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作家列表 > 张小娴 > 流波上的舞 >  繁體中文 上一页  流波上的舞目录  下一页

流波上的舞  第6页    作者:张小娴

  “比我梦想中的那一家漂亮许多了。”他在她身边坐下来。

  “这幅画是昨天送来的。”

  “是什么人画的?”

  “一个未成名的匈牙利画家。”

  “我特别欣赏那个性感的女店员。”他开玩笑。

  她格格的笑起来:“那个面包为什么会悬在半空?”

  “大抵是从面包店偷走出来的。”他笑笑说。

  “为什么要偷走?”

  “因为呆在面包店里太寂寞了,所以想出去。”

  “你仍然认为爱情是很短暂的吗?”因为,她的信念有点动摇了。

  “你仍然认为爱情并不短暂?”

  她很用力的点头,流下了一滴眼泪。她努力使自己确信,爱情并不短暂。

  “你为什么哭?”他看到她那一滴眼泪了。

  “我没有。”她愈想掩饰,愈哭得厉害。

  “还说没有?”他望着她。

  “对不起——”她一边狼狈地用手抹眼泪一边说。

  “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他关心地问。

  她摇了摇头。

  “那是不是挂念着他?”

  她更用力地摇头。

  她不是挂念乐生,相反的,她害怕自己不再像从前那么挂念他。她曾经是那么的爱他,可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愈来愈远,大家要走的路也好像不一样了。过去的快乐已然模糊,她用回忆来支撑一段日渐荒凉和苍白的感情。

  “那为什么哭?”他问。

  “只是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她用手捧着头呜咽。

  他伸出手去拍拍她的头,摸摸她的头发。

  “你头顶也有一个面包。”他说。

  “胡说!”

  “真的。不相信的话,你抬头看看。”

  她泪眼汪汪的抬起头,果然看到一个芝麻面包在头项,是他用手拿着的。

  “你为什么会有面包?”

  “今天上班时买的,是我的早餐。忙了一整天,根本没时间吃。”他从旁边的公事包里掏出一个放着面包的纸袋,说:“这里还有一个,你要不要吃?”

  “对不起,不知道你还没有吃饭。冰箱里有水果沙拉,你要不要?”

  “快点拿来,我快饿死了。”

  她站起来,去拿水果沙拉。

  “别躲起来哭。”他说。

  “不会了!”她抹干眼泪。

  她发现冰箱里除了水果沙拉之外,还有一瓶白葡萄酒。

  她们坐在月光下吃面包和喝酒,彼此的肩膀碰到对方的肩膀。大家都不敢再靠一点,她舍不得移开一点。他们像一对纯真的朋友那样,用不着说些什么,也不必说些什么。这一刻,没有任何一种语言比他们的身体语言更意味深长。

  “我要缺席两次棒球练习。”他说。

  “为什么?”

  “明天大清早要去北京公干。”

  “是这样——”失望的语调。

  她不舍得他走,如同这一刻她不舍得晚餐要吃完,他的肩膀要离开她的肩膀,他的手,也要离开她的头发。她生命中的男人,总是要和她别离。

  “我十天之后就回来。”他说。

  她笑了笑。他根本没有必要告诉她,但他还是告诉了她。她望了望他,又望了望他的膝盖。她突然很想坐到他的膝盖上。就只是坐在他的膝盖上,没有其他任何的要求。她在想,世上有没有一种爱情,是介乎最好的朋友和男女朋友之间。她可以完全的信赖他和靠着他。这种爱情是一辈子的,比情人更长久,比夫妻更思爱。他们变成了彼此心灵和血肉的一部分,永远相思。

  白色的月光流泻在他两个膝盖上。有一天,她会坐到他的膝盖上去,而他也不会觉得突兀。她会靠着他的胸膛,而他会抱着她,恒久思念。这是人生最好的相逢。

  9

  他走了,她才知道,十天比她想像中要漫长很多。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她的四肢不知道该怎样放。无论怎样放,脑海里总是想着他。她换了许多个姿势,企图找出一个不想他的姿势,最后还是失败了。

  一天,她在书店里接到他打来的一通电话。她用力地握着话筒,重新尝到了久违了的恋爱滋味。

  “你不是在北京吗?”

