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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是有缘  第22页    作者:梁凤仪

  “已经到背城一战的时候了?”

  对我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但对章德鉴呢?

  “德鉴,你不会后悔?”

  “我会,后悔不早早鼓起勇气表白心迹。我以往是太注情于事业,太自以为你是章氏的一部分,太认定我们不可分割,好比年轻人以为有大把机会与大把时间孝顺老人家,谁知后者说去便去,一失良机而成千古恨事!”

  “有没有谈到条件?”

  “还没有。”

  “就这样子拖下去?”

  “我想不会吧!事情早晚会获得解决。”

  情势的进展,并不如我和德鉴想象的简单。

  第54节

  翌日,我在写字楼就碰上了对手。

  不只一个,麦浩铃身边还有那位久违了的蔡芷琼。

  我差不多已把这位蔡小姐在记忆中刷除了。上次是她要联同章氏旅游部的同事整我,被我反败为胜,以致知难而退。如今跑回来,肯定是来意不善,打算助麦浩铃一臂之力去跟我斗吧!

  麦浩铃脸上所表现的神态,忽然的精明多于悲哀,这是使我微微吃一惊的。还未及细想,她就开门见山地对我说:“我们要欢迎蔡芷琼回来加入章氏的队伍,她将出任业务部的高级经理。”

  我愕然,骇异于对方如此的明刀明枪。

  惟一能想到的应对说话就是:“章先生知道这个安排吗?”

  “我没有跟他商量。”麦浩铃答。

  “有这个必要吧?”

  “不见得。他邀请你回巢,也没有跟我交代。这间机构的股权,在我们婚后是各占一半的,他是否忘记了把这个关键性问题告诉你?”

  天!

  章德鉴听我复述经过时,也表示没有防范到她有此一着。

  “你真的把自己手上的江山分了一半给她?”

  “当时是顺理成章的安排。她父亲也将麦家在非洲的生意内属于浩铃的股权,分了一半给我,作为结婚贺仪,故此……”

  我们相对默然。

  论私,麦浩铃如今要跟我展开生死决斗,是理所当然,无可回避。

  论公,她大权在握,要行使大股东的权责,无人能奈其何。

  这场贴身肉搏战是打定了。

  为一个男人之故。

  我忽然望了章德鉴一眼,心想,值得吗?

  已经如箭在弦,我必须承认,根本已非单纯爱情问题,一旦对牢人的自尊心挑战,就是死门。

  “德鉴,只有开心见诚跟她谈条件,是不是?”

  “也只好如此。”

  我当然由着章德鉴去跟麦浩铃当面商议,结果,德鉴是铁青着脸走回来。

  我问:“怎么了?”

  他不语。

  “没有商量余地?”

  “几近于此。她提出,要我把手上另外半数的章氏股权给她,且自动放弃我在非洲麦氏生意的权益。”

  我没有造声,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

  是鼓励章德鉴倾家荡产去跟我长相厮守,还是慧剑斩情丝?

  两样都难。

  问题完全的胶着。

  这期间,怕真正得意的人只有一个:蔡芷琼。

  无法不接纳她坐到业务部的高级经理位置上头去。

  不消说,她的气焰与架势,比前更甚。

  还有更利害的一回事,她太会蛊惑人心,用的手段也极其阴毒。

  首先,在身份的确立上,她一招就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去,企图害我永不超生。

  我给章氏定下来的守则规矩,她是久不久就挑一条出来,推翻掉。同事们只以公事为大前题,跑到她跟前去据理力争,蔡芷琼就会阴恻恻地说:“怎么了?真的怕姓阮的有日坐正,成为你们的老板娘是不是?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事的呢!我们且先公事公办,依照如今公司正当兼正常的股权划分与行政权力处理公事吧!”

  这么一番话,就如武林小说内的五毒神针,暗器犀利得非解药可起死回生。

  我完完全全地哑掉了。

  如果我要行使权力,斗气式地把蔡芷琼决定下来的事推翻,很显而易见,下一步必是麦浩铃以副主席的身份,否决我的建议。再下来,要章德鉴出头吗?别说太过小家子气,徒惹人言,贻笑大方。就算大家抓破脸,章德鉴与麦浩铃股权相同,半斤八两,也解决不了问题。

  尤有甚者,在目前的环境,我更不能否认铁一般的事实。蔡芷琼是身家清白的职业女性,而我,老早已摇身一变,成了一只九尾狐。

  在人们的眼光中,最善良本事的狐狸依然是狐狸,最愚蠢无能的白兔还是白兔。

  这个盘古初开以来的观念,始终盘据着人心,未作转移。

  我似是束于就擒,完全没有反抗余地。

  原本上班是欢天喜地,干劲冲天的,现今都作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写字楼内的气氛不同了,士气极其低落。

  反映到实际行动上,我一连收了几封得力员工的辞职信。他们给我的借口,都不外是另有高就,实情如何,彼此心照不宣。

  直至到其中一封辞职信发自方婉如,我们才真有机会衷诚地一谈。

  第55节

  “对不起,阮小姐,这不是我预测得到及希望出现的后果。说到底,我是跟着你成长的人,巴不得你回到章氏来,重新携手合作,可是……”

