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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是有缘  第3页    作者:梁凤仪

  单是这种节俭的美德,就不知省掉多少开支。

  我拿的月薪,表面上是较一般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多百分之二十至三十。然,我所贡献的工作时间与工作量又岂只超越正常情况下的那个百分比?

  每天早上,我八时半就已经捧住一包街角买来的猪肠粉回公司去,一屁股坐下来,吃过这份早点,才不过八时三十五分,那章德鉴就老实不客气地把文件递到我台头上去,或开始跟我商谈公事。于是,他赚了我二十五分钟。

  午膳时分,若是功夫紧迫,根本就必快手快脚去买两个饭盒回来,狼吞虎咽,草草了事,立即重新投入工作。如此这般,章德鉴又着数起码半小时。

  黄昏时分,更是我们的黄金时间。每天五点前,台头的电话老是响个不停,简直应接不暇。很多时,章德鉴要到客户的写字楼去斟生意,又得上银行办理各种有关手续。每当他守着大本营时,我便要当跑腿,传送紧急文件,寄信寄包裹,到银行入数等等。非要五点过后,才能主仆二人静下心来,好好坐在写字台各自清理案头工作。

  也只有入夜之后,才有机会向章德鉴汇报当日业务上的特殊情况,或聆听他向我分析买家与卖家的形势,以及我们的业务动向。

  这又非做至腹如雷鸣,忍无可忍之时,才舍得披星戴月地回家去。屈指一算,每日离家足有十二小时。真是小数怕长计,我一个人两份差事,吃亏是谁?

  明知吃亏,而依然故我者,不值得同情。

  除非自愿,否则谁还能在自由社会内勉强一个成年人做他明知是入不敷支之事?

  母亲老喜欢在搓麻将时,跟那班雀友们七嘴八舌地鼓励其中一个做母亲的,要好好劝阻她家儿女的嫁娶。无论其动机是出于真诚,抑或撩事斗非,其实都其蠢无比。

  那年轻姐儿要嫁个吃白粉的,捱得她金睛火眼般,旁的亲朋戚友替她不值,真是枉费心机,当事人如不能在苦难中自得其乐,自会下堂求去。

  我细细审视今日情况,这年代出入口做的是零零碎碎的小生意,写字楼像杂架摊,老板同事上司下属连自己在内总共两个人,除薪金不错外,认真一无是处。

  单论前途,已是死胡同。

  然而,我为什么乐此不疲,不辞劳苦,干下去了?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肯死心塌地为章氏服务?

  直至有一天,我向章德鉴请半天事假,只为要陪母亲到机场去,跟她一位过境的挚友会面。

  母亲说:“这个阿姨是第一个从产科护士手里接过你来抱的人,她到加拿大去这些年,一直未有回过香港来,难得她到澳洲公干,要在启德机场逗留几小时,你得陪我见见她!”

  我原本极不愿意,但母亲一句:“世上竟有不可以请半天假的工,奇哉怪也!”迫使我无辞以对。

  才缺席那三个钟头,回到写字楼去,竟见章德鉴一脸慌张忙乱,七手八脚的,一头夹着电话,应付客户,一头拼命翻档案簿。

  我莫名其妙地把电话接过来听,根本不用翻查,答案全记在脑子里,立即把客户应付过去。

  章德鉴长长地吁一口气,望住我,竟有种感激的眼神,毫不吝啬地流泻出来。

  我必须承认章德鉴那感激的眼神,对我是陌生的。

  二十多年以来从没有人以如此眼神看我。

  感觉是舒服到不得了。

  午夜梦回,竟还想起来,浮一脸的笑意,然后再睡去。

  每当阳光从窗口一透进来,我就三爬两拨地快快起床,冲出门口。

  与其说我爱上了这份工,倒不如说我迷恋着那种有人依靠我、需要我、感激我的好感觉,它令我浑身松弛,精神奕奕,引领我深切地认定做人的价值。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世界上可有可无的人物。长年累月地以静态出现人前,曾一度使我有偏激思想,如真不能留芳百世,宁可遗臭万年去。最低限度成绩奇劣的同学,名字为老师所记起。我呢,终究考进了大学又如何,过了两年跑回中小学去探班,竟有半数的老师认不出我来!

  毕业后的一年,所遭遇到的纵然不是大风大浪,也不算是微风细雨,已教人一头一脸的湿濡,浑身不舒服。

  走进章氏这家小型公司,我通体干爽,精神舒服。

  因而,我恋恋不舍,不其然地认定了这是栖身之地。

  最低限度,暂时我非常乐于跟章德鉴周转。

  说来也真奇怪,这老板总未试过跟我外出吃过半顿饭,午膳时间一同在公司吃饭盒,当然不能算在里头。不知不觉,在他跟前当差一年,就算赏顿饭,以兹鼓励,也不为过吧?然而,没有。

  只半年服务期满,他实斧实凿地加了我二百大元薪金。我觉得宾主关系太硬绷绷,这是美中不足的。

  别说是一顿便饭,这姓章的根本从不跟我闲话家常。我尝试过逗着他问:“你这么勤奋工作,家里人有何感受?”

