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姊妹们相对而视,羡慕的叹息。
「这样就足够了。」
「对啊,我家那口子永远高高在上,我生气,他就跑去喝酒找快活.」
「我家那位不会喝酒,不过他会躲进书房里,直到我气消了才肯出来。」
「我家相公才可恶,他呀……」
大家七嘴八舌争相讨论男人到底有多可恶、有多卑劣,究竟要踢到地狱第几层才算受够惩罚,叽哩呱啦、叽哩呱啦……
舌头不够长就享受不到这种乐趣了。
满儿含笑不语,静静聆听,无意问瞥见又有客人进来,目光不经意投注过去,双眼倏直,「是他?」随即惊喜地跳起来迎向甫进茶坊里来的客人。「白公子!」
「柳姑娘,妳……」白慕天惊讶地停步。「妳怎会在这里?」
「这儿是我舅妈开的茶坊。」满儿朝他身后瞥去。「两位吗?来来来,请这边坐,这桌位风景最好,窗外望出去就是珠儿潭喔!」
待佟桂送上龙井与几盘瓜子点心后,满儿殷勤地为客人斟茶,并寒瞎一几句。
「白公子也住这儿吗?」
「不,我来找朋友。」白慕天的神情语气很显然的温和许多,不再那么冷漠。
是因为他们彼此已不算陌生人了吗?
「原来如此,那……」满儿转注一脸好奇的萧少山。「这位是白公子的?」
「义弟,萧少山。」
「原来是萧公子……」又来回客套数句后,满儿决定把握机会把话问个清楚。「呃,白公子,老实说,我一直想问你,船抵拱宸桥那天,你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否答应让我为你作媒了呢?」
作媒?
萧少山险些失声叫出来,白慕天及时横去一眼,他才勉强硬吞回去。
「我是说,」白慕天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来轻啜一口。「倘若对象是姑娘妳,我或者愿意。」
铿锵!
茶杯倒了,萧少山指着他啊啊啊,双眼圆凸,惊愕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满儿更夸张,先是怔愣地眨了一会儿眼,猝而惊诧地「咦!」一声,从椅子上跌到地下去了。
「这……这……」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满脸通红,两眼不知道该往哪儿摆,又是尴尬又是不知所措。「那个……咳咳,我没有告诉过白公子吗?我……咳咳,已经……呃,成过亲了,都……」
白慕天怔住。
「……都十年了,呃,我……我还有六个孩子了呢!」满儿腼腆地吶吶道。
「原来……」白慕天低喃,失望之情显而易见。「姑娘已经成过亲了!」
满儿尴尬地打了个哈哈,想再多作一些解释,却被后面的人抢了先。
「妳完了,夫人,这要是让爷知道……哼哼哼,还说爷老是招蜂引蝶,夫人,您这又该叫什么呢?」佟桂从后面走过去。
「别忘了表妹夫有多么会吃醋喔!」大表姊从后面走过去。
「他的脾气也不太好哟!」二表妹从后面走过去。
「别连累大家跟着妳遭殃好不好?」四表姊从后面走过去。
「我想我最好今天就躲回娘家去避难!」三表嫂从后面走过去。
「那我要躲到哪里去?」小表妹从后面走过去。
「也许我们应该……」
「妳们统统给我闭嘴!」满儿啼笑皆非地吼回去。「妳们不要让他知道不就行了!」再转回来对白慕天堆起一脸不好意思的笑。「我家老爷子醋劲是大了点儿,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为你作媒的对象是位很不错的好姑娘,长得比我漂亮,性子和我差不多,要不要考虑看看,嗯?」
白慕天深深凝视她一眼,淡然摇头。「不,再相似也是不同人。」
「或者先见见面?」满儿毫不气馁,再接再厉。
白慕天还是摇头。「我不喜欢勉强。」
「没有勉强你,只是先和她聊聊……」
「不用。」
「可是……」
白慕天蓦然起身。「三弟,我们该走了。」
满儿忙跟着起身。「但你们才刚来……」
「我们跟人约好了,只是时候未到,所以才进来坐坐,现在也差不多到时间了,再不走便会迟到。」
「喔,好吧,那……有空再来啊!」
白慕天与萧少山一离去,满儿立刻回过身去严厉地警告那些三姑六婆。
「我警告妳们,一句……不,一个字……不,一声……不,妳们连打开嘴巴都不许,不然我就拉妳们下水陪我一起死,听见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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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是谁把话说出去的?
浙沥沥的雨夜里,当满儿自沉睡中惊醒过来时,在第一时间里浮现在她脑海中的就是这个问题,因为……
「咳咳,那个……老爷子,麻烦你咬轻一点好不好?很痛耶!」
「白慕天,妳跟他认识多久了?」
冰冷得令人牙齿打颤的声音自她耳际凄侧恻地掠过,使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连忙偎向另一副热呼呼的躯体取暖。
幸好他冷的只是声音,身躯仍是暖和的。
「喂喂喂,别说得好像我跟他有一腿好不好?我是搭他的船到杭州来的啦!」
「……往后不许再见他!」
为什么老是这一句,真没创意,不能换个新鲜一点的词吗?
