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一八八七年(清光绪十三年)
俄国莫斯科近郊一栋名为“温尼伯”的宏伟庄园。
“什么?母亲派了总管渡洋到中国去‘帮’我带回一个中国新娘?”金发蓝眼的艾魁克。温尼伯难以置信的瞪着坐在书房沙发上的父亲。
褐发蓝眼的索洛夫。温尼伯年近六旬,两鬓飞白,蓝眼中有着无奈眸光,他十指交握在膝上,看着已承袭自己伯爵之名的大儿子错愕表情,他也只能尴尬的点点头,“你母亲你是知道的,她对中国文化有多着迷……”
艾魁克当然知道,瞧瞧这问古典宽敞的书房里,有三分之二的书架上摆放的全是母亲从书店或拜托外国友人买来的各种中国书籍。
他目光再掠过另一边母亲差来木匠,特别要求依照书籍中的图片所做雕刻龙凤的三大木柜,再将一些中国来的瓷器、丝绸等制品小心翼翼的摆放在里面。
而母亲的疯狂不止如此,她还请大清帝国驻守在莫斯科大使馆里的几名俄文、英文流利的参赞翻译前来教她中文,而两、三年下来,母亲的中文还真的是顶呱呱了。
然而不管她对那个带着神秘色彩的东方国家有多迷恋,她也不该将主意动到他的头上来。
“我去找母亲谈谈。”艾魁克冷峻着一张俊颜转身就往门口走。
“等一等。”索洛夫急忙起身拦住他的去路。
“父亲,请别告诉我,你也赞成母亲这般胡来!”他不悦的凝睇着一向明理,但却过于宠溺母亲跟妹妹的父亲。
他喟叹一声,“我知道她是无理了些,可是你母亲也说了,如果我不让总管去,她打算自己渡洋到中国去,而凯瑟琳才十六岁,也兴致勃勃的说要跟去,这……”他一脸为难,“我若不妥协,你母亲跟你妹全要出洋,这怎么行?”
他半眯起眼睛看着父亲,“你可以两者都拒绝。”
“这——”他沉稳的脸微微泛起红潮,对家里的两个大小女人,他是疼进心坎里了,可说是有求必应,尤其两人一起撒娇,他差点就答应让她们出洋去呢!
艾魁克看父亲那个脸色,也明白他拒绝不了母亲跟妹妹,但他总可以抗议吧!
“我不会娶那个中国新娘的,何况母亲胡闹,硬要娶个中国媳妇也还有杰恩——”
“你弟?呃……事实上,我先找他谈的,但他已严正拒绝了。”索洛夫太阳穴微微抽痛起来,他早知道他两个儿子都不好商量。
“他拒绝?我也拒绝!”
“艾魁克,杰恩拒绝是因为他已经有一群应付不来的女朋友了,他对那种你母亲口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全身包得密不透风’的中国女人是敬谢不敏,可你——你对女人没兴趣,有一个这样的女子当妻子是再适合不过。”
闻言,艾魁克眸中闪过一道冷光,“这句话应该是杰恩说的吧,而父亲肯定还漏了几个字。”
“呃——”艾魁克的话是一针见血,索洛夫脸色僵硬,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他一定说,‘中国的女人从一而终,以夫为天,不见异思迁,最适合我这个被女人背叛过的男人。对吧?”
还真的是一字不漏呢,索洛夫的无措神情已说明了一切。
艾魁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压抑心中的怒火后,才对父亲道:“那就请父亲去跟母亲说吧,她想要一个中国混血的孙子或孙女,就去找那个四处‘播种’的杰恩,机会会大一些!”语毕,他冷冷的转身离去!
房门关上了,躲在书架后的爱莎跟凯瑟琳母女这才揉着酸疼发麻的脚起身,走了出来。
一张苦瓜脸的索洛夫看着一身粉蓝低胸宫装的妻子爱莎,年屈五旬的她风韵犹存,仪态动人,那一双紫罗兰美眸则带着慧黠的流光,看来她早就料到她两个儿子的反应了。
他的目光移到她身边那个恍如爱莎翻版的凯瑟琳,她一头垂在肩后的金色鬈发,一双带着调皮光芒的紫眸,一身蕾丝低胸蝴蝶袖的白色篷蓬裙,才十六岁的她已是个动人的美女了,他微笑的接受女儿怜悯的拥抱。
“爹地,你辛苦了。”凯瑟琳口是心非,这爸爸一点威严也没有,连两个哥哥都搞不定。
他摇摇头,放开分明“言不由衷”的小女儿,“你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她吐吐舌头,后退一步,让给“嗲功”比较一流的母亲。
爱莎很有默契的向前,给了亲爱的丈夫一个大大的拥抱,再亲了他的唇一下,“既然咱们两个儿子都不愿娶中国女人,那就换个方式,由我跟凯瑟琳到中国去找个小娃儿来领养,好不好?
我想要一个有中国血统的家人嘛。“
他皱眉,“那也不必你亲自去,叫总管——”他恍然大悟,看着噗哧笑起来的妻子跟女儿,“说来说去,你们就是想到东方去就对了!”