  他无奈地耸耸肩,不置可否。

  这算什么意思呢?

  究竟表示家人毫不介意,还是指他根本没有家人?

  我如果再不识相地追查下去,说不定会引起误会重重。

  在男女同事相处这方面,我是特别敏感和小心翼翼的。

  而且,我也相当保守,绝不愿意无风三尺浪。风浪由我引发,则更加不必。

  女孩子的矜持,是应该保存的。

  况且,章德鉴并没有什么值得我疏于防范的条件。

  他长得实在不怎么样。五尺八、九寸高的身材,说高不高,说矮不矮。

  面貌端方,一张脸,没有配上过人的轮廓,只双眼炯炯有神,不怒自威,如此而已。

  学历方面,我不敢问,看样子还不可能是大学的底子,否则不用在银行里浸淫多年,才爬上主任襄理的级数。

  这么样的一个男人,纵然配上雄心壮志,而流露气概与潇洒,仍非我的自马王子。

  哪个少女不怀春?

  谁没有心目中理想的配偶?谁又不在未逢异性知己之前,把梦中情人幻想成占士甸或格力歌力柏的模样,再配上温莎公爵的身份?

  章德鉴?

  差得未免太远了!

  第6节

  既如是,就真不必胡乱表错情,惹对方误会,搅得自己无地自容了。

  故而,老章要古肃沉默,就随他去吧!我自此谨记,不再问任何有关他私人的情况。本小姐根本不感兴趣。

  把对章德鉴的尊重,与愿跟他共事一机构的心情,拨归一起处理,并不等于要跟他作任何较深入的感情发展。

  这年头,好像颇流行办公室罗曼史。我跟几个大学同学见面,开始时他们把所属公司内的男同事,逐个品评。言语之间,多少渗着倾慕之意。顺势发展下去,很多女孩子就是如此这般地把临时归宿转变为长期饭票了。

  母亲也曾有意无意地问起:“你公司里头的同事怎么样?”

  我懒洋洋地答:“不怎么样。”

  母亲再追问:“跟你还合得来吧?”

  “还好。”

  “没有额外谈得来的?”

  “没有。”

  “跟你念大学时一样,情况半点没有进步。”

  母亲这句话其实是不必说的。

  她老人家活了大半辈了,又何尝有过什么进步?还不是三言两语之后,就禁耐不住要拿凉薄说话戮得人家一心是血。

  对呀!我从来都不是个广受欢迎的风头人物,小学、中学、大学,直至现今踏足社会工作的阶段,自觉一如天地间的空气,无声无息无臭地存在着而已。

  然而,社会上若然尽是出类拔萃、叱咤风云的人物,活在其中的其他的人能畅顺地呼吸不成?

  社会运作不息,并不全靠精英。草根阶层的存在与贡献,如何忽视得了?

  人们,如我母亲,只看到熠熠生辉的影视红星,却不曾思考过他们背后有多少拥戴分子。也只认识财雄势大的企业巨富,却不曾留意到他们脚底下有多少劳工在默默苦干,支撑大局。

  各行各业只不过需要少数的领袖与偶像,并不代表其余支持力量的不足取与不必受重视。

  我当然只是支持力量一员,然而,毋须妄自菲薄。母亲并没有想通这层道理。

  她与我的智慧直至目前为止,还没有通过任何具体事件,而定出高下来。

  我有信心,那一天终归会来临的。

  权且忍耐一下,她有什么不得体的微言,我都装成听不懂,就算了。

  母亲自我长至五尺四寸高时开始,就急着我能寻到一户光洁的人家嫁进去,好让她了却一重心事。

  她认为我这种中人之姿,最高的人生成就便是能有头丰衣足食的夫家,吃着一口安乐茶饭,养几个小孩,过三从四德的日子。

  无可否认,我是一直令她失望的。

  若切切实实地问我一句,究竟自己有何理想?有何盘算?

  我都答不出来。

  事业上是否能闯出个名堂来,我未尝给自己寄予厚望。

  是怕志大才疏,反惹得满心惆怅。

  婚姻上能否青云有路,又是缘也份也的问题。强求不来之事,一旦急躁,更添苦恼。

  母亲因而老是怪责我优柔寡断,缺乏预算。

  我从不争辩,继续秉承那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的做人宗旨,活下去。

  才二十二岁的年纪,我自知还有大把时间去探索门路,订定身份。

  不疾不徐地走在人生道上,我顾盼自如,留意机会,却不胡乱驻足,乱认驿站。

  好几个在大学里头谈得来的同学,自考了毕业试后,就开始谈他们的理想。

  谭素莹立志要从政,这个意念,在十年前,还真是新鲜得可以。

  杜式薇盼能嫁为商家妇,不怕一入侯门深似海,只爱翡翠拥珠围千人敬。

  李念真要覆手为云翻手为雨,实行当企业女强人,宁可冒终生孤寡的恶险去。

  她们都问我:“楚翘,你打算怎样?”

