯说出藏在你心底的旧事,我便将我的故事一一说给你听,你以为如何?」够有诚意了吧?
谁知道,他只是嗤笑了声。「妳太高估妳自己了吧!我对妳的事没那么大的兴趣,随便妳爱说不说。如果没事的话,妳请便吧,我要睡了。」说完,冷着脸移步走回内室。
怎么会这样呢?莫桑织愣愣地圆睁着眼,方才他明明……这人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声,她皱着眉随后跟进内室里。
「妳进来做什么?」冯云衣坐在床沿,不悦地瞪视着她。
「既然你不愿说出夜夜困扰你的恶梦,我想我可以为你尽一点绵薄之意,让你下半夜睡得安稳些。」她的眼神有些莫可奈何,可心意是真诚的。
他仍是瞪着她,神情却开始有了些犹豫。她指的可是像上次那样,替他按摩?
「冯公子,你放松地躺下来吧。」她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
迟疑了下,他终究还是顺从地趴躺下来。上回她的按摩确实让他一夜好睡,既然她自愿服务,他何不大方接受。
随后卜纤巧的手开始错落有致地在他身上推揉按压着,恰到好处的手劲匀开他因恶梦而纠紧的肌肉,让他的身体在瞬间获得完全的松弛。
「冯公子,我一边说故事给你听吧。」
她好心地提供另一项服务,没想到他突然翻过身来,因为用力过猛,她上半身瞬间失去平衡,往前扑上去,就这么跌趴在他胸腹间。
「唉呀!」低叫一声,她慌忙地抬眼一望,他也正往下瞧着她,神情除了错愕之外,还有一丝着恼。
「冯公子,呃……我……」她尴尬地挣扎了下,两人如此的贴近,就如同那一日在怡红院里的情形,他的身体似乎震动了下,她的脸蓦然一热,心想:他八成又会对她怒吼一顿。
「冯公子,我不是存心的……」赶紧撑起身子,离开他身上,她知道他不爱人家碰触他,何况是这么贴着他,虽然这并不是她的错。
一抹隐隐可见的红晕飘上冯云衣脸上,他微恼地瞪了她一眼,道:「谁让妳说故事了,我都说了对妳的故事没兴趣,妳别想打什么歪主意!」
啊?!莫桑织一脸困惑地愣愕着,随即,脑里灵光一闪……天啊!这个人的防备心还真重!
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冯公子,你误会了,我要说的,不是自己的故事。」
瞧她眼底一片清澄透明,很是坦然,他有些理屈,不知该说什么好。无语半晌后,他闷闷地重新趴回床上。
见状,她灵巧的双手又重回到他身上按揉着,用轻轻柔柔的声音开始说起故事,话语声配合着按摩的韵律,形成一股令人安心的温暖氛围。
冯云衣静静地听着,却没听进一言一语,脑子里想着的,全是方才那一刻她柔软而娇弱的身躯,及此刻仍萦绕他鼻端、专属于她的淡雅茉莉香……
甚感懊恼地,他轻轻地哼了一声。
第六章
第二天一大早,冯霞衣便将府内的下人全都叫了出来。
点了点人数,对着冯云衣皱眉道:「搞什么!你竟然只带七个人过来,还清一色全是男丁,半个丫鬟也没有怎么行!还有,为什么不带几名护院随行,你是存心让我担心吗?!」
冯云衣赶紧微笑安抚:「姊姊,妳别生气,护院的事是我一时疏忽了;至于下人,这宅子就我一个人住,实在用不着太多人手。」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冯霞衣立即纠正道:「昨儿个你也说了,以后这里就是咱们在苏州城的别业,还是得预备足够的人手;况且,你将来也会娶妻生子,这宅子多了人,总要多些下人帮忙。另外,我会留下这次随我进城的几名护院,以后他们就跟在你身边保护你。」
说罢,立即转身吩咐这一趟随她前来的冯家庄管事:
「赵伯,你等会儿回冯家庄再调派些人手过来,找几个手脚伶俐的丫鬟:还有,让在厨房帮忙的柳大婶过来掌厨,厨房里的事还是女人家才行得通。」
闻言,站在冯云衣身旁的阿福可乐了!才惦着娘亲,大小姐马上就将人调派过来,他们母子两人又可以一同服侍少爷了。想着想着,不由得露出一脸开心的笑,一直到跟着冯云衣回房后,脸上的笑意仍未褪去。
「阿福,你好象挺开心的嘛,从刚才就看你傻呼呼地笑着。」冯云衣斜睨了他一眼。
「少爷,我当然开心了,又可以吃到我娘煮的饭菜,怎么不叫人开心!」他从小和娘相依为命,进了冯家庄也没分开过;那时大小姐矜怜他年纪尚小,另外找了间房让他们母子俩住在一起,这次随少爷搬到苏州城,还是他头一次和娘分开呢!