「我并没有特意想见他,但是……哎哎,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再咬我吗?」
「……说!」
「呃,老实说,我觉得卜兰溪有点可怜啦,她不过是想找个喜欢的人嫁,这是每位姑娘家的期待,我能理解,没想到却……呃,总之,既然她喜欢冷漠的男人,天底下又不只你一个男人冷漠,别的也可以啊,所以……」
「白慕天?」
「对对对,他也很冷漠对吧?」满儿赶紧征求认同,语气很得意,这么聪明的计画也只有她才想得出来。「虽然他的冷漠跟你的冷漠不同,但只要不太挑剔,马马虎虎也可以凑合了啦,因此我才……」
「胡闹!」
满儿窒了一下,「你才胡闹!」忍不住咬一口回去,乌漆抹黑的也不知道咬到哪里,多半是他的胸部,因为她「吃」到一颗「小红豆」。「为什么每次人家做什么你都说是胡闹,明明……」
「妳知道白慕天是什么人吗?」
「还能是什么人,他有船,自然是作漕运生意的商人嘛。」
「他是漕帮帮主!」
满儿呆了呆,失声惊叫,「欸?他就是漕帮帮主?」
「往后不许再见他!」冷硬的语气更严厉地重复了一次命令,明白显示出下命令的人对这件事有多么在意。
满儿却还在发愣。「真是……想不到呀!」
「不.许.再.见.他!」
真没有耐性,又在咬牙齿了,搞不好他人还没老,牙齿就先掉光了。
「知道了啦,既然他是漕帮帮主,不用你说我也不会再见他,我可不想再碰上如同明孝陵那种事了。」五指往上爬呀爬的,终于摸到一张小小的嘴儿,满儿呢喃着凑上自己的唇。「你每多为我受一次伤,我就会多恨自己一分……」
她的唇先被堵住了,不允许她再说下去。
片刻后,小嘴儿移开。「不许妳恨自己!」
满儿唇在笑,吐出的却是一声叹息。「我就爱你这点,允禄,你老是让人既无奈又好笑。」
黑暗中,熟悉的身躯覆上她的身,无言地重申他的占有欲。
夜风自窗筛问拂进,空气中流动着似水般的情,像一壶醉人的醇酒,荡漾着甜蜜的柔,迷蒙在依依眷恋的心……
「老爷子。」
「嗯?」
「画两幅画给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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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见白慕天,满儿确是诚心诚意许下承诺的,但若是不小心撞见了怎么办?
又是端午时分,为人妻者想到的不是赛龙舟,而是夫婿的生辰,特地跑岭趟杭州城,为的也不是龙舟赛,而是为了夫婿的礼物。
这回的礼物很容易找,但不容易得到,不是价钱的问题,而是……
「这是我家相公画的画,可以吗?」
一位须发俱白的老人家傲慢地斜睨着满儿。「知道老夫的规矩了?」
「知道,马老太爷。」满儿恭顺地应道。「意欲得到南宋四大家之一马远先生的画只能以画易画,因为马老太爷希望得到画的人是懂画之人,而不是附庸风雅的市侩草包。」
「还有呢?」
「一幅换一幅,花卉换花卉,鸟兽换鸟兽,山水换山水,人物换人物,若不入老太爷的眼便一幅也不换。」
老人家拂须颔首。「那么老夫怎能确定夫人拿来的画确是妳家相公画的,而不是取他人的画来顶替?」
满儿笑了。「老太爷看了自然能确定。」
于是老人家摊开满儿拿来的画,仅一眼便赞叹地直点头。「妳家相公必然非常珍爱夫人妳,这画上的夫人每一笔皆蕴含着他对妳深刻的情意,浓烈的痴爱,笔法精细,淡墨轻岚,表情生动,栩栩如生,确然是一幅好画,难得的珍品!」
满儿有点不好意思,却又掩不住得意。「我家相公的确非常宠爱我。」
老人家又欣赏了好一会儿后方才收起画来,连另一幅都不用看了。
「两幅换两幅,夫人可以挑画了。」
「呃,这个……」满儿赧然而笑。「老实说,我不懂画,这是要给我家相公作礼物的,所以能不能麻烦老太爷帮我挑?」
老人家不禁哈哈大笑。「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要老夫替他挑画呢!既是如此,老夫只好把最好的送出去,《寒江独钓图》与《观梅图》就给妳了吧!」
满儿欢天喜地的抱着两卷画轴离开马老太爷府邸,踌躇满志,心旷神愉。
「走,咱们去犒赏一下自己!」
「上哪儿,夫人?」佟桂眉开眼笑地直搓手。
「上哪儿嘛……唔,咱们仍在孝期,不能太嚣张,我想……呃,算了,咱们上清河坊随便走走逛逛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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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隋开皇九年之后,吴山北麓的清河坊一带便一直是杭州城区的中心和商贾云集之地,入清以来更是商业鼎盛、买卖兴隆,老店名店旗幡招展,布市珠市、酒楼茶坊,市声鼎沸、昼夜不绝。