“索洛夫——”
“不行!我不放心,总之,汤森总管已经离开两个多月了,此时也应该抵达中国了,你们再等个一、两个月,就可以等到一个中国女人了,就是这样,没得商量了。”索洛夫怕自己在她们母女的联手撒娇游说下又心软,急忙的离开书房。
凯瑟琳抿抿唇儿,沮丧的转身,走到沙发上坐下,双手托着头,“怎么办?母亲,我们要到东方的计划似乎又触礁了。”
爱莎走到女儿的身边坐下,看着改以单手托着腮帮子的女儿。倒是挺有信心的顺顺她柔软的发丝道:“没关系,一步一步来,反正再过不久就会有一个传统中国女人渡洋过来,我有预感,一旦让那个女人融人我们家后,我们就有机会到中国去了。”
她的第六感一向很准的。
“为什么?”
爱莎贼兮兮的笑道:“女人离家三千里,总会想家嘛。到时候‘三个女人’一起对着你父亲哭,你父亲肯定招架不住,我们就能顺理成章的陪那个中国女人回她的家乡去了。”
“母亲,你真是个天才!”凯瑟琳眉开眼笑的紧紧抱住母亲,母亲对东方着迷,她也不遑多让,她陪着母亲探索中国世界的人文、传统、语文,认真说来,她可比母亲更渴望到东方去会会那些不可一世的“皇亲国威”及善良朴实的老百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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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 苏州月黑风高的夜晚,苏州城内外的街道空无一人,百姓们不仅将门窗关得紧紧的,连灯火也不敢点燃,整个城镇看来恍若一座死城。
寂静的夜,远方突然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声音愈来愈大,不久,一个绵延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的通过街道,躲在屋子里的百姓们大多不敢张望,但还是有几个人好奇的透过窗户的细缝,往那个提着宫灯的迎亲队伍里的八人大轿瞄上一瞄,但轿帘重重,那些偷瞄的人一方面松了一口气,一方面又难掩失望,没瞧见那名被唤为“妖姬”美若天仙的朱倩长啥模样?
据闻只要男人见上她一面,莫不想将她占为已有,但这一年多来,已连续有六名地方望族的少爷在与她拜堂成亲时暴毙了。
由于她本身是朱家捡到的弃婴,身世不明,因而传言纷纷,说她是妖姬转世,说她被下了咒,要不就是命里克夫……
而丧家认为她不祥,不敢将她留在家中,便将她原轿斥回“回春堂”。
回春堂其实是个药铺子,朱倩的养母早逝,养父朱德是个有名的大夫,除了一手的好医术外还有一身好武功,而独子朱曼尧尽得真传,在朱德自觉人生之路将尽时,他要儿子娶妻并交代儿子为朱倩觅得一个好人家出嫁后便撒手西归,此后,回春堂就交由朱曼尧执业,而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的朱倩虽然十三、四岁后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在朱曼尧为她择夫的消息传出后,便有不少慕名而来的公子涌到回春堂说媒。
但朱曼尧认为妹妹才十五岁,虽依父亲遗言为其择偶,但计划在她十六岁后才让她婚嫁,因而婉拒各方说媒,但在一些望族动用官员们进行游说后,朱曼尧在重重压力下,不得不点头,只是谁也不知道朱倩第一回上花轿就克死新郎倌,由于尚未拜完堂,因此,朱曼尧将妹妹带回,但一些不怕死的少爷却前仆后继的再来说媒,于是一件件在拜堂时新郎倌暴毙案相继出现,终于让那些“好色之徒”不敢再跟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而朱倩也得以在回春堂里平静的过了大半年,但“妖姬”之名已与她纠葛不断。
而这一次,已是她第七次上花轿,仍是一身的凤冠霞帔,喜帕下却是一张忧郁的芙蓉面。
在耳濡目染下,她也跟着哥哥一起习医,而她从不是个胆怯、懦弱的人,只是在害死几条无辜的人命后,她不再是那个自信满满的跟哥哥论医对辩的俏丫头,她害怕得如惊弓之鸟,天天害怕。
可是她不懂,她已经克死那么多人了,这个叶少爷为什么还想娶她?
纵然他已找了厉害的法师设坛作法三天三夜,并依照法师指示“夜半娶妻”,但真的会没事吗?
她好担心,好害怕,她咬紧下唇,伸出颤抖的手轻轻的拨开轿子的窗帘看出去,整个街头黑漆漆的,这儿的人连灯也不敢点,怕被她沾了晦气。
她放下手,双手紧紧握着,她不想成亲的,哥哥跟嫂嫂也不想将她嫁出去,但地方官三次到回春堂说媒,还说这一次万无一失,哥哥跟嫂嫂也不得不点头,正所谓牡丹花不死,做鬼也风流,想拥有她的男人不明白她是被下了咒不能成亲的吗?
思绪间,朱倩发现轿子停了下来,而空气中则飘着烧纸钱的味道,一会儿后,有人踢了轿子一下,随即轿帘被掀了开来,在两旁灯火通明的宫灯照亮下,一个又矮又胖、相貌不扬的年轻男子正笑咪咪的看着她。
透过轻簿的红纱喜帕,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矮胖的男人就是她未来的夫婿,但他身上红通通的新郎倌服跟喜帽却残忍的提醒她这个事实!
