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捺住即将发作的脾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冷冷地道:「我是出来和人谈生意的,可不是陪妳来逛街。」声音压得极低,就怕引起别人注意。
「又没耽误你多少时间,别这么小气嘛!」她嗔了他一眼,转身改挑了一串珠花,朝自己发上别去,回过头又是一脸灿笑,问道:「这串珠花很别致,你帮我瞧瞧,适不适合我?」完全没把他那张臭脸当一回事。
「妳……」忍不住地,额前冒出一条青筋。「妳到底要不要走了?!我没那么多时间陪妳耗!」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却仍是紧紧地压抑着。
她皱了皱鼻子,不满道:「你这人真不够意思,不过请你帮我看看,就摆一张臭脸给我瞧,别忘了昨晚是谁好心帮你按摩,让你睡了一夜好觉的。」
闻言,冯云衣瞬间瞇起眼,嘴里传来磨牙的声音。「妳是在跟我讨人情?」又恨又痒的。
无视于他发怒的阴沉表情,她振振有辞道:「我不是在跟你讨人情,只是想告诉你,做人不可以这样,老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一点人情味也没有。」
「妳……」他咬牙瞪着她。「妳到底要不要走了?!」真不晓得自己打哪儿来的耐性,明明气极,却还是跟在她身后一步步缓行着,他大可径自往前走,不必理会她,可他却该死的……硬不下心来。
「要我走也可以,你先说说我戴上这串珠花好不好看。」她朝他皮皮一笑,未了,又补上一句:「你可别说一些我不爱听的话哟!」
但见一条熟悉的青筋再度在他额上抽动,清俊的脸庞板得死紧。悄悄地捏紧拳头又松开,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脾气,瞇着眼道:「好看,好看极了!」说得咬牙切齿,万般不情愿。
许是气过了头,他虽已极力压抑声量,还是让一旁也正试戴珠花的一位大婶听见了,那位大婶以为他是对着自己说话,朝他斜飞来一眼,笑得好不腼腆害臊,福态的身子扭颤了下,嗔骂了声:「讨厌!死相!」
骂完后,却是喜孜孜地跟老板买下头上的珠花,临走前,还依依地对着冯云衣猛拋媚眼。
该死!他恼极又怒极,恨恨地又瞪了莫桑织一眼。
看他失去平素冷静的模样,她却笑得好不开怀。不知怎地,她老是惹得他发火生气,一开始是无心的,可后来却是有意的;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她就是看不惯他老是一脸冷漠、疏离又讥诮的表情,总是以冷眼看待周边的人事物。
对她而言,他像个谜,令她充满了好奇心,也勾引出她内在隐藏的性格;老实说,若不是遇上了他,她还不知道自己也有耍赖淘气的一面。
「我相信你说的话。」她笑盈盈地偏首望着他,神态娇俏而美丽。「那就麻烦你帮我买下它,多少钱你自己记着吧。」
霎时,冯云衣一双眼瞇得几乎露不出缝来。他一个大男人,竟得当街买起女人家的物事!咒骂的话即将要脱口而出,但终究是忍住了。他掏出钱袋,取了她要的那串珠花,请老板结帐。
「这位爷儿好眼光,这串珠花可是上等货。」摊贩老板见他一身淡青长衫,质料上等,便知是位肥客,奉承话自是免不了地来上几句。「令夫人真是好福气,大爷您可真是个有心人。」
听了他的话,冯云衣更是一肚子气,接过珠花,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怒道:「夫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娶妻了!」说完,拂袖离去。
莫桑织紧跟在他身旁,笑道:「你的脾气真不好,还迁怒到人家老板身上去!」
他冷哼了一声:「妳也知道我脾气不好,那就别老是惹恼我!」
她圆睁着眼,装作一脸无辜,凑上前来,瞅着他问:「我一直安安分分的,哪里惹恼你了?」
没料到她突然挨了过来,目光撞进她盈亮如星子般的美眸,他不觉微微愣愕了下,伴着鼻端隐约传来一阵淡淡的茉莉花香,清雅宜人的味道,令他心神蓦然一荡……
见鬼了!随即,他暗恼地在心里咒骂了声,自己该不会鬼迷心窍了吧?方才那一瞬间,他心里彷佛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波动。但很快地,他否定了那种感觉,认为不过是一时的闪神。
「别靠我这么近!」他微恼地,故意装作一脸嫌恶。
她颦蹙了下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她发现他好似非常不喜欢让人太靠近他,即使是跟在他身旁的家仆阿福也一样,不管是有意或无意,他总是与人保持着一段距离。
「妳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发觉到她的目光定定地停留在自己脸上,他怒恼之余,竟史无前例地感觉到脸庞微微发热了起来,狼狈地撇开眼,烦躁地加快了脚步,将她拋在身后。
