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该说什么好呢?像戏文里面演的,问她有什么奇冤大恨,他会竭力替她伸冤报仇?!
啧!他立即排除这个想法。他一向最讨厌管闲事。自古以来,好管闲事的人总没好下场,他可没忘了自己双亲是怎么死的。
莫桑织奇又好笑地看着床上男子明明怕得要死,却仍硬梆梆地绷着脸的模样。瞧,他的额头都冒出一颗颗冷汗来了呢。
瞬间,冯云衣一阵头皮发麻。这……这……什么跟什么!吊死鬼还会笑?太诡异……也太恐怖了吧?原来鬼笑起来的样子比不笑更可怕!
「喂,你是不是男人啊,胆子这么小!」女鬼开口说话了,声音不若想象中阴森森低沉沉得骇人,反而婉转如莺啼。
冯云衣呆愣了下,这个女鬼竟然敢嘲笑他!
说他胆小,那是他的死穴,就算此刻怕得要死,他也要争回一口气!
「妳对镜子瞧瞧自个儿的样子吧,谁瞧见都要怕!」他胀红着脸,气急败坏地说,完全没察觉自己竟跟个女鬼斗起气来了。
「我们作鬼的没办法照镜子的。」莫桑织微颦着眉,而后凑近脸看着他,很认真地问:「真的很难看吗?」
「喂,妳别靠过来!」冯云衣别过脸,下意识地朝她伸手一推,心里又是一惊,他竟然触摸得到她?!触手虽然微凉,但他可以肯定自己摸到的确实是个实体。过往的恶梦从来都只是影像,还不曾有过今日这般真实的触感。
「妳、妳、妳……」愕然地,他转过脸盯视着她。
「哈!」女鬼显然也很惊奇,而且还很开心。「你能清楚地看到我的全貌,还可以触摸得到我,可见我没找错人!很好,就这么决定了,我跟定你了!」
听了她的话,冯云衣差点没从床上滚下来。「妳、妳胡说什么!人鬼殊途,妳跟着我做什么?!」甚是懊恼地。
「因为,我需要你帮我。」女鬼的表情认真起来。「我生前受了很大的冤辱,一定要洗刷,否则的话……」
「够了!妳不用再说了!」冯云衣开口打断她的话。「妳的事与我不相干!恕我无能为力!」不管是人是鬼,闲事一概不管!。
「难道你一点正义感都没有?」声音很是柔软动听,还有那么点楚楚可怜。
「没有!」他断然地摇头。正义感?哼!他一辈子都不需要这种东西。
「同情心呢?只要是人都有同情心的。」她眼神冀盼地睇视着他。
「没有!」他一脸嫌恶地嗤声道。最痛恨人家跟他提什么怜悯、同情之类的东西了,对他来说,那只会自招祸灾!
「那……你总有良心吧?」声音变得更加可怜兮兮了。
「被狗啃了!」他恶声恶气地说,跟骚扰惊吓自己的女鬼谈良心?笑话!
莫桑织神情顿变,缓缓瞇起了眼。「你真的不愿意帮我?」
「恕我爱莫能助!」冯云衣撇头答话。
「很好……」莫桑织阴阴地笑了几声,出言恐吓道:「你不怕我每晚缠着你,吓得你睡不着觉?」
哼!这个男人实在太让人失望了,亏他生就一张好面皮,看来温雅俊秀,没想到竟是个冷漠无情的人。地府里的姐妹说得一点也没错,男人光看一张脸皮是没有用的,既然如此,就别怪她「发狠」。
「妳威胁我?我告诉妳,本公子才不……」怕字还没说出口,他猛然惊觉自己刚才的惊惧恐慌竟然完全消逝无踪,而且,还跟个女鬼杠上了。
瞧他愣愣地盯着自己发呆,莫桑织以为他是吓呆了,微带点得意地说:「怎么,怕了吧?你总不希望每晚睡觉时都看见我这张脸吧?」说着,朝他俯近脸,还刻意将舌头又伸长了些。
冯云衣蓦然回神,仔细盯着近在眼前的一张脸。除了那骇人的长舌之外,他发现女鬼有一张清丽婉约的容颜,眉目如画,面色虽然死白了些,但并不让人觉得恐怖。老实说,此刻他完全没有初时乍见那般心惊胆颤的感觉。
这么一瞧,他的胆子大了起来。「哼!仔细一看,妳这个吊死鬼一点也不恐怖,除了那根舌头外,没什么吓人的地方,妳爱来就来,不必特别通知我。」
莫桑织愣了一瞬,有些反应不过来。「你真的不怕?」他的表现怎么跟刚刚差那么多呢?
他懒洋洋地睨了她一眼,然后当她不存在似地径自躺下来睡觉。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这下子换莫桑织急了。难道她表现得不够凶恶可怕?