叶志站在一旁,看着喜娘牵着戴着喜帕的新娘子下轿后,忍不住的推开喜娘,笑盈盈就要抱朱倩,她急忙一闪,他又要抱她,好在喜娘过来阻止,“猴急不得啊,叶少爷,你们还没有拜堂呢!”
他一挑浓眉,“拜堂?不用了,我爹、娘早回房休息了,而这会儿也是一个客人也没有,我们原本就不打算拜堂的,你们人送来了,就可以走了。”叶志跟总管使个眼色,总管明白的拎了一袋银两,分别发送给迎亲的仆从及两、三名包括喜娘在内,由女方陪嫁过来的丫鬟。
“这——怎能不拜堂呢?”喜娘傻眼。
叶志瞪了她一眼,“还拜什么堂?以前那几个冤死鬼全在拜堂时死掉的,我才不干!”
“这……”喜娘还想抗议,但被叶家的几名仆人给请离了这栋红墙绿瓦的宅院,连那两名朱曼尧特别买过来伺候朱倩的丫鬟也全被赶出去。
但才一会儿时间,门内就传来“砰”地一声重物倒地声,随即是几声尖叫及骚动声,叶宅在瞬间灯火通明,大门又“砰”地一开,几个仆人骑马赶着去找大夫,而屋内已传来几声凄厉的痛哭声。
喜娘跟两名丫鬟面面相觑,一手抚着胸口,偷偷的往门内瞄进去,顿见叶少爷呈大字形的躺卧在地上,而叶家的两老正抚尸痛哭,新娘子朱倩则僵直着身子跌坐在阶梯上,喜帕还在头上她们分别咽了一口口水,急忙逃离,这朱倩果然是被下了咒,成不了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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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炎炎的午后,朱曼尧一脸落寞的踏进回春堂,站在柜台后的江品洁连忙走出来,为丈夫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他。
一身蓝衫的朱曼尧仰头一口喝下,神色转为悒郁,“他们还是不肯让我接妹子回家。”
“他们”指的就是叶家两老,朱倩这回又克死了他们的独子,叶伟富夫妇气不过,硬要她留在叶家为叶志守寡一辈子,朱曼尧一向疼爱妹妹,怎舍得她在那里受苦?这几天已奔走叶家多回,并已退回全数聘金,但叶家就是不放人。
一脸素净的江品沽深情的看着忧郁的丈夫,不忍的道:“这也许就是妹子的命吧,叶家财大势大,我们无能为力啊——”
“闭嘴!”他突地脸色大变,恶狠狠的瞪着她,“我绝不会让倩儿在那里待一辈子的!”若真的无计可施时,他定用武力将妹妹强抢回来,即使那么做会让爹一生辛苦建立的回春堂毁了,他也在所不惜。
看着丈夫气呼呼的甩袖就往房里去,江品洁呆若木鸡的杵在原地,成亲两年多来,她还是头一回看到丈夫这么生气,而且那模样恁地吓人,像要杀人似的。
“朱夫人?朱夫人?”一名老乡绅扶着体弱的老婆走进药铺子。
江品沽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走过去招呼,“王老爷,老夫人不舒服,你差人过来唤一声,我叫我家相公过去帮她瞧瞧便是,何须在烈日下走这一遭?”
老乡绅摇摇头,神情有些尴尬,但还是坦白的道:“我家媳妇刚生了一个小孙儿,怕你们到我家——呃——不太好,所以还是我们两老过来好了。”
江品洁不笨。明白他指的“不太好”就是指朱倩的晦气,纵然众乡亲都知道她现在人还留在叶家,但回春堂也总是她的家,已有多名病患宁愿舍近求远,也不来这儿看病了。
回春堂的生意是一日淡过一日。
思绪百转的她尴尬的朝两人挤出一丝微笑,“那你们先坐着,我回房里请曼尧出来。”
两人点点头,心里其实也毛毛的,但老太婆近几个月转给别的大夫看,病都不见起色,还益发严重,他们才不得不回到这儿来。
但两人坐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大夫出来,正困惑不解时,江品洁眼眶泛红的走了出来,“呃——不好意思,我家相公他人也不太舒服,所以请你们下回再来吧。”
“这……”两人错愕的交换了一下目光,火气随即涌上心口,他们可是提心吊胆、鼓起勇气才敢踏进回春堂的,结果人家还不看诊。
“算了,算了,老太婆,我带你去给别的大夫看,我就不信他们治不好你的病。”老乡绅气呼呼的扶起老婆就离开了。
两人一走,江品洁的泪水应声而下,丈夫担心朱倩竟到了婉拒看病的地步,而且还对她冷言冷语的。
事实上,从朱倩第一次上花轿后,她就发现丈夫的心情似乎跟着低落,而今小姑七次上花轿却被扣留在叶家归不得,丈夫更是变得阴阳怪气,不似往日和善,与她更是渐行渐远,这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