莫桑织随即赶上前去,一边呼道:「喂,你等等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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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冯云衣连跑了几家布庄后,莫桑织对他的观感起了很大的变化。
倒不是说她原来的看法不对,而是她发现,他的个性并不单纯如她所见那般。她一直以为他冷漠、寡言、易怒,这样的人该是不擅交际;可没想到,他和人谈超生意来能言善道,口若悬河,说是手腕灵活、八面玲珑也不为过,简直像个双面人。
此刻,坐在酒楼包厢里,看他笑语宴宴,和李员外、张老爷谈笑风生,俊美的容颜如和煦春风般暖融宜人,俨然一位翩翩佳公子,温文有礼好似无害,让人不知不觉卸去心防,杯盏间,轻松谈定双方买卖事宜,宾主尽欢。
酒酣耳热后,李员外提议到怡红院继续畅饮,冯云衣眼露难色,最后,在盛晴难却之下,仍是答应了。
招来伙计结完帐后,他故意走在后头,压低声音对莫桑织说道:「妳先回去吧,怡红院不是妳能去的地方。」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怡红院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你可以去我就去不得?」明眸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十足发挥她的好奇心。
「这……」对上她圆睁着眼的好奇表情,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神色微恼了起来。「妳别问那么多,总之……那不是妳一个姑娘家能去的地方!」
他这么说,她更好奇了。就在这时候,走在前头的李员外和张老爷两人的交谈声若断若续地传了过来。
「听说怡红院来了几位新姑娘,个个年轻貌美,丰嫩可口,就不知道是不是言过其实呢!」
「呵呵呵,张老爷,您就甭猜了,等会儿到了怡红院,不就知道了。」语气甚是狎昵暧昧。
尽管见识不广,莫桑织到底经人事,从两人的对话中已清楚明白那怡红院是什么地方。
冯云衣自然也听到了那些话,眼色有些不悦地看着前方两人的背影,懊恼地紧蹙着眉,目光有意无意地闪避着她。
「原来怡红院是妓院啊……」她垂头低语着,清亮的眸子在瞬间蒙上一层淡翳,笑意轻含的容颜也褪了些许颜色,显得有些黯淡。
没发现她的神色有些不对劲,他微微脸红地骂道:「一个姑娘家说话别这么直接,既然已经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妳就别再跟来了!」说完,没再理会她,大跨步走上前去。
「等等!」莫桑织忽地伸手扯住他的衣袖。「我也要去!」
闻言,他像是听到什么惊世骇人的事情般回头愕瞪着她,随即拧起眉,没好气道:「妳一个姑娘家,跟人家到那种地方做什么!」
「我想去见识见识。」她直接坦率地回答,双眸直视着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什么不对。
「妳疯了妳!」他瞪大眼咬牙骂道。「那种地方有什么好见识的!」真不晓得她脑袋里装什么东西。
「这你不必管,我有我的理由。」她微噘着唇,神情很是坚持。
「妳……」他几乎是气急败坏了,这该死的女鬼是存心和他作对是吧?!自从她出现以后,他的耐性便遭受严格的考验,老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简直不成体统!」忿忿地骂了句,他心里恼怒,却是拿她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前面突然传来李员外的声音。「冯公子,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停下来?」
冯云衣皱了皱眉,暗吸口气,敛起怒容后,微笑道:
「没什么,只是刚刚好象看到一位故友经过,所以稍稍闪了神。」面不改色地诲了个理由,接着又道:「李员外、张老爷,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待李员外与张老爷两人转过身后,温文的笑脸瞬间拉下,精湛的黑瞳恶狠狠地瞪向身旁的莫桑织。
无视于他吓人的凶恶眼神,她偏头朝他一笑,皮皮道:「走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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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就是妓院哪!