  “是的,我现在在万里长城。”他在电话那一头愉快的说。

  “长城?”

  “是的。你听得清楚吗?”

  “听得很清楚。你为什么会在长城?”

  “这里的朋友带我来游览。你有没有来过长城?”

  “没有。”

  “你该来看看,这里的风景很漂亮。”

  “真的?”

  “将来有机会我陪你游一次长城。”

  “好的。”

  “好了,我的朋友在前面等我,我要挂线了。”

  她放下话筒,心里激荡良久。他在长城想起她,也许还牵挂着她。她何尝不是想念着他呢?

  可是,她的想念,充满罪恶。

  那样想念一个人,不是已经在背叛乐生吗?她对他有道义和责任。她知道他对她忠心耿耿,而她想着另一个男人,这样不是太无情吗?

  然而,她难道没有想念一个人的权利吗?她难道没有快乐的权利吗?她把身体留给乐生,把思念留给另一个男人。也许有一天,她会坐在他的膝盖上,她会和他手牵着手在长城上漫步。她和他之间,无可奈何地有着痛苦的距离。他们认识得太迟了。

  10

  后来,当朱玛雅约她出去聊天,她叫朱玛雅在“胖天使”酒吧等她。当他不在身边,她想去一个他常去的地方。

  “我们昨天吵架了。”朱玛雅说。

  “为什么?”

  “他下星期要和他太太,他的岳丈、岳母,还有和他爸爸妈妈一起去日本旅行。”朱玛雅的声音有点震颤。

  她想不到怎样安慰她。

  “他们是一家人。”朱玛雅悲哀的说。

  “是的。”

  “而我只是他的情人,一个和他上床的女人。”

  “他是爱你的。”

  “家人和情人是不同的。情人的关系是多么的脆弱,随时都会完。有时候,我宁愿我是他的一个亲人,是妹妹或者表妹。那么,我可以一辈子也见到他。”

  “但是你不能碰他啊!所以,还是做他的情人最好。”

  朱玛雅苦涩地笑了。她不像于曼之,她是个不容易哭的人。有时候,她宁愿自己脆弱一点,那么,冯致行会觉得她比他太太更需要他。

  她很想离开他,可是,她知道自己做不到。当他从日本回来,她又会原谅他。

  当他吻她,抱她,用他那双温暖的手抚摸她,她便会心软。每一次吵架之后,他们也用性爱言归于好。

  于曼之走到那台点唱机前面,投进一个硬币。那支歌在空气里飘荡:

  这是人生最好的相逢,

  既然没有办法,

  我们接吻来分离。

  “你相信有超乎肉体的男女之爱吗?”她问朱玛雅。

  “天方夜谭。”朱玛雅笑笑说。

  “不可以用接吻来分离吗?”

  朱玛雅挨着那台点唱机说:

  “最好是用做爱来分离吧!”

  “那个时候,会不会因为太悲伤而无法做?”她说。

  两个人互相望了对方一眼哈哈的笑了起来。

  那支犹唱着用接吻来分离的歌,会不会是一个过分纯真的理想?

  11

  从“胖天使”酒吧回来的那天晚上,她发了一场高烧。到了第二天早上,她发现身上出现了一些一双一对的红疹。

  医生说她出麻疹。她的脸孔、脖子和四肢,都布满了红疹。她老是觉得,这些疹子是因为思念和内疚而暴发的。到底是思念还是内疚?也许两样都有吧!

