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候,一条看来有些鬼祟的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道观门口一名身形粗壮的男子刻意缩肩弓腰地靠近门边,来回张望了一会儿后,见无人注意到他,嘴边浮起一抹狞笑,眼底跟着闪过一抹杀机。
莫桑织定睛一瞧,脸色瞬间刷白!那人……就算化成灰她也认得,没想到他真的如冯云衣所料地,被逼出佟府了。
显而易见地,他出府的目的是为了冯云衣。她心里不由得慌张起来。见他果真进了道观,她更是焦急万分。阿福不认得刘三,根本无从提防,她必须进去警告冯云衣!只是,道观里阳气甚旺,又有太上老君坐镇,她这一进去恐怕凶多吉少……
迟疑了一会儿,她没得选择地一咬牙,跟在刘三身后进了道观。
登时,迎面而来强盛的阳气让她几乎支撑不住,她紧锁住一缕真元,忍着针扎般的刺痛感继续往前进。
此时,道观的内室里,冯云衣正与王道士面对面静坐着。
「未知冯公子今日特地上门拜访,有何见教?」王道士手抚长须,率先开口道,温沉的面容似是没将之前不愉快的事情放在心上。
「冯某有一事想请教,还请道人不吝赐教。」冯云衣拱手一揖,甚是有礼。
「冯公子有何疑难尽管直说,只要是贫道能力范围之内,必当为公子解疑。」
冯云衣思索了下,方开口问道:「道人可有听过『还阳』之事?依道人所见所闻,让已死之人还魂可否行得通?」
还、还魂?一旁的阿福蓦地瞪大了眼,难不成少爷他……他想帮那只女鬼还魂?!乖乖我的妈呀!
王道士似是一点也不惊讶他会有此一问,淡笑道:「还阳一说是确有其事,不过……」
「不过什么?」难得失去平日的沉着,冯云衣微显急切地接口问。
「冯公子,不是任何已死之人都有还阳的条件。」王道士为他详细解说。「况且,还阳术是一门高深的法术,世上熟习者几稀矣,此术法还得配合天时、地利与人和,非神怪通异书籍所记载的那般简单易为。」
「听你之言,莫非道人并不通晓此术法?」
「就算通晓也无法成事。」王道士抚须微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冯公子该是为了府里那名冤魂请命而来;只可惜,对方身亡已久,并不具备还阳的条件,纵使强求,也是徒劳无功。」
闻言,冯云衣眉心紧拧。「难道真的一点办法与可能性都没有?」
「冯公子,我曾说过,天地间有一定的秩序,若能轻易还阳,这世间岂不大乱。依老道之见,公子该顺应天道而为,让冤魂回归轮回才是。」王道士语重心长地劝道。
回归轮回?即是让莫桑织投胎重新做人吧。那么……他与她两人岂不就此断了联系、了无瓜葛?就算日后有缘再相见,也只怕是相见不相识……
思及此,冯云衣瞳眸一黯,俊秀的脸庞显得异常沉凝,眉头也纠结难解,深深的失落感紧紧缠缚住他的心口。
还阳无望啊……那……他的、心该怎么办?
第十章
谢过王道士后,冯云衣与阿福主仆两人在小道士的带领下回到正殿。
殿里正中央供奉着元始天尊与太上老君的神像,信徒们进进出出虔诚礼拜,观里香烟袅袅,让人有些看不清楚前路。
此刻,冯云衣的心情就如同袅袅弥漫的青烟,不知归往何处,只觉茫茫无着落。十多年来,他的人生可说是为了父母的冤仇而活,从不曾、也无法再对其他人事物投注心思的他,也始终认定自己这冷性子是不可能动情的。然而,这世间,愈是不可能的事情却愈是会发生……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为了一个女人费尽思量、心神不属,对方甚至还只是一缕魂魄。
亏他还诚心向神明许了愿望哪!到头来,愿望终归只是愿望,实现之日注定渺渺无期……
微微晃神的他,浑然不觉一条身影正逐步朝他靠近,苍茫烟雾里,只见白光一闪,一把匕首自刘三衣袖里滑落,跟着握住、扬趄,朝冯云衣突刺而去--
「小心!」莫桑织拼却全力一喊,纤淡若无的身影飘至冯云衣身边,一把推开了他。
紧急的一刻,刀落,扑了个空!
