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智美总算找到钥匙,她低下头不去看他,有些尴尬地道:「我跟朋友出去了,忘了告诉你一声。」她本来就不是会交代自己行踪的人,但此刻她却对没有交代自己的去处而感到不自在。「嗯……对不起。」
「没有关系,你不必道歉,这是我们约定好的,我的职责是提供你自由,你不必向我交代你自己的事。」
钥匙一直插不进匙孔中,博佳见了,顺手接过,「我来。」替她开了门後,又把钥匙还给她。「我也该走了,再见。」
「呃,等……等一等。」出於直觉的反应,智美叫住他。
他回过身来。「什麽事?」
什麽事?「呃,喔,嗯……这麽晚了,你回去不方便,进来吧,我没有空房间,如果你愿意,我的床可以借你睡。」对了,这就是叫住他的理由。
见他迟迟不进屋,智美忍不住上前拉了他一把。「进来呀。」
博佳犹豫了一下,才被动地随智美进屋。
这是他第二次进入她的房子,第一次是结婚那天他过来帮她搬行李,今天是第二次。
「你如果累了,可以先睡,我要去洗个澡。」说完,她迳自进房,拎了睡衣便走进浴室里。
博佳没有进入她的房间,他待在客厅里,本来想等智美洗完澡後跟她商量一件事,他想跟她说,住在郊区她上下班都不方便,一起住一个月的事就算了,省得奔波劳累。
但不习惯熬夜的他,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便不知不觉地睡著了。
智美洗完澡出来,见到博佳窝在长沙发上,已经睡得很熟了。
虽是夏天,但夜里仍有些凉。
她在他身边蹲下来,考虑著是要叫醒他还是替他搬件被子过来。
见他实在睡得香甜,心想她自己也最不喜欢在熟睡时被人叫醒,於是,她悄悄地回到卧房里,拿了条毯子回来,轻轻地盖在他身上。
「晚安了,庞先生。」
尽管很多人都认为她爱玩、爱闹、脱缰不羁,但她从来没让男人留在她屋里过夜。
他是第一个睡在她屋檐下的男人,却也是名正言顺的。他毕竟是她法律上的婚姻合夥人,有绝对的权利在她客厅的沙发上酣睡。
沉默地看了博佳的睡颜好一会儿,智美也累了,她回到自已房里,一下子就睡著。
睡著了,作著有薰衣草香的梦。
☆ ☆ ☆
早晨醒来时,庞博佳已经离开了。
沙发上整整齐齐折叠著一条毯子,就像他一丝不苟的个性一样。
说不出一早醒来,发现他已经不在,心里突然窜起的感觉是什麽?
智美觉得心烦意乱,从不将坏情绪带进工作中的她,却无法摆脱掉一整天闷闷不乐的坏心情。
顺著她的意,她结婚了。
顺著她的意,他给她她所要的一切自由。
顺著她的意,她什麽都得到了、什麽都有了,但为什麽,她还是这麽不快乐?
她不快乐!
她居然不快乐?!
大大震惊,她童智美向来自认为本世纪最懂得自得其乐的现代女性,而今她却快乐不起来。
拉开办公桌的抽屉,翻了翻,在文件夹下方找到那枚戒指,她重新戴上它,心情才好了一点点。
洁西卡抱著一大束花走进来,看见那枚戒指,便道:「谁送的呀?好没诚意,一颗钻石都没镶。」
智美转著金戒指,看前看後:「钻石也不过是碳的结晶体,算得了什麽。」
「那花呢?」洁西卡将一大束绿宝石玫瑰放在她桌上。
「花?」智美看了那束花好一会儿,呐呐地道:「花应该种在土里,我刚好就认识一个种花的男人。」
洁西卡眨了眨眼睛,好奇地打量著上司。「童,你吃错药了?」
智美叹了叹,承认道:「不,我结婚了。」她亮了亮手上的黄金指环。「瞧,我的结婚戒指。」
其实,说她吃错了药也没说错,若非吃错药,她怎会昏了头想出跟庞博佳结婚这样洒狗血的计画来?她又不是罗曼史迷。
如果时间可以倒带重来,她不认为自己会再这麽做。
她已经清醒过来了。
很明白她做了一件傻事,但已经太迟,来不及反悔。
☆ ☆ ☆
有了前一天的经验,庞博佳不认为回到她自己世界中的童智美会再折回他的世界里来。
他的生活方式不适合她,她一定也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一个月的约期就此作废了也罢。
反正当时也只是口头上的约定,智美根本无须遵守。
假使不幸地,他那三个姊姊过来探望他们「夫妻俩」,他会告诉他们,智美工作忙,出差去了。
藉口是人想出来的,他的脑袋还不至於钝到连一两个理由都掰不出来。
然而他真的无法理解智美又回来的原因?