  “连你也不予谅解?”我叹气。

  “阮小姐,已不是谅解与否的问题。你知道名师门下出高徒,我也像你,从来不是怕吃苦头的人,只是时间并非花在正经公事的处理上,而是在应付着人际是非,真令人难过!尤其是,阮小姐,我坦言,当所有的这些无谓至极,严重影响业务的所作所为,全部为了要集中火力去对付你时,我实在受不了。宁可眼不见为净。”

  我完全理解,且感谢。

  方婉如再解释:“如果情势是我们合力可以将之扭转过来的,犹有可说。然,你知道连你自己都情不自禁,身不由己的话,我们更无能为力了。”

  我若还是个明白人,也只好接受他们的请辞。

  海阔天空任鸟飞,他们有自己的前途需要争取与照顾,夫复何言!

  转瞬之间,满朝文武,尽皆狐朋狗党。以蔡芷琼为首,再雇用来章氏服务的新同事,全都是麦浩铃的心腹。

  这天,我约了李念真吃饭。就在出门前,秘书递给我一封紧急的传真文件,阅后,整个心像被五马分尸,瞬息的剧痛之后,已经麻木,只为心死。

  那位在英国的洋行家,原本在我一再恳请与解释之下,已经让我们以优惠价钱预订欧洲酒店,忽而收到我们业务部的公函,取消前议,把对方气得七窍生烟,事在必然。加上人家是推却别间旅行社的生意,把房间让给我们的,如此一来,所招致的损失,就得向章氏追讨。

  太过显而易见,章氏不会认账,只会忙不迭地把罪名往我肩上搁。

  我私下赔钱也还事小,一场与洋行家的交谊.就无法再弥补,多年努力下所建立的信誉,亦毁于一旦。

  那份愁与苫,岂足为外人道。

  我坐在念真面前.默默垂泪。

  念真拍着我的手,说:“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叹气:“你比我更冤枉,真是时也命也。章德鉴怎么说?”

  我摇头:“你叫他怎么说?辛苦经年的一盘生意,为了我,双于奉送给一个跟自己将成陌路的女人,为难之处,不言而喻。”

  念真道:“到处杨梅一样花,到处乌鸦一样黑!我那一位的太座也是开天杀价!”

  第一次,念真正面而直截地谈到她恋情上的实况,也许我们现今景况相同,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对方索价若干?”我问,像在谈一宗普通的生意。

  “一亿美元,据她估计,是丈夫的一半身家。”

  我并不知道念真的那一位是谁?她既在金融界任事,怕认识的是什么企业巨子吧!

  这年头,各行各业,各出奇谋,总之趁火打劫似,抢得就抢,实行多有多吞,少有少吃。

  连婚姻个案也如是。

  念真苦笑:“别说资产全缚在不动产上头,要套现简直难比登天,就算有齐现金在手,怎么忍心把心血如此地付诸东流!”

  我无奈地答:“世间实难再有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故事了。”

  念真立即正色道:“现今的女人真利害,使的招数完全属于一石二鸟。我那一位的太座跟麦浩铃大概同出一辙。我们曾见过面、开过谈判,对方笑着给我说:”‘李小姐,千万别说我不成全你,如果是真心相爱的话,钱财是身外物而已,对不对?’“这叫人如何反应了?”

  真是太利毒的一招,一副身家拿出来,为了一个女人。也无疑是硬生生地把沉重无比的责任往那女人肩上搁。将来的日子难过,罪名在什么人身上?不难想象。

  若然不肯牺牲资产,立即就被讥为男的爱得不够,那偷人丈夫的女子,面目无光,且进退两难。继续名不正、言不顺地当情妇,固然委屈。跑掉了,也要得着个战场败北,落荒而逃的恶名!

  这班工于心计的妻子们,要是丈夫移情别恋,算得上是被人家一掌推跌在地的话,顺手抓起的一撮沙,也未免是太大了。

  完全的无计可施。

  回到章氏写字楼去,今非昔比。所感到的异样气氛令我极其不安。

  活脱脱就是个偷汉子的狐狸精似,还好意思大摇大摆在人家巢穴内横行霸道,周遭人传递而来的眼光,也是怪异的、鄙夷的。

  我慌忙躲进自己的办公室内,才算稍稍安心。

  什么公事?要管也是白管。行政上,我已被麦浩铃及蔡芷琼轻而易举地架空。

  突然而至的一个念头:不如归去?再呆在这儿是真没有意义的了。

  章氏的一切,原来又是鸡肋。食而无味、弃之可惜。

  努力的奋斗,向前冲刺、舍命奔跑,到头来,还是逃不了现代社会最犀利的鸡肋五指山。

  去是可惜惘怅、留是无奈凄惶。

  章德鉴的爱,有是麻烦,无是悲哀。

  这叫我如何是好?