「你娘?」
阿福直点头。「是啊,我娘就是柳大婶,在厨房里帮忙,你见过她的。」
「柳大婶是你娘?」他有些惊讶地问。并非对柳大婶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只依稀记得她是个驼背的中年妇人,一张脸总瞧着地上。他惊讶的是阿福跟在自己身边那么多年了,他竟不知道他和柳大婶的关系。
「是啊!」阿福笑呵呵地回答。「好些天没见到我娘了,她心里一定也很惦着我,少不了还要挂念少爷你呢!」
「挂念我?」冯云衣微讶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哂然。仆人对主子尽忠职守是本分,但要说挂念主子倒是少见了些;何况,他与那柳大婶并不熟。
「嗯!」阿福认真地频频点头。「我娘常常嘱咐我要好好服侍少爷你,不能让你出半点差错,她很关心少爷你呢!」
听了他的话,冯云衣惊讶地挑高眉毛。「你娘真是有心哪,竟要你这么卖命地服侍我。」心里不由得起疑。
「这是应该的!」听不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阿福仍是一脸开心的笑。「我娘常说冯家是我们母子俩的大恩人,当年要不是冯家愿意收留,我和娘可能已经饿死街头了。」
喔,原来是为了报恩啊……心中的怀疑褪去,他的唇角却轻勾起一抹嘲讽。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懂得知恩图报的人呢!
「看来,你还真是个孝顺的儿子。」噙着淡淡的笑意在书案前坐下,他拿起一本帐册,开始核对的工作。
阿福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我就只有娘这么个亲人,她的话我当然要听呀!」他呵呵地笑着,娘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务必要将娘交代的事情做好。
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让他深感烦恼困惑地,两道毛毛虫似的粗眉瞬间垮下,福泰的笑脸转眼变成一枚苦瓜。
「少……少爷,我、我有件事想……想问你……」犹豫了好半晌,他支支吾吾地开口了。
冯云衣怪异地看了眼他。「有什么话就说吧,做什么吞吞吐吐的!」
阿福挺了挺胸,壮大胆子道:「少爷,为什么这些天你出门都不让我跟了?是不是阿福哪里做不好,惹你生气或让你不满意?」这个问题搁在他心里好些天了,少爷不让他随侍身边,万一出了事情,他怎么跟娘交代!
闻言,冯云衣微愣了下。他没想到阿福会在意这种事,该怎么跟他解释呢?不让他跟,是因为怕引起更多不必要的麻烦,一个莫桑织就已经够让他头痛了,要是让阿福也跟在身边,只怕会搅成一团乱。
「没有的事,你别乱想!」微蹙着眉,他难得为自己的行为做解释:「留你在府里,是预防有人登门拜访,这府里也只有你可以代我招呼客人。」说罢,重新将心思移回眼前的帐册上。
阿福听了,霎时心花怒放!主子这么说,是不是代表他很看重他?!
正暗自陶醉雀跃之际,他的目光不经意地触及窗前椅子旁的绣架,忍不住好奇趋前一看,那绣架上绷着少爷所绘的帛画,每一处图案的细微处皆以丝线绣花,那针线还留在织品上……
好奇怪哪……少爷什么时候学会绣花了?这部份的工作不是应该由冯家庄名下绣坊里的绣娘们负责的吗?
「少爷,你房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心里纳闷不解,便直接开口问了。
冯云衣停下手边的工作,抬眼朝他的方向望去,一瞥见绣架,眼里迅即浮上一抹恼意,怎么他刚才回房时没注意到?
恼意在瞬间转成怒意。这该死的莫桑织到底在搞什么鬼!通常这个时候她应该在房里才对,可现在竟然还不见踪影,可恶!人不在房里,也不会把东西收好!
尽管心里气极,他仍一脸若无其事地道:「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只是想研究看看什么样的绣法能让织布上画绘的图案更加出色罢了。」
「可是……少爷,你什么时候学会绣花了?」阿福仍是不解地搔着头。
冯云衣一时答不出来,微恼地骂道:「多事!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太闲的话,去给我沏壶茶过来!」
「喔。」平白被刮了一顿,阿福摸摸鼻子,赶紧给主子沏茶去。
他走后,冯云衣不再压抑怒气,沉声喊道:「该死的,妳还不给我出来!」
寂静的房内,没有半点动静。
他等了一会儿,仍是不见她的身影,房里的茉莉清香淡渺若无,他心里突地一阵烦躁,手边的帐册怎么也看不下去了。
该死!她到底去了哪里?竟然连他的呼叫也听不到?!