她就站在他门口,上了一天班的她看起来有些疲倦,但眼神仍然是精神奕奕的。
「嗨。」智美打招呼道:「我六点下班,要在六点半赶回来吃晚餐实在是太赶了点,以後我们周一到周五的晚餐时间能不能延後到七点钟?不然我就只好自己在外头吃饱了才回来了。」
博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刚刚说了什麽?」他不确定地问。
智美好气又好笑。「庞博佳,才一天不见,你耳背啦?」说是这样说,她还是重复了一次刚刚的提议。
博佳笑了。「七点钟……当然可以。」
「谢谢。」她笑道。
迟疑著,他还是问了一句:「为什麽?」
智美已经预备好一个答案。「做事情应该要有始有终。」
是的,非关爱情。
只因为已经做了的事,既然无法重新开始,後悔又无济於事,就只好咬紧牙根,硬著头皮撑下去,走一步算一步。
不过,其实事情也还不至於那样糟。
起码庞博佳还算是一个满不错的结婚夥伴,不是吗?
☆ ☆ ☆
接下来几天,他们的家居生活是这样的--
早上,共进早餐,然後各自忙自己的事。
智美自己开一小时的车到公司上班,博佳则忙於拯救他的薄荷园。分手前他们会先商量好今天是否一起吃晚餐,或者各自在外解决。
如果博佳有时间,智美下班後便会直接回郊区来,刚好赶上一顿热腾腾的晚饭;假如博佳没空,那麽智美会自己外带热食回来,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吃,有时候则两个人一起吃,省去煮饭的时间。
晚餐後,是私人时间。两人有时会看看新闻,如果有人租了DVD回来,偶尔也一起看,一起讨论剧情,一起笑。
他们的生活规律而有计画,两人一如朋友般,互相尊重,彼此照应。
衣服是各洗各的。
屋里的清洁工作则一起合作。
两个人也都尽量在适应对方的生活习惯。例如智美晚睡,博佳早睡,有时智美为了工作熬夜,半夜里,起来泡牛奶当消夜时,一定会尽量不发出声响,以免惊醒已经入睡的博佳。
而博佳早起,如果他起床的时候智美还在睡,他也会放轻脚步声,小心地不吵醒需要睡眠的智美。
两个人都不习惯婚姻生活,都在探索、学习,遇到冲突,他们会坐下来沟通,并且各自退让一步。
他们的相处以不碰触对方私密的心灵世界为原则。
时间在无声中消逝,日期向後推延,日历变瘦了,已经过了一个礼拜。
迎接他们的,是周末亲人的来访。
周六一早,博佳接到电话。
「姊姊要来。」博佳告诉智美。
「啊,也该是时候了。」
她才在想那群亲友团什麽时候才会来「探班」呢。真是贴心,给足了他们一个礼拜的「蜜月缓冲期」。
「准备好迎战了吗?」博佳问。
智美叹了一叹:
「叫他们放马过来吧。」
☆ ☆ ☆
星期六下午,庞家姊妹携家带眷地杀到弟弟家来。
博佳与智美早已准备好作战装备,随时都可以放手一博。
他们连袂站在门口等候。
趁著丈夫在停车,庞大姊抱著三岁大的小女儿率先到达,注意到博佳夫妻俩手挽著手非常亲密,她在心里偷笑著。看来他们夫妻俩处得还不错。「来,贝贝,叫舅舅、舅妈。」
小女孩骨碌碌的大限好奇地在智美身上打转。「舅舅、舅妈。」
博佳抱起外甥女,笑道:「贝贝,好久不见了。」
贝贝伸手摸著智美的长发,咧嘴笑著:「舅妈漂漂。」
智美愉快地笑道:「好可爱,嘴真甜。」
庞大姊道:「如果喜欢孩子,也赶快生一个吧,家里头有小孩会比较热闹。」
智美笑笑不答。
没多久,庞二姊和庞三姊也到了。庞二姊手上抱著一岁大的幼儿,庞三姊则挺了个六个月大的肚子,在老公的陪伴下前来。
屋里顿时充满了笑语与谈话声。
博佳被三个姊夫给包围住,智美则被夹在博佳的三个姊姊和两个孩子当中,难以脱身。
那头,姊夫说:
「我一直劝你姊姊不用操心,可她就是放心不下,其实男人晚一点结婚也没什麽大不了,最要紧的是娶对人,要娶错了对象,可就真的惨了,一辈子翻不了身。」言下之意,值得揣测喔。
这头,姊姊说:
「怎麽样?新婚生活还能适应吧?男人难免都有些粗心,如果博佳有什麽地方疏忽了,智美你别不好意思提醒他。你们现在才结婚不久,可能还没有这些问题,男人都有健忘症的,尤其是你的生日啊、结婚纪念日啊,哪一次他们记得住;不过这也不打紧,最要紧的是好好看牢他,人非圣贤,夫妻之间最要紧是要能够宽容原谅,你慢慢揣摩,日後一定会明白我们的意思。」
接近傍晚时,庞大姊和庞二姊道:「哎呀,怎麽才聊了一会儿就天黑啦,借个热水泡泡牛奶。」
庞三姊则问:「智美啊,你会作菜吧?待会儿我们一起准备一些好吃的来喂那些男人的胃吧。」
智美原来一直保持微笑,从容应对,但一听庞三姊这麽讲,一时间不知该怎麽应对。开玩笑,要让庞三姊跟她一块儿进了厨房,她以後铁定没完没了。
庞家这三个姊妹爱护弟弟过了头,要让他们知道她连煎蛋都不会,搞不好会叫她去烹饪班报到。
正犹豫著,博佳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抱歉了,三姊,智美不下厨。」
「不下厨?」庞三姊不解地望著智美。「为什麽?」
智美也瞪大眼,不解地看著博佳。他怎麽一句话就戳破她的罩门?他在想什麽?