  她不能去上班,以免把麻疹传染给罗贝利和她肚里的孩子。她天天在被窝里昏昏沉沉的睡。她曾经以为自己早已因为这三年的单身生活而变得坚强,可是,生病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脆弱。

  她孤单地和那些红疹作战。她没有告诉家人,免得他们为她担心。朱玛雅原来没有长过德国麻疹,所以她不能来,她会被传染的。

  谢乐生打电话回来的时候,她尽量把病情说得轻微一点,只是说自己出了一些红疹和有点发烧。他是不会为她的一场麻疹而回来的,那又何必把实情告诉他?她需要一个怀抱的时候,他那个怀抱太遥远了。

  出麻疹的第三天,她接到李维扬打来的电话。他刚刚从北京回来。他在电话那一头愉悦的问她要不要出来吃饭。她刚刚吃了药,迷迷糊糊的说:

  “我不行。我出麻疹。”

  “我来看看你。”他的声音里充满关切之情。

  “不要。我会把麻疹传染给你的。”

  “我已经出过麻疹了。”

  来到的时候。他看到她满面红疹,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他伸手去摸摸她滚烫的额头,她正在发烧。她望着他,那把在长城上的声音,忽尔在她心里回响。所有思念都涌上眼睛了。

  他问:

  “是不是很辛苦?”

  她微笑颔首。

  他望着她。他在长城上曾经那样逼切地想念她。可惜,他总是记得,她已经有一个相恋七年的男朋友了。他不该让自己掉进这种漩涡之中。

  他的手离开了她的额头,用一种好朋友的语气问她:

  “你吃了东西没有?”

  她摇了摇头。

  他走到厨房,用自己带来的东西煮了一碗青菜鱼片米粉给她。

  “想不到你会煮东西。”她把那碗米粉吃光。

  “除了米粉之外,我还会煮很多东西。”他笑笑说。

  “真的吗?”她软瘫在沙发上。

  “明天你想吃些什么?”

  “明天你还会来吗?”

  “当然了。我会天天来,直到你的病好了。”

  “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她把头搁在抱枕上。

  他正想回答,她已经说:

  “你对所有朋友都好。”

  她微笑望着他,把两只脚搁在沙发的扶手上。她还在发烧,她的脸正在发烫。她的眼睑已经不听使唤的垂下来了。

  当她午夜在沙发上醒来的时候,她看到自己身上盖着被子。李维扬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离开了。一种暖昧的幸福降临在她身上。她知道他对她特别的好,她只是故意说“你对所有朋友都好”,她是在撒娇。唯有在病中,她才会那样向他撒娇。也唯有在病中,她才可以那么任性,以别人女朋友的身份向另一个男人撒娇。她好想听到,又怕听到他说:

  “我对你是特别的好。”

  以后的每一天晚上,他都来煮东西给她吃。那个晚上,她的烧已经退了。她挨在沙发上,他坐在她脚边。

  “你相信三个人的爱情吗?”她问。

  他摇了摇头。

  “为什么?”

  “世上所有的一切,都请求平衡。到了最后,只能剩下两个人。”

  “是吗?”她的声音里有点悲哀。

  “我们有一双眼睛、一双耳朵、一双手、一双脚、两边肺、两个肾、两排牙齿。我们身上的器官,不是一个,便是一双。人的身体,便是一个小世界。从我们出生那天开始,已经注定了。”

  她想起罗贝利,于是她说:

  “有些人的确可以同时爱着两个人。”

  “是的,但到了最后,他必须选择一个。你可以爱两个人,但你只能够和其中一个人生活。”

  我们的身体有百分之七十是水分,地球上有百分之七十是海洋。人的身体跟整个世界何其巧合?这也许不是巧合,而是秩序。上帝造人的时候,在他身上造了一双一对的器官。一个人也只能跟一个人厮守终生。有什么真理比这个真理更甜蜜而又更无奈?