再也沉不住气地,他霍地起身,准备走出房外找人。
然而,才刚要跨出步伐,身形却又突地一顿,神情一阵懊恼。他是怎么了?怎么她一不在他身边,他就坐不住,整个人心烦气躁了起来?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的自己变得莫名其妙,还有该死的她让他变得莫名其妙!气恼地连声咒骂着,他强逼自己坐下来,可心思却怎么也回不到帐册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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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个令人佩服的女人哪!
接连数日,莫桑织目瞪口呆地看着冯霞衣指挥着下人忙里忙外,不过短短几天,整座宅子便焕然一新,亮眼了许多。
虽说这宅子原本就保存得不错,可里头的摆设与家仿毕竟是老旧了些,经过冯霞衣大手一挥,汰旧换新了一番,整体看起来有生气多了。
看来,这冯霞衣可比冯云衣出手大方呢!两姊弟的性子还真不一样。
据她这几日的观察,冯霞衣是个思绪敏捷、浑身充满活力且个性爽快俐落的能干女子,完全不同于一般温顺持家的传统女人,她有主见且行动力强,善于管理下人又不失一个主子该有的器量。能在短短的时间里,便将府里内内外外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样的女人怕是连自己都要望尘莫及!
更教她惊讶的是,她的丈夫一点也不曾干涉她的作为,还完全任她差遣,唯一的坚持是不许她累过了头。常常可见他在她身边提醒她该休息了,夫妻之间虽不见什么亲密的举动,可恩爱之情总在他们两人交会的眼神里流露出来。
望着此刻忙了一个上午后,正在花园凉亭内倚躺在丈夫怀里打盹歇息的冯霞衣,长长的石椅上还细心地铺上软垫,良人一手持着圆扇,轻轻地为她搧凉……
此情此景,看在莫桑织眼里,心中的艳羡之情不觉伴随着一丝丝酸楚的况味,无以言说。
就这么怔怔地瞧着,丝毫没察觉有人走近她身旁,而且那人周身彷佛燃着火焰似,怒气腾腾的模样很是骇人。
压抑了数日怒气的冯云衣,正要将满腔怒火朝她狂喷倾泄之际,冷不防地,被她一脸嗒然若失的神情给浇熄了好些,不由得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瞧见了凉亭里的一对人儿。浓眉瞬即拢蹙,又来了!她是在看谁?姊姊还是姊夫?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这几天她的注意力几乎全转移至他们两人身上,目光及身影全绕着他们打转,完全忘了他的存在似。
就好比现在,他都已经站在她身旁好一会儿了,她却一点知觉反应也没有,到底谁才是鬼啊!
莫名地生起一股恼意,他不悦地低斥:「妳这女鬼真不知羞,竟然躲在一旁偷窥人家夫妻俩之间的恩爱!」
突来的声音震醒了一脸怔仲的莫桑织,她匆忙收回眼光,红着脸道:「你别胡乱编派我的不是,我可是光明正大的看,哪里偷窥了!」又不是她存心要偷看,这园子任谁都可以来,要想不瞧见这一幕也难。
「是么?」颇不以为然地,他挑眉斜睨着她。「这几天妳老跟在他们夫妻俩身后,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妳该不会也要说自己是无意的吧?」
「那……那又怎样?」有些心虚地,随后振振有词道:「我跟着他们,又没心存半点恶念,你大可放心。」
「哼,谅妳也不敢!」说罢,抓起她的手转身就往回走。「我想妳也该看够了,别想要偷懒,该回去干活了。」
「你别这么用力行不行!」莫桑织身不由己地被拉着走。这人真是小气,她不过休息了几天,就这么斤斤计较。
「哼,头一次听说鬼也会怕痛!」嘴里这么说着,手上的力道却放轻了好些。
莫桑织努了努嘴。「有灵魂就会有知觉,就像人有了心,才能感觉心痛的道理是一样的,你懂不懂啊?」话语里颇有些怨嗔。
冯云衣只是哼了一声,故意不去理会她话中之话。
走过一片花圃,她忽地开口问:「冯公子,你姊姊她,怎么不在房里睡呢?」难道这也是一种闺房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