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不这么认为。」韦长空别有想法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我想……我们都弄错了,云弟排斥的或许不是鬼魂本身,而是鬼魂背后隐藏的某种意涵,这一点,也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还记得我跟妳说过,云弟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的话吗?」停顿了会,他继续说道:「想想看,妳我何时曾见过他像今天这般丝毫不掩怒气、火冒三丈的紧张模样?」
冯霞衣微愣了下,思及方才的情景,喃喃道:「是呀……他从不曾用这么重的口气对我说话……」身为他唯一的亲人,他对她这个姊姊向来十分敬爱且听话,纵使有什么事意见相左,他也总是温和带笑地向她解说,何曾见他像今日这般动怒?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云弟的改变该与绣画中的女子冤魂有关。」向来少言的韦长空继续说出自己的看法:「妳想,一个女鬼竟能让云弟这般重视,这其中必定有原因。」
「还会有什么原因!」冯霞衣始终在意王道士说的那句话,就怕胞弟真被个女鬼给迷失了心窍。
深知爱妻心里所想,韦长空执起她的手轻拍了拍,难得开玩笑地道:「就算云弟真被鬼迷了心窍,也未必是一件坏事呢。」
冯霞衣皱了皱眉,骂道:「你胡说些什么!」
韦长空也不反驳,平素刚硬的脸庞,在妻子面前始终漾着一抹温柔浅笑。「就当是我胡说吧,总之,妳先别穷担心,就让咱们静观其变,好吗?」
仰望着夫婿平实沉稳的面容,一如以往地,冯霞衣很快平定下紊乱的心绪。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云衣的性子看似温和,实则固执……轻叹了一口气,她点点头,颇无奈地道:「就暂且听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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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房,冯云衣赶忙将绣画摊开,迅速扯下符咒,并仔细察视可有损毁之处,确定完好无缺后,心中的忧焚之情才稍获纡解。
「冯公子,谢谢你。」莫桑织的身影从壁间穿出,脸色仍是有些青白,看似耗去不少真元。
冯云衣急转过身,见她完好无恙,才真正放下压在心口上的一块重石;方才那一刻,他真怕她就这么烟消云散、不复来兮了!
「妳……真的没事了?」心有余悸地问了声,瞧着她的身影仍是有些透明,眉间不觉揪起深褶。
她摇了摇头,清浅一笑,神情显得有些疲惫。「我还好,只是觉得很虚弱……」
话声未止,他突地一把抱起她走向床榻。「既是如此,妳好好躺在床上休息吧。」说着,轻轻地将她放下。
他突来的举动让她微愣了瞬,而后莞尔一笑。「冯公子,我是鬼非人,休息、睡觉对我而言都是不必要的,也没什么用处。」嘴里虽然这么说,可她不想辜负他一番好意,仍是依他之意躺在床上。
「可是妳……」犹豫了下,他眼神担忧地望着她,说不出她身形变淡的事实。
彷佛知他心里所想,莫桑织赶紧绽露微笑,轻声道:「方才那名道士的道行不浅,虽然你保住了绣画,我却还是不免受到一些影响。不过,你别担心,过几天就会回复原来的样子了。」说完,却是垂下了眼睫,掩去眸底的闪烁,她……头一次对人说谎。
「妳……真的不要紧?」他仍是不放心。
「我真的没事。」再一次向他保证后,她随即转移话题道:「方才真是难为你了,我真没想到你会帮我。」她一直以为,他恨不得早日摆脱她呢。
冯云衣微显不自在地撇开眼,故意装作一脸冷漠地道:「我不是帮妳,而是帮我自己,既然已经答应替妳出一口怨气,在这件事尚未兑现之前,当然不能让妳出半点差错,这攸关我的诚信问题。」
说到最后,自己心里却是有些儿恼,恼她的迟钝,也恼自己的莫名其妙--他何必刻意解释引耳旁忽地响起王道士所说的话,说他被鬼迷了心窍。?!这是什么浑话,他冯云衣岂是那么容易就被人迷去心窍的!