  她明白了。她微笑着用身上的一张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回避了他的目光,沉沉地睡去。半夜醒来的时候,她看到他还是坐在她脚边,就在她伸手可及之处。他的头枕在沙发的靠背上睡着了。经过了多少时间,他们用这个方式睡在一起。她是如此亲近地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这一切又偏偏如此坦然自若。

  他说,到了最后,只能剩下两个。

  她是知道的。每个人都曾经梦想一个崇高的爱情。她何尝不是这样梦想?世上或许有一种关系,是介乎好朋友和男女朋友之间的,是凌驾肉体之上的。她合上眼睛,安然地睡着。一支温柔的安眠曲从他身上飘到她心里。

  当她再次醒来,他已经不在她脚边了。那微小的失望使她在很久很久之后才能够再次睡着。

  12

  她身上的麻疹已经退了。这天晚上,她把头发梳得贴贴服服,穿上一条白色的裙子,坐在家里等他。当他来到的时候,她问:

  “今天出去吃饭可以吗?”

  “当然可以。”他微笑说。

  她像一只刚从笼子里飞出来的小鸟,逼切地要到外面的世界闯一闯。

  他们吃了一顿丰富的晚餐。然后她提议去跳舞。她爸爸和妈妈很爱跳舞。童年时候,他们常常带着她一起到夜总会吃饭和跳舞。舞池上飘着一双双的舞伴,她的父母也在其中。她是最小的一个。她一个人,任意地摔出左手,然后又摔出右手。自由自在的跳舞。那个时候。她还不过七、八岁。这些回忆,穿过多少岁月在回响。她已经二十六岁了。

  二十五岁和二十六岁只是相隔一年,却有着很大分别。二十五岁以前,有些事情她是不会认真地去想的,譬如结婚,譬如将来,譬如青春的短暂。到了二十六岁,她忽然想到这一切。女人的二十五岁,毕竟是人生的一个分水岭。

  这天晚上,舞池上有一个中年女人,她的舞姿像一条正在吐信的大蟒蛇那样。她比她身边所有年轻的女子更狂热地扭动身体。愈是这样,偏偏愈是让人觉得她在加倍努力地挽回消逝的青春。狂欢热舞的日子,不会太长久了。

  “你怕不怕老?”她提高嗓门问李维扬。

  “我还没去到怕老的年纪。”他凑近她耳边说。

  “男人什么时候才会怕老?”

  “当他爱上一个比他年轻很多的女孩子。”他笑笑说,然后又问她:“女人呢?女人什么时候开始怕老?”

  “十八岁之后,每年都怕。”她在嘈吵的音乐声中喊着说。

  离开了舞场,他在昏昏夜色中送她回家。天空上有一轮白晃晃的月光。她记得在油画店后花园的那个晚上,不也是有一个这样的月光吗?同样的月光,像一盏还没关掉的灯,一盏夜室里温柔的灯。他们开始沉默地走着,她的心怦怦的跳。他们的身躯是如此接近,他就在她左边。她故意把皮包从右手换到左手里。现在,她的左手拿着皮包,隔开了两个人的身体。她不让他有机会拖着她的左手,同时也不让自己有机会让他拖着。她知道,那将是一只无法拒绝的手。

  她努力的不让自己去思想,后来,她还是想起了一支儿时唱过的歌,那是一支关于生日的歌。她问他:

  “你是星期几出生的?”

  “我不知道。”他耸耸肩膀。

  “你有没有听过一首童谣?里面说,星期一出生的孩子,相貌很不错。星期二出生的孩子,充满喜乐。星期三出生的孩子,有较多的忧伤。星期四出生的孩子,要离开自己出生的地方很远。星期五出生的孩子,懂得爱和付出。星期六出生的孩子,要很努力的谋生。星期天出生的孩子,正直而有智慧,善良又快乐。”
欢迎您访问浪漫一生言情小说阅读网,努力做最好的免费言情小说阅读网!

 
 



言情小说强烈推荐:古灵 简璎 寄秋 艾蜜莉 黎孅(黎奷) 金萱 忻彤 于晴 典心 凯琍 夙云 席绢 楼雨晴 余宛宛 蔡小雀 言情小说作家列表:A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第6页已经更新并由网友上传至浪漫一生言情小说阅读网、本书的文字、图片、评论等,都是由喜欢张小娴的作品<<流波上的舞>>的网友FANS发表或上传并维护或收集自网络,属个人行为,与本站立场无关,阅读更多小说请返回浪漫一生言情小说阅读网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