「喂,你别睡,睁开眼睛看着我!」她伸手摇晃着他。
冯云衣仍是动也不动地、懒得理会地紧闭着眼。这女鬼有多少本事,他刚才已经一眼瞧尽了。很早就在商场上打滚的他,「识人」的功夫早已练就得炉火纯青,对方是好是坏,是软是硬,他从没一次看走眼,要想欺得过他,难矣!
若若不是初时的惊吓让他失去了平时的冷静判断,他早该看出她有几两重。他虽怕鬼,但她让他感觉一点威胁性也没有,惧怕之情也就随之消泯。原来,鬼也不过跟人一样,只要掂出对方的斤两,没有什么搞不定的。
见他仍是不理会她,莫桑织气恼地瞪大了眼。自己竟是拿他没辙!
不行!她好不容易才等到一个能帮她的人,绝不能就这样算了。
该怎么办呢?她突然想起地府里姐妹们说过的话:人善被人欺,鬼善没人理。
哼哼,她霍地阴森森地笑了,一脸诡异地盯着冯云衣道:「既然你说不怕,那我把地府里的姐妹们也叫上来好了。她们有的被人毒死七孔流血,有的溺死,整张脸肿得都变了样,垮垮烂烂的,还有——」
「妳说够了没?!:」冯云衣的反应立即而激烈,她刚刚说的那两种鬼脸正好是他最厌恶害怕的。该死的、可恶的吊死鬼!
「怕了吧?!」莫桑织嘻嘻一笑,随后正色道:「只要你答应帮我,我保证绝对不会伤害你,而且,还会报答你的恩惠。」
「不必了,到时候妳别再来缠着我就行了!」冯云衣没好气地说,他才不指望她报恩呢。人说的话都不可信了,何况是和自己不同类的鬼魂!
「你的意思是你答应了?!」她高兴地抓住他的衣袖。
他微感厌恶地扯回自己的衣袖,恨恨道:「别高兴得太早,我话先说在前头,妳可千万别指望我什么事都办得到!」
「我明白。」她一点也不介意。「其实,你只要答应让我跟着你就可以了,其它的事我自己来,真需要你帮忙的话,我会告诉你。」
「妳所说的……跟着我是什么意思?」冯云衣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她的意思是无时无刻都要跟着他吗?
「意思就是你要把我带在身边。」她的回答证实了他心里的猜测。「不论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冯云衣脸色顿时青了一半。说不怕她是一回事,可身边无时无刻都跟着个吊死鬼,想来也足以教人心里发冷。
「鬼可以到处乱走的吗?」他抗拒地问。「何况大白天的,妳不怕吗?」
「所以才要你带着我啊。」她语气轻松地回答。「我的活动范围本只限于这座宅邸,但你只要用黑绸缝个小口袋,然后放在你的衣襟里,我就能跟着你到处走了,就算是白天也无所谓。」
冯云衣垂下眼睫思索着,心中另有衡量。他并不真的打算帮她,方才会同意也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明天一早,他非得上佟府问个清楚不可,纵使明知买卖已成,难有后悔转圜之地,但他总得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石总管肯定知道这宅子里的鬼怪现象;说来,这佟家也太没道义了,既要卖房却又不思将鬼祟处理妥当,如果不是心虚,便是悭吝!
「冯公子,你在想什么?」莫桑织伸手在他眼前挥了一下,唤回他的神思。
冯云衣微微皱眉睨了她一眼,打发道:「我答应妳就是了。妳请回吧,别再打扰我休息。」说着,还刻意闭上眼睛。
对于他的冷淡,莫桑织并不以为意,微微福身道:「冯公子,小女子在这里先谢过你了,明晚我会再来一趟。」这时的她,倒像个大家闺秀了。
话声一落,轻飘飘的身影走向壁间,不一会儿即消失不见。
她走后,冯云衣又缓缓睁开眼来,浓眉好不烦躁地紧蹙着。他终于明白这老宅邸为什么放了这么多年还卖不出去,原来是里头有鬼怪。
现在仔细想来,石总管那天的神情确实有些古怪,尤其在进入这间房后。他早该发现的,要不是自己急着搬出冯家庄,依他凡事谨慎仔细的个性,又怎会让人给蒙了去!
现下可好,给自己招来个烫手山芋。房子既已脱手,也已银货两讫,那佟老爷是何等人物,岂能容他出尔反尔。
躺在床上反复思索,冯云衣愈想愈心烦,对于自己无端招来麻烦甚感懊恼。他一向不喜被人缠着,何况还是个女鬼,他得想办法打发掉才是。
或许,明天他该叫阿福将西街那个王道士请回来作法,尽管他实在有些怀疑对方的能耐……
第二章
翌日一早,阿福端着盆洗脸水走进主子房间。
一推开门,便瞧见自家主子已穿整妥当地坐在茶几旁垂眼沉思,一张俊脸绷得紧紧的,眉心揪蹙,像是在烦恼什么事情似,就连他进来了都没发觉。
「少爷,你今儿个可起得真早啊!」一边说着,两只眼睛上下来回溜看着自家主子好一会儿。咦?怎么一大早的,少爷脸色就这么难看?