「是啊,为什麽?」庞大姊和庞二姊泡好牛奶,走了过来。
博佳朝智美一笑,「因为呀,我们在结婚前就约定好了。」他向她眨眨眼。「智美对油烟过敏,所以厨房的事我不要她碰,再说我也舍不得让我太太变成黄脸婆呀。」与智美相处的这几日,他早看出她的不谙厨艺,也早料到姊姊们定会叫她下厨,所以他早想好应对方式。
啊……好个博佳,真是编谎高手。智美感激地回他一笑,感谢他替她解围,这下她可有个好理由可以远庖厨了,呵!
「是这样啊……」庞家三姊妹明显地有些失望。
她们大概是认为自己的弟弟娶个不下厨的老婆实在是太委屈了。智美淡淡一笑,不无弥补意味地说:「这样吧,待会儿吃完饭後我替大家煮咖啡。」
博佳适时地插了一句:「智美煮的咖啡可不输外头那些咖啡馆卖的,我真是幸运,不用出门就能喝到好咖啡。」
庞家三姊妹这才面色稍霁。「喔,那就期待晚饭後了。」
智美略略松了口气,心想,她应该不用去烹饪班报到了吧。
感觉博佳轻轻捏了她的手一下,她抬起头,微笑,将手放进他粗糙的掌心中,用触觉向他说:谢谢。
☆ ☆ ☆
於是,晚餐仍由博佳下厨。
智美就负责在客厅招待博佳的亲人。
晚饭结束後,他们一边看新闻,一边喝著智美煮的咖啡。
咖啡的香醇彻底收买了三姊妹的味觉,也就不再挑剔智美居然不懂厨艺的「缺点」了。
晚上,这些难缠的访客决定留宿一晚,怕被发现她跟博佳分房睡,别无它法,智美只好悄悄收拾东西,将枕头抱到博佳房里。
两间客房加上智美让出来的那间,刚刚好一家睡一间。
博佳已将棉被搬到地板上,将床铺让给智美。
时间还早,智美换上睡衣,躺在床上,一时无法入睡。
博佳也还不打算睡,盘腿坐在地板上翻看著一本杂志。
她趴在床缘,看著他的一举一动。
注意到智美打量的视线,他放下杂志,抬起头来:「什麽事?」
「睡不著。」
他笑:「咖啡喝多了?」
「哎呀。」她翻过身,仰躺在大床上。「好麻烦,为什麽我们什麽事都要顾虑亲人的眼光呢?」
「因为他们是出於关心呀。」博佳说。
智美挫败地闭上眼,这也就是为什麽她会结婚的原因了。
博佳看著智美懊恼的神情,他站了起来,将杂志放回书架上,并将架子上的一个纸盒取下来。
「还是睡不著吗?」他轻声问。
「嗯。」她闷声道。
「要不要玩大富翁?」
大富翁?她张开眼睛。「好啊,」反正闲著也是闲著,她坐起来,拍拍床铺道:「上来吧,我们在床上玩。」
博佳愣了愣,移开眼光说:「在地板上玩比较好。」
看了眼冷冰冰的地板,智美不同意地说:「在床上比较舒服,快点上来呀,我好久没玩这种游戏了。」她是个典型的享乐主义者。
见他仍然有些迟疑,智美突然明白地道:「你该不会是觉得不好意思吧?」
博佳黝黑的脸颊竟然微微泛红。
她猜对了,智美笑道:「怕什麽呢,我会吃了你吗?」
博佳在床缘坐下,看著她,缓缓地说:「智美,我可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你就这麽信任我?」
「换个方向思考,或许你会觉得我这个人有些随便,但我就是这样子。」智美拿走他手中的盒子,立刻著手布置游戏。
「智美,这个问题非常严肃,你信任我?!」
布置完毕,她抬起头,笑道:「对,我就是信任你--好了,来玩吧,先猜个拳。」
博佳苦笑。这是他最不想要的「信任」。
她伸出手,剪刀、石头、布。
博佳出布,他赢了。
「你先。」
丢骰子,五点,前进五步 机会。
博佳翻开他的机会。「智美,你得保护你自己。」
「放心,我一直都在这麽做。」掷出骰子,哇,十一点--命运。
换博佳掷骰,十点,他说:「说不定我是个采花大淫魔,这麽信任男人,小心吃亏。」
智美丢出三点,她甩甩头,说:「那正好,我是个好色女人,你遇上我,你自己才要小心,小心我把你吃乾了抹净,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