这一推,使得冯云衣与阿福主仆两人跌撞在一起,阿福气唬唬地叫道:「哪个不长眼的家伙……」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刀光一晃,一名身材粗状的汉子正手持匕首恶狠狠地瞪着他的主子。
只愣了一瞬,阿福随即放声哇啦啦大喊:「哇!杀人啦、杀人啦!」
观里的信众闻声登时惊骇地作鸟兽散,匆忙夺门而出。
「喂喂……别走呀!好歹帮我们去叫官爷来呀!」阿福苦着一张脸急喊。
原本被阿福的叫声给惊得有些慌的刘三,见人群全散去,恶胆重又升起,举刀又往冯云衣扑了过去。
「臭小子,让你多活了那么多年,老子今天送你上西天!」
此时的冯云衣只是心慌地望着扑跌在他身上的莫桑织,她的身影……变得好淡!彷佛下一刻便会随风而逝,情绪惊疠焦急的他,根本无暇留意自己的安危。
「哇哇……少爷!」阿福急得跳脚,眼看主子竟愣愣地呆立原地,眼看锐利的刀锋就要招呼到主子身上,不假思索地,他迅速挪动身子挡在冯云衣身前--
「哎哟!」一声惨叫响起,惊醒冯云衣,也惊愣住行凶的刘三。
下一刻,门外冲进两名武人装扮的汉子,那刘三见状赶忙要逃,却已是来不及,转眼间已被制伏。
「少爷,您无恙否?」一名汉子急忙过来探视状况。
「我没事!」着急地看着被刺倒地的阿福,冯云衣吩咐道:「你赶紧送阿福去找大夫疗伤!」
汉子随即蹲下身探了一下阿福的伤势,而后在他身上点了几处穴道,才背起人走出道观,另一名汉子则擒着刘三来到他身前。「少爷,这人要怎么处置?」
冯云衣瞇起眼,冷声道:「送官严办!」
「是!」汉子点头应答,随即却又面露犹豫地道:「可是,少爷你……」
「壮士无须担心,冯公子在这里很安全。」一道沉稳的声音适时传来,但见王道士道袍轻扬地走进大殿,身旁还跟着两名神色慌张的小道士。想来该是方才的情况吓坏了小道士,才赶紧入内请出师父。
「嗯,有王道士在你只管放心,先将这人送到官衙里!」冯云衣朝他颔首示意,神情看似镇定,内在却是心焦如焚。
汉子衡量了一下情况,终于点了点头,随后押着刘三离开道观。
待人走后,冯云衣再也无法掩饰心焦之情,抬眼瞧向王道士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救她?!」
那王道士也不惊讶,对小道士们吩咐了几句后,才道:「冯公子,请跟我来吧。」
没有丝毫迟疑,冯云衣抱起莫桑织赶紧跟在他身后。
随着王道士进入一个朴素的小房间,小心翼翼地将人轻放于床榻上,他神情担忧地坐在床边,目光片刻不离,一手缓缓执起莫桑织那已呈半透明的纤细小手:她的眼紧闭着,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心里更加慌了起来。
「莫桑织,妳醒醒!」他急得直呼起她的名。
过了好片刻,床上的人儿才悠悠地醒过来。睁眼一瞧见冯云衣,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你……你没事吧?刘三那恶人……可有伤了你?」气若游丝的声音透着一丝焦急与担忧。
闻言,冯云衣心里一片暖融,喉口却是狠很抽紧。她都自身难保了,还担心他的安危!「我没事,倒是妳……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出口似是没好话,嗓音却异常地沙哑紧绷。
她勉强笑了笑:「我一直跟着你……看你进了道观,然后发现刘三他……我心里着急,顾不得其它……只想进去警告你……」她每说一句便停顿一下,神情显得非常吃力。「道观阳气太旺,又有老君坐镇……所以我……」
「所以她的魂元才会受到重创。」王道士在一旁替她接续道。「魂体属阴,阴阳相克,明知不可行,她还强行闯进来,后果可想而知啊。」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女鬼不顾自己的死活入观救人,可见实非恶灵。
「后果?什么后果?」冯云衣猛然抬起头?「王道士,你把话说清楚!」
王道士只是摇了摇头,别过脸不发一语。
他的反应已足以说明一切,冯云衣一颗心变得又冷又沉,直坠下寒澹深渊。不是没想过这一天的到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快……
「妳这只笨鬼……谁让妳多管闲事了!」气极恼极却也慌极的他,忍不住低骂了声,语气却是怜惜得多,责备得少。
忽地,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死心地道:「不!我相信还有其它办法!」目光旋即又盯住王道士,眼露希冀地道:「你一定有办法救她,对不对?」
王道士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冯公子,请恕贫道力有未逮。」
「你是帮不上还是不想帮!」黑眸倏然瞇起,神色阴霾。
王道士并不以为忤,耐心地解说道:「这位姑娘魂魄两分各归各位,长此久矣,烟消云散是迟早之事,何况今日又受此大创。」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总之一句话,你到底帮是不帮?!」冯云衣完全乱了方寸,怒恼地低喝。
「冯公子……」莫桑织虚弱地唤了一声。「你别怪他,道爷说得没错……谁都帮不了我……」说着,咬了咬唇,神情欲言又止地,犹豫了好半晌,她叹了口气,继续道:「冯公子……我老实告诉你吧,我的魂魄并不完整,身形愈来愈淡……终至消泯是迟早的事。」
闻言,冯云衣胸口又是猛然一抽。「为什么会这样?!」
她朝他露出一抹苦笑,道:「事到今日,我不妨全对你说了。当年,我含冤死后,便立即投胎到城里富户蒲老爷家里,只是因为辱名未洗、心有执念,三魂仍留在此地……前些时日,地府里的姐妹们警告我,阎王给我定了时限,若再不回归新生之躯,非但我会魂元俱灭,永世不得超生,就连那转生的蒲家小姐也会受我连累,终生痴傻,不辨人事。」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她看起来更加虚弱了。
蒲家小姐?冯云衣不觉揪起眉心。一年多前在蒲家的那一幕蓦地在他脑海里闪过,莫非……她指的就是那有个痴傻女儿的蒲员外?!