一进到怡红院里,莫桑织像是初进城的乡下土包子,愣愣地圆睁着眼东张西望。但见俗丽宽敞的宅院里,灯火通明如白昼,好几名婢女端着食盘来回奔走着,甚或一对对男女毫不避讳地勾肩搂腰从她面前走过,状极亲昵暧昧,空气里弥漫着酒菜香、姑娘身上的脂粉香,还有一股隐隐的情欲味道。
进入大厅,那股味道就更浓重了,男女嬉戏笑闹的声音不绝于耳,笙歌不断,大有彻夜狂欢的态势。眼前的一切该怎么形容才好?见了这等场面,她的表情几乎只能用「目瞪口呆」四个字来形容。
「哎唷,李员外、张老爷,今天是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一名身材圆润丰满、浓妆艳抹的大婶一见到客人进来,急忙上前招呼。
「袁嬷嬷,给我们一间房,还要三个标致的姑娘,愈新鲜愈好!」李员外呵呵笑着,两颊松垂的肥肉随着一颤一颤,一脸肉欲。
「没问题没问题!三位大爷请跟我来。」袁嬷嬷一双眼特别留意了下冯云衣,边赞道:「这位公子生得好俊哪,不知怎么称呼?」
冯云衣没回话,只淡淡地笑了笑。他一向不喜出入青楼妓院,若非为了商场上的应酬,他是打死也不愿进入。
见他没回话,莫桑织以手肘碰了碰他:「喂,人家在说你呢。」边说着,她边仔细地看着他,俊美的脸庞虽是温文含笑,她却觉得他的神情有一丝紧绷。
「袁嬷嬷,妳真是老了,记性变差了,这位是冯公子,跟咱们来过几回了。一张老爷倒是出声回了话,顺道调侃了下袁嬷嬷。
经他这么一说,袁嬷嬷倏然眼亮,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似,笑道:
「原来是冯公子啊,难怪我觉得有些眼熟,姑娘们常常提起你呢!」说也奇怪,这位冯公子每回到怡红院皆不曾过夜,对于美人自动投怀送抱也无动于衷,所以虽然不是常客,却格外让人留意,尤其他还是个长相俊俏的美男子,院里的姑娘们甚至为了他暗自较劲起来,无不希望自己能成为受他青睐的第一人。
没响应袁嬷嬷的话,冯云衣仍是目不斜视地淡垂着眼,脚下的步伐一步一步稳稳地走着。
莫桑织顿时心里若有所感,不假思索地脱口道:「你明明很讨厌来这种地方,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呢?」
冯云衣惊讶地顿愣了下,而后抬眼睨向她,冷冷道:「这不关妳的事。」
他冷漠疏离的回话让她感觉像被人浇了一盆冷水,心里快快的,有点难受,不知怎地,好奇的兴致跟着消减了好些。
随着袁嬷嬷来到二楼,经过一处走廊,一阵阵男女交欢的浪声娇吟断断续续地自房间内传出来,莫桑织顿时面红耳赤。她非是不经人事的少女,自然知道房间里头的人正在做什么事情,想转眸望向别处,视线却不巧地撞上了冯云衣的,登时,两人一阵尴尬,各自匆忙撇开眼去。
不一会儿,袁嬷嬷领着他们进入一处宽敞的房间里,笑盈盈道:「请你们稍等一下,我马上叫姑娘们上来。」说完,即转身下去张罗。
片刻后,几位婢女纷纷送上食物与美酒,随后三名打扮妖娆、衣衫轻薄的女子像一阵风似地卷进房里,顿时,一股胭脂味漫卷袭来,味道浓郁得教人有些受不了。
啧!莫桑织强抑住作恶的感觉,抬眼看去,那李员外与张老爷已各自搂抱住一位姑娘坐在自己大腿上,色迷迷的笑脸一径往她们香颈间嗅闻着,非但一点也不鲁得那香味呛人,还很乐在其中。
她困惑地转眸,改而望向冯云衣,惊讶地发现他眉心微微纠蹙着,像是隐忍薯什么似,任凭挨坐在他身旁的姑娘怎么挑逗触摸他,他的双手始终平放腿上,眼睑淡垂,看不出有半点见色心喜的表情。
过了没多久,备受冷落的姑娘渐渐觉得无趣,转而坐至李员外与张老爷之间,同他们四人嬉闹了起来。
莫桑织很认真地盯着一群人打情骂俏、放荡挑逗的玩乐行径,眼见三名青楼女子雪般裸露的藕臂自动地缠绕在李员外与张老爷身上,柔软的身体蛇似地贴紧两人身躯,她看得张口结舌之余,也不由得心跳加快、脸红耳燥。
这……就是男人心里真正想要的?能让她的夫君满足的「伺候」便如眼前所见这般?
莺声燕语、轻佻媚惑,姿态娇娆逢迎……这些远远超出礼教规范之外,更在她的想象之外,她所受的闺阁教养与此截然相反。
隐起地府里姐妹们所说的话--男人是贪心的,总希望妻子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出门是贵妇,关起房门来便得像荡妇……她到今天总算真正见识到了。
「妳看够了没有?!」
正当她心里百感交集、慨叹万千之际,一道闷声低吼蓦地穿透她耳膜,将她震醒。转眸一望,冯云衣一脸气急败坏地怒瞪着她,彷佛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似。
「一个姑娘家,到这种地方来已够遭人非议,妳竟然还这么不害臊地猛盯着!一他低声怒骂着,这女人到底知不知羞啊!
她先是一愣,而后忍不住噗哧一笑。他好象已经完全忘了她是鬼魂,从方才到现在,一直把她当成人在教训,认真严肃得像个老夫子般,浑不知那层冷漠的外壳已在不知不觉间剥落了。
「妳笑什么?」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莫桑织在他身旁坐下,眨巴着水滢大眼好奇地瞅着他道:「刚刚那位姑娘你不中意吗?我瞧人家对你挺有意思的。」答非所问地。她以为没有一个男人可以抗拒得了女人主动的投怀送抱,何况青楼女子媚惑人心的手段更是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