随即口无遮拦地便溜出这么一句话来:「少爷,你是不是见鬼了?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无心的一句话,让冯云衣霎时回神。他神情微恼地瞪了阿福一眼,却没说什么,只是接过拧干的毛巾擦拭脸庞,而后吩咐道:「阿福,马上请老王准备马车,等会儿你跟我跑一趟佟家大宅。」
「去佟家作啥?」阿福一脸不解。房子买卖事宜已经处理完毕,双方银货两讫,清清楚楚,作啥还要跑一趟佟家?
「你不必管那么多,照我的话做就是!」冯云衣神情一凝,沉声道。
「是、是,我这就去。」阿福赶紧点头。伺候少爷多年,他早已学会察言观色。主子今天心情明显不佳,可就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
不敢再多耽搁,他捧起水盆赶紧传达命令去也。
他走后,冯云衣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喝。突然,肩后遭人轻拍了下。
他愣住,而后缓缓转过身,目光一触及昨晚那张鬼脸时,双眸倏地瞠大,一口茶猛地吞咽而下,差点没噎死自己。
他、他没看错吧?大白天的,她怎 还能出现在他眼前?那长长的红舌衬着苍白的脸色,竟比夜晚时来得吓人。
「妳、妳!妳怎么又来了?!」鬼不都是晚上才出没的吗?他的脸色不自觉的微微发白。
「我来,是因为有人打算不守信用。」莫桑织双手叉腰,一张鬼脸朝他逼近。「你上佟府做什么?是不是打算一走了之?」
冯云衣心中微微一凛!没想到自己的盘算会被人看穿……唔,该说是被鬼看穿。「我做什么事需要跟妳报备吗?!」有些恼火地瞪视她。
「我劝你别白费心思了。」莫桑织缓下脸说。「佟家是何等人也,背后还有知府大人作靠山,你想向他们讨回公道,不过是白费工夫、自讨苦吃罢了。」
「这事我自有盘算,不劳妳费心!」他没好气地回嘴。
「我是好心提醒你。」
「好心?哼!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冯云衣挑眉冷哼。「妳如果好心的话,就别来缠着我。」
莫桑织一时无语,片刻后,才幽幽地开口:「要你帮我真有这么为难吗?于你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举手之劳也是劳,我从不做于己无益的事。」他冷淡无情地响应。
「谁说没有益处!」她反驳他的话。「你帮了我便是做善事,将来一定会有福报的。」
「福顺报?」冯云衣又是一声冷哼。「那种东西太虚无缥缈了,我是个商人,讲求实际的利益。况且,谁说行善帮人就一定会有好报?!我怕我还没得到福报,就先为自己招来祸端。」他的声音低沉而冷诮,眼底有着一丝阴郁。
「你……」莫桑织快气坏了,这人怎么这么冷漠无情!「你要实际的利益是不是?」说话间,目光不经意掠过昨夜他完成一半画绘的布帛上,话声随即顿住,她快步走上前去,指着布帛说:「如果你肯帮我,我可以让这幅布画更加出色,让冯家的生意更上层楼!」
对于她发下的豪语,冯云衣本想一笑置之,可电光石火间,脑子里浮现昨夜发现的那幅绣画,他抬眼紧盯着她,问:「房里那幅绣画可是出自妳的手?」
莫桑织点点头,带点得色地道:「我自幼熟习绣艺,所绣织物不下百幅,没什么能难得倒我的。」
「嗯……」沉吟片刻,他微微一笑,道:「这就值得我考虑考虑了。」
「什么?!」她倏地瞪大眼。「你还要考虑!」这人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冯云衣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挥挥衣袖,凉凉道:
「既是妳来求我,总该让我好好考虑考虑吧,像昨晚那样突然造访似乎太过失礼了,我想妳不介意再稍等些时刻吧?」
说完,他假装没看见她气得瞪眼的表情,俊美的脸庞噙着一丝快慰的笑意,径自跨步走出寝房。主客易位真教人痛快啊,昨晚受惊吓的那口气,现下可教他全讨回来了,哈哈!
就算是鬼,想要欺到他头上来,可也不容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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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公子,难得您前来拜访,只可惜咱家老爷一早就出门去了,无法亲自接待。」石总管一双老眼精明地瞅着冯云衣,暗地思量着他的来意。
被延请至府邸内院的偏厅里,冯云衣沉静淡定地啜饮着府里下人奉上的茶饮,而后缓缓抬眼迎上石总管的目光。
「无妨。冯某今日前来,不过是因为前几日买下的老宅邸发生了一点怪事,特来请教石总管,无须劳动佟老爷。」说话问,清冽的凤眼特别留心了一下老管家的反应。
果然不出他所料,石总管面色微一僵凝,眼神也闪烁了下,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地,那张老脸又恢复原来的精明干练。
「哦?」石总管佯装一脸诧异。「不过是一幢老宅子,能发生什么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