  我耸耸肩答:“不一定打算得来,我信命。”

  不是吗?阎王有令三更死,不许留人到五更。

  问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女子,你有何打算,我认为是操之过急的。

  母亲当然否决我这种态度,当我们收到杜式薇的结婚请柬时,她急得直跳脚,嚷道:“你看,你看,你那杜式薇果真如愿以偿,嫁给本城巨富聂家做媳妇去了。人家比你有预算得多。”

  于是,整晚,母亲干脆一屁股坐在我的床头,除了教训我之外,还一味地把她收集的情报,讲给我听。

  “式薇这女孩子是有心思的,那年,你们四个女孩子一起上大学,我就看她最会为自己打算。”

  “她屈指一算自己的条件,绮年玉貌,婀娜多姿,一举手一投足,全都有味道,有心机。这种女人若不嫁进富豪门户去,当贵夫人,是暴殄天物的。

  “听人家说,她是托尽人事,考进那聂家的银行去当职员,因为她留意搜集资料,勤看影画周报,看见那聂家公子是本城钻石王老五,燕瘦环肥,把他围拢得透不过气来,就认为机不可失……。

  “又听说,这式薇顶会做人,每逢那太子爷聂子俊留在银行里开夜工,她就必不下班,借头借路的在写字楼内出没,引他注意……”

  这以后,我睡着了。母亲差点没给我气死。

  式薇大婚的一天,是周末。

  周末当然是要上班的。我第二次向章德鉴提出请假,最低限度早退的要求。

  “老同学出嫁,我要去当啦啦队。”

  章德鉴望我一眼,说:“这么巧,我也要替旧老板当跑腿,他迎娶媳妇。”

  “这天怕是黄道吉日。我们章氏也正好休假。找张红纸贴到门外去,说东主有喜事,下周一始照常营业。”

  真是少见,我上工以来,章德鉴从未有过什么大不了的应酬。他这人也真念旧。

  我蓦地醒起来了,他的故主岂非就是式薇的家翁?世界真细小呢!

  求证于章德鉴,他也为之一愕,说:“原来殊途同归,你跟新娘子是同窗。”

  “嗯!”我奇怪地问:“聂家还缺处理大场面的手下了吗?要劳动到你。”

  “永通银行有个惯例,客户有什么红白两事,都派员前往相帮,以示礼数,从而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我跟一班旧同事是这些铺店上头的老拍档,且现在还要靠永通银行甚多支持,于是就乘着大老板当新翁的好日子,回去帮帮忙,也趁趁热闹。”

  那么说,章氏休息这个周末,是顺理成章了。

  第7节

  式薇的确是个可人儿,装扮起来,更是粉琢玉砌的,无懈可击。

  我们几个谈得来的女同学,早一晚就跑到式薇家去住宿,实行送嫁。

  新娘子大概过分兴奋紧张,整个晚上都睡不熟,谭素莹与李念真则有怕陌生床铺的习惯,翌晨一大清早便齐齐醒过来了。

  只我一人,心里念着不用上班,精神宽松下来,真睡得不省人事似,要劳动到其余三人厉声喝骂,我才睁开惺忪睡眼,梳冼整妆去。

  一条半新的麻纱米白衣裙,罩在我的身上,不显高贵,却认真舒畅大方,我非常的满意。

  谭素莹当伴娘,穿一身的粉红,其实很有点格格不入。

  素莹的五官虽得体,皮肤并不白皙,这无疑是她的致命伤。配上娇嫩的粉红色,更觉难堪。

  但是,这时候才提出意见来,是太迟了,我和念真都只好禁声。

  反正今天谁也休想抢式薇半分镜头,谁好谁丑又有什么相干呢?式薇那袭雪自婚纱一穿在身上,整个人娇艳欲滴,吹弹得破。颈项上围着男家送来作聘礼的钻石镶南洋珍珠颈链,更显矜贵高雅。飞上枝头的凤凰,果然非同凡响,令人荡魄离魂。

  有友如此,与有荣焉。

  念真把我拉在一旁说:“你为什么不答应当式薇的伴娘?”

  我吓了那么一大跳,慌忙压低声浪,问:“你怎么知道?”

  “式薇去告诉我的!她也属意于我,并坦言相告,你已推却了她。”

  “不是刻意教她失望的。你知道,我生平怕死了应酬热闹的场面。倘若式薇嫁给小小职员,嘱我当她伴娘,我还不喜心翻倒呢?只是嫁这么一个风云际会的大人物,婚礼必成花边新闻,我的照片要是因此而见报,怕不吓死!”

  “你还撑得住吧!我可不成!我才不无端掉脸。”

  “素莹并不知你我推辞了,才轮到她吧?

  念真摇摇头。

  “有时真老实不得。”

  我们会意地相视而笑。

  才不过踏足社会一年,就学识了很多人情世故。

  既不能帮式薇的忙,答允她的雅意,就不好到处张扬,让有能力辅助她的朋友生了异心。谁愿意自己是第二选择呢?

  原本各人在绝对自由下所作的决定,只是极个人的取舍问题,并无高下贤愚美丑之分。人弃我取,事属等闲,只表现出不同的价值观念与处世之道而已。

  然而,人心最易起化学反应,一旦有了自己原来并非首选的发现,多少有点不是味道。何必帮不了忙,还添人家的麻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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