「啊,印石,印石!」一眼瞧见一家卖印章石材与文房四宝的店铺子,满儿又兴致勃勃地凑上去端详。「塔布,帮我看看,帮我看看,这印石可好不?」
塔布尴尬地瞄了一下。「夫人,奴才不懂啊!况且爷已经有好多印石了。」
满儿回眸唇角轻勾,笑得俏皮。「可是金禄没有。」
塔布一怔,也笑了。「也是,不过奴才真不懂呀!」
「夫人想要什么样的石材呢?」掌柜的殷勤问过来了,是个四十多岁的斯文人,挺顺眼的。
「最好的,我要最好的!」满儿不假思索地说。
掌柜的马上取出最好的石材搁在柜头上。「那么请夫人您瞧瞧,彤红的玛瑙、碧绿的孔雀石、光泽多变的虎眼石和晶莹透明的水晶石,您中意哪样呢?」
满儿咬着手指头看了半天,却挑上一块红带黑,质地半透明且细致的石材。
「我家相公应该会喜欢这块。」
「有眼光,夫人!」掌柜的赞叹地捧起那块石材。「这可是鸡血石中的绝品种——黑牛角地,精品中的精品,夫人真是有眼光!」
「好,我就要这个。」
「那么夫人是要……」
「现刻,刻我的字。」满儿当场写下金禄两个大字,她已经练了很久,谈不上好看,但还算端秀工整。「我知道,我的字不怎么样,但这是我送我家相公的,懂吗?」
「夫人的意思我懂,那么请夫人上隔壁茶楼坐坐,好了马上通知夫人。」
杭州人爱斗蛐蛐儿,在城门口斗,在市集里斗,也在茶楼里斗,满儿上了隔壁茶楼才发现茶楼里斗蛐蛐儿斗得正热闹,便占上了一副好座头,一边啃瓜子一边看斗蛐蛐儿,又和佟桂塔布批评哪只蛐蛐儿斗得好,闲适又惬意。
「今儿天气真好,唉,可惜我已经承诺老爷子不坐船了,不然待会儿咱们也租艘船去逛逛湖不知有多好。」一场蛐蛐儿斗完,满儿转首闲看窗外街景,一面吃花生、吃蜜枣吃得不亦乐乎。「逛庙会也不错,不过我还戴着孝,也不成!」
不知为何,她说她的,塔布与佟桂却都不予以回应,一点都不捧场。
「哎呀,有人在卖艺呢,真想去瞧……」
「柳姑娘,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妳,真是巧啊!」忽地,一个既陌生又有丝儿耳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想望。
「嗯?」满儿疑惑地回过头来,想瞧瞧是谁……
噗!
满口花生、蜜枣渣非常有力的喷射出去,萧少山闪躲不及正当其冲,让那口噁心的渣渣在他胸口喷出另一幅杭州美景,大渣渣是山,小渣渣是楼,口水泡泡是水,有山有水又有楼,只要不太挑剔,也可以排上西湖十一景了。
当然,萧少山并不怎么欣赏这幅美景,白慕天更是浓眉直皱,塔布咬住下唇不敢笑,佟桂的脸色格外古怪,满儿一时不知所措,满脸惶恐,唯有白燕燕还镇定得很,劈头便骂过来。
「喂喂喂,妳这女人是什么意思啊?三哥好意跟妳打招呼,妳居然这样对他!我看大哥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嘛,竟会看上妳这种女人,又老又粗鲁,真是……」
老?
满儿朝佟桂横去一眼,意谓:看,人家都说她老了,可见她是真的老了吧!
「燕燕!」白慕天低叱,「少多嘴!」再转对满儿致歉。「抱歉,这是舍妹白燕燕,一向任性又刁蛮,说话口不择言……」
不用问,肯定是萧少山那个大嘴公告诉她的。
「喂喂喂,大哥,我哪里任性又刁蛮,说话口不择言了?」白燕燕不服气地反驳。「明明是她……」
「闭嘴!」白慕天脸色微沉。「否则就给我回去!」
一听见「回去」那两个字眼,白燕燕立刻吞回舌头,不情不愿地住了嘴,两眼却好像要杀人似的瞪上了满儿,满儿连忙陪上笑脸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只是稍微被吓了一跳,所以……」
稍微?
那要是真的被吓一大跳,岂不是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不,这并非姑娘的错,是我们不好,无意中见姑娘在此,故而上前打招呼,不想却吓着了姑娘,莫不成是姑娘和人约好在这儿……」
和人约好?
和谁?
男人?
「不不不,」满儿又惊恐起来,声音尖锐得好像胡琴拉错了音,两手乱摇,脸都绿了,「我们没有跟任何人约好,不管是男人女人、老人小人都没有,我是出来替我家相公买礼物的!」扯扯佟桂,又向塔布拚命使眼色。「对不对?佟桂,塔布,我是出来替相公买礼物的,没有跟任何人约,快告诉『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