「原来如此啊……」王道士微笑地叹息了声。「冯公子,你只管放心吧,这位姑娘有救了。」
一句话,瞬即将冯云衣的思绪拉回,急急问道:「怎么个有救法?我该怎么做?」
「方法很简单,我想这位姑娘也知道该怎么做,只要她肯放下心中执念,便能回归转生体,重新做人;不过,这事得尽快,迟了对她不利。」
听了王道±的话,他立即转眸望向莫桑织,后者面有豫色地低语:「我……我并非不愿意,只是……」看着眼前这张失了平时冷静从容的俊颜,她心底蓦地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舍之情,让她不由得感到迷惑。
「如果是为了妳含冤受辱一事,妳放心,我答应过替妳出一口冤气,可前提之下,妳得存活下去才能看见。」他马上接口道。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在意的并非这个……」对上一世的怨与恨在这一刻变得轻若鸿毛,只是心头彷佛另有垩碍,却又理不出因由。
「既是如此,妳还在犹豫什么?!」英挺的浓眉顿时打了好几个结,情急脱口道:「难道妳甘心就这么烟消云散,对这世间一点眷恋也无?难道妳不想再见到我?」
一长串的问话,她却只听进了最后一句o/心底的某一个角落彷佛有什么东西被开启、被牵引了,她愣愣地望着他好一会,然后不知不觉急切地频点着头。
「我答应你,只是……现在我的能力有限,需要有人帮我一把。」呈半透明的脸庞转望向王道士。
一接触到她哀求的目光,王道士立即了然,抚须笑道:「贫道并非不讲道理的人,这个忙我很乐意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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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几乎是天一亮,冯云衣便醒了过来。梳洗完毕,换上蓝底白纹长衫,腰间束个镶玉腰带,整了整衣襟后,随即走出房外。
清晨,安静的冯府里,只见仆人来来去去忙碌的身影:时间还很早,他心里虽急,却也知道现在这时候上门拜访实在很不恰当,只得按捺满心期待雀跃之情,在花园凉亭里闲坐等候。
虽说是等候,却是有些坐不住了呢!三天了,已经过了三天,这三天对他而言真可说是度日如年,「她」……应该醒了吧?见到她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好?她会不会不认得他了?
无数个问题不断在他脑子里穿梭来回,一颗心始终无法平静,恨不得此刻已身在蒲家。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呵,就不知她是否同他一样的心情。
正当他坐立不定之际,一道颀长的身影朝他缓缓走了过来。
「云衣,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韦长空走进凉亭,也在石桌旁坐下。
闻声,冯云衣抬起头来,笑道:「没什么,只是精神好便早起了。」
见他神采奕奕、丰神俊朗的模样,往日身上那股隐隐的冷诮阴郁之情已不复见,韦长空不由得替他感到高兴。
「也是,昨日那刘三已经认罪,坦承十八年前犯下的血案,你多年来的心愿终于达成了,我想,老爷夫人在天之灵一定也感到很欣慰。」
说到这件事,冯云衣心里却是有些疑惑。「真是令人惊讶啊,那恶人一开始还死不认罪,坚称自己并非鲁有财,为什么后来又肯承认了?」刘三是个狡猾之徒,若无真凭实据,要让他俯首认罪可比登天还难。
「哼,只怕他不认罪也不行。」韦长空冷笑了声。「或许是老天有眼吧,听里面的差爷说,昨儿个一早,有名妇人进官衙指证那刘三正是当年的鲁有财,还将他身上的特征一一说了出来,经查证,确实与刘三无异。」
闻言,冯云衣心中倏然一动。「莫非,那妇人是……」
「没错,诚如你所猜想的,差爷说,那妇人自称是鲁有财之妻,也是当年血案的目击者:当时之所以没出面投案报官,实在是因为太害怕了,又思及儿子尚年幼,不能没有母亲,所以才隐忍至今。」
「真是让人想不到啊……」心情百感交杂,厘不清是什么滋味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