只是……方才那一刻,当他以为她就要烟消云散之际o/心里的焦急恐惧又该如何解说?他什么时候这么在乎一个女人了?更正,是一只女鬼。
他的说辞却只是换来莫桑织柔柔一笑。
「你这人真别扭,明明心里不是那个意思,却偏偏要那么说。你放心,我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你是因为喜欢我才帮我。」相处多日,她多少了解他的性子,尽管他再如何否认,她已经认定他是个嘴巴坏却心肠软的拗男人。
不知怎地,她这些话更令他觉得恼,不禁瞇眼瞪着她道:「妳知道就好!,一口气很差,充满赌气的意味。
她愣了一下,随后轻轻叹息了声,道:「冯公子,我好象又惹你生气了呢!其实,我说这话没恶意的。」
听着她柔柔的嗓音,冯云衣脸色稍霁,却仍是撇开脸不看她。
莫桑织继续说道:「说来,咱们也算有缘,既是有缘,该当惜缘……生前的我深居闺中,一个朋友知己也没有,死后亦无人怀念,你我相处时日虽然不长,我却希望哪天如果我消失了,你还能记得我。」
冯云衣愈听眉头皱得愈紧。「别说得好象在诀别,妳缠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刻意冷淡的回话,只因想按捺住心头突生的郁闷。
「哎,难得我说出这么感人的话,你却来泼我冷水。」她不以为意地笑道。
他仍是板着脸。「妳又不是今天才认识我,我是什么样的人妳还不明白吗!」
「是啊……」她微带迷惑地缓缓点着头。「一开始我也以为你是个冷漠无情的人,可后来却又不完全是那么一回事……你这人像个谜,很难让人看得清。」
「也许妳再多缠着我些时候,就能看清楚了。」他微挑着眉半讽道,话中却另有深意。
「难道你不嫌我烦?」她有些惊讶地问。
「如果嫌妳烦,方才就不会帮妳了。」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气恼,语调却一径地保持冷淡。
「也对……」她点了点头,喃喃道:「只是……我怕我没那个时间哪!」
她的话令得他心弦蓦然一紧,脱出口的却是:「不要告诉我,妳就只有这么点本事,说不见就不见了!」故意嘲讽的语气里透着一丝紧绷。
闻言,她只是苦笑了下。「我不过是一缕幽魂,哪有什么本事。那道士说得没错,天地间是有秩序的,时候一到,由不得我愿不愿意,我都得走……」这是她头一次跟他坦白自己的情况。事实上,从一开始,她就对他一点威胁性也没有,只是用了一些吓唬人的手段罢了。
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阴阳有隔、人鬼殊途,这道理他都懂,刚开始的时候,他甚至恨不得她即刻消失在他面前,可现在……
蓦地,在庙里许的愿望变得迫切起来,在他心里具体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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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如何让她继续留在他身边呢?
一连三日,冯云衣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件事,就连父母之仇也给搁在一旁了。
翻遍所有书籍,唯一寻得的方法只有「还阳」。但世间真有「还阳」这一回事吗?他仍是无法做下判断。
房门外,阿福苦苦地守候着。
「少、少爷,我给你泡了一壶茶,你……你让我进去好吗?」声音听起来可怜兮兮的,充满哀求的意味。
只可惜,房里正蹙眉苦思的人,恍若未闻,一点响应也没有。
呜呜……已经三天了,少爷果真对他不理不睬,他该怎么办才好?阿福苦着一张脸继续杵在外头。
说来说去都怪他自己,就算少爷房里真有只鬼,那又怎样!少爷都不怕了,他干嘛自作聪明,惹得少爷发那么大脾气,从此将他摒除门外,不让他伺候了。现在想起来,他真是懊悔不已呀!
房里,听到他哀求的莫桑织,心生不忍地开口道:「冯公子,你就让他进来吧,他已经求了你三天呢!」
冯云衣仍是毫无所觉,一边翻看着案上的书册,一边皱眉沉思着。
见状,她疑惑地起身走近他身边,瞧他桌上还摆了几本书,忍不住问:「冯公子,你在看什么书,看得这么入迷?」
这一次,他终于有了响应。「没、没什么,有什么事吗?」匆匆地将书本合上,一不小心将另外两本书给扫下了地。
莫桑织随即蹲下身子帮他拾起。「咦?『广异志』、『还魂记』……冯公子,你对这类传奇志怪的故事很有兴趣吗?」瞥见书册上的题字,她好奇地问。
「没什么,只不过随便看看罢了。」他一脸镇定地回了句,随后赶紧接过书本收进柜子里。
随便看看?莫桑织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明明他刚才看得好认真呀……
「嗯哼……方才妳叫我,有什么事吗?」
听到他的问话,她瞬即回神,劝道:「你的仆人阿福站在外面好些时候了,你就让他进来吧,这三天也够他受了。」
冯云衣微挑了下眉。「他差点害得妳魂飞魄散,妳还替他说情?」目光在她身上绕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她的身影仍是有些淡化,并末如她所说的过了几日就恢复原状。
「话不能这么说。你是他的主子,他一心为你着想并没有错。」她认真地看着他道。「这些日子我看得很清楚,他对你这主子可说是尽心尽力,十分爱戴,倘若有人要伤害你,我想他一定是第一个挡在你前头的人。」
「妳倒是满了解他的嘛!」说着,站起身走到窗边,一眼就瞧见阿福垂着眼好不苦恼地杵在房门外,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
他承认,刚开始他确实很生气,所以没怎么理会他,可这两天,他的心思全被另一件事缚住了,根本无暇注意到他。
这小子还真傻,就这么死心眼地一直站在门外!