  我细想,现在再不能犯错了,年纪渐大,梅即过,时日无多,前途永远在自己手上。

  我霍然而起,直冲至麦浩铃的办公室去。章德鉴要优柔寡断,我可不能,打开天窗说亮话,速战速决。

  第56节

  我对麦浩铃说:“我们之间,一去一留,已成定局,对不对?”

  “对极了。”对方很舒畅地靠着椅背对我说,完全有备而战。“我们一相识,就注定有这个结果。”

  我不能看轻这个女人。或者说,今日的女人都不能再被看轻了,大家都非常努力地武装自己,抵御外侮。

  我问:“谁去谁留,你心中已有主意?”

  “不。”麦浩铃答:“权操于谁?你是聪明人,不言而喻。”

  一针见血。

  “阮楚翘,这场仗,一开始就不是谁胜谁败的问题。不论结果如何,我们之间只有谁个是输少赢多,或赢少输多而已。针如有两头利的话,那管针一定是男人拥有。”

  我战栗,静听着麦浩铃的说话。

  “不管我对章德鉴的感情如何,二人世界出现第三者,是我没有面子的一回事。我们的情况相当特别,我更不能忍受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待遇。当时,你要另嫁,章德鉴伤痛的心,嘱我轻怜爱抚,如今你回来,就大脚把我踢开,天下间有这种事?如果你们认为麦浩铃可以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话,那就是你们看走了眼了。基本上说,任何人都不可以,除非他完全没有条件和资格抵抗!”

  我是心悦诚服。

  “我争取利益,让你,甚而章德鉴得着教训,只是取回公道。也让男人知道,不要以为他们的婚外情是可以随便闹的,凡事必须付出代价。

  “男人可以赢,因为女人毕竟容易疲累宣降,但我不要他们赢得太多。我也不要自己输得太惨。”

  三个人之中,输得最惨的人怕是我吧!

  就算章德鉴浓情厚义至双手奉送江山,从此之后,跟我长相厮守,那份害他一无所有的压力,必然有效地威胁着我们的生活与相处,完全不可以往乐观一方面想。

  由着现今的情势持续下去,我的能耐实在太有限了。

  正如麦浩铃对我说的那最后的一番话:“在我名下的版图之内,你要肯抹下脸,继续支撑下去,请随便。于此,我比你从容得多,德鉴怕是最欢迎这个结果的人了。他可以同时保住了江山与美人,是男人认定的至大的福份,甚至生活上一点点的扰攘,也不过最起码要付出的代价。”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我领教了。

  这晚,德鉴有业务应酬,并没有来我家。

  母亲于是把麻将友都招回家来,战个通宵达旦。

  太多的困扰,令我无法成眠,那种猪八戒照镜子,两面都不是人的感觉实在恐怖。

  我甚至乎怕独自在房中,无人相伴。于是干脆跑到客厅上,对母亲说:“你不是说好好教我搓麻将的?”

  “对呀,你来,我这就做你的军师,指点你的迷津。”

  我坐下来,开始把精神集中在牌上。

  分明是一盘不错的两番平和牌,母亲却在耳边絮絮不休地指点,硬要我把整整齐齐的搭子拆得七零八落。

  我叫道:“这是什么意思?”

  “等会你自然明自。”

  如此这般,置之死地而后生似的终于把一手牌都变成了清一色筒子,竟在差不多完局之前,我自摸了绝章和出了。

  开心得我抱住了妈妈。

  母亲深情而关注地望我一眼。

  然后她说:“两番和了,你又能有多少进帐呢?做大牌的机会不是常常有的,一旦机缘巧合而至,就应该抓紧,做个决定性的作为。必须宁为玉碎,不作瓦存。唯其世界上有鸡糊这回事,我们才不能接受,不应接受。胜而不喜,何苦来哉?”

  我望向母亲的瞳眸深处,发现了一个智慧的宝藏似,于是轻轻答说:“牌局棋局,一如人生,且例由我定,权操于己,对不对?”

  母亲含笑点头。

  我即席离座,闯回房去,收拾起简单的行李。

  一宿无话,翌日绝早赶回章氏办公室去,嘱秘书给我订了两张即日飞赴温哥华的机票,且叫信差把其中一张送回家去给母亲。

  我则火速把仍要交代的公事做妥当,然后赶赴机场。

  第57节

  温哥华大概是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适宜于现今的香港人重新大展拳脚、重新奋斗。

  母亲的一位挚友长居彼邦,常要我们前去探望她。且趁机到那儿去摸索门路,喜欢的话,再考虑办理移民。

  我已坚决起誓,无可无不可、两头不到岸的鸡肋生涯,从此必须跟我绝缘了。

  我和章德鉴的以后,是有缘再度相逢相叙也好,是从今顿成陌路,各赴一方也好,都必须是干净利落、名正言顺的。

  不能再活在迷糊不清,暧昧昏扰的身份与生活之中,而不停挣扎着去抓那偶然会得拥有的所谓幸福。

  不辞而别代表着有太多的话,无从说起。也表示我予他绝对的自由权利,去决定自己的选择和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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