「嗯哼。」轻咳了声,他开口道:「你还站在那儿干什么?我看那壶茶也凉了,重新沏一壶过来吧。」
一听到他的声音,阿福如获大赦般,喜不自禁地圆睁着眼直盯着他,神情很是激动,好一会儿才有办法发出声音道:「是、是,少爷,你等等,我马上就好、马上就好!」随后,圆圆的身材极为俐落地端着茶盘快速离去。
「他真是个忠心的好仆人哪……」莫桑织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窗边来,一脸莞尔的笑。「他简直拿你当神伺候了呢!」
「也许是他欠我的吧。」冯云衣开玩笑地回了句。仔细想想,他这个做主子的虽不至于苛待下人,却也称不上是一个体贴的好主子。他一向不喜与人亲近,府里的下人敬他也怕他,唯独这阿福怎么也吓不跑,执意随侍他身旁,数年来如一日,始终没变过,真不知道该说他是感觉迟钝呢,还是太过憨傻。
正摇头哂笑之际,一声活力十足的呼喊在门外响起:「少爷,热茶来了!」
「进来吧。」他转身在茶几旁坐下。
阿福推开门,忙将茶端到他眼前,福气的圆脸笑得好不开心。「少爷,这茶热呼呼的,你喝慢点,小心别烫着了!」
冯云衣接过茶杯,轻吹了吹后,缓缓啜饮了几口,心里一边盘算着今天要做的事。
「阿福,等会儿你陪我到衣铺子走一趟,我有些事情要同徐叔商量。」放下茶杯,他吩咐道,而后看了一眼莫桑织,又道:「你先到房门外等我吧,我一会儿就来。」
听见主子要他陪同出门,阿福乐得又是一脸笑。他已经好久没跟少爷出门了呢!看来,少爷是真的原谅他了。轻快地答应了声,他喜孜孜地遵照命令行事。
门关上后,冯云衣立即转身对莫桑织道:「这一趟妳别跟来。」
「为什么?」已经准备跟着出门的莫桑织一脸不解地问。
「我带了阿福就不能再带着妳,免得发生意外的状况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给了一个理由,眼光却是有意无意地回避着她。
「怎么会呢?」没发觉他的异样,她微微皱起眉心,而后突地恍然一笑,道:「原来你是担心那个啊!我答应你,这趟出门一定安安分分的,绝对不会让他感觉到一丁点的不对劲,给你惹麻烦。」
「不行!」他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绝。
她愣了下,随即扭眉问:「为什么不行?难道我的保证还不够吗?」其实,她也并非硬要跟出门不可,只是,这些天她总觉得心里很不安,担心他出门会遇上刘三。
「妳……」他的神情也恼了起来。「总之妳别问那么多,叫妳别跟来就别跟来!」说完,快步走出房门,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他走后,莫桑织愣愣地瞪着房门发呆,随即暗骂了自己一声。她干嘛那么听话,她是鬼又不是人,任凭她要跟就跟,他还拦得住她吗?何况,她实在放心不下他!不再迟疑,她轻飘飘的身影立即穿门而出,追着冯云衣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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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道观门外,一道修长的身影驻足了许久,垂眉敛眼的神情似在思索着什么事情,俊秀的容颜让经过的路人皆不由得朝他多瞧上了几眼。
「少爷……」阿福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咱们……不是要到衣铺子找徐老板吗?怎么……怎么……」吞吐了半天,还是没有勇气说出自己心底的疑问。
他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呀!前几日少爷才火冒三丈地将王道士给轰出去,怎么现在又跑到人家的门口来了?
身后,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莫桑织也一样感到莫名不解。他带着阿福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说要去衣铺子吗?
道观里进进出出的人不少,他们站在外面也有些时候了,多少引起人家的注意。又过了一会儿,阿福鼓起勇气正想再开口询问时,冯云衣突地抬起眼望向里头,跟着不发一语地跨过门槛,往里走去。
见状,阿福赶紧跟上前去。
门外,莫桑织惊讶不已地愣瞪着眼。好奇怪呀!他没去衣铺子却进了道观,看他的样子又不像是临时起意,好似这里才是他的目的地,莫非……他是故意瞒着她,所以才下让她跟来?
只是,他专程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如果是针对她,那么早在那一日,他大可不必阻止王道士作法,任由他收了她才是